在假模假式地幫助唐衷“鑒賞”完元旦的對聯之後,徐光啟返回正堂,著手撰寫寄送給洋商的邀請函。但他剛拿起筆,就有官員過來向他尋求請示。 “部堂大人,回復朝鮮國王的敕諭已經草擬好了,請過目。”掌諸藩朝貢等事的正五品主客清吏司郎中,將按照標準格式草擬的敕諭放到徐光啟的書案上。 徐光啟沒有讓主客清吏司郎中離開,而是一目十行地快速審閱敕諭草案。片刻後,他在草案上蓋上禮部的大印,並點頭道:“送去通政使司吧。” 由於該事務非緊急事項,通政使司將按照慣例於次日早晨將敕諭草案及副本送達會極門。草案正本將由會極門的當值太監接收並交送司禮監,由司禮監掌印及秉筆太監進行匯總整理。而副本則直接遞送至內閣,讓閣員們給出票擬的意見。 這樣一來,朱常洛就能在進入南書房的第一時間,綜合內外兩個頂級衙門的意見並作出決定。 等郎中離開之後,徐光啟抽出一張白紙,開始寫邀請函: 諸海商呈請之事已得到宮裡的恩復。為洽談海上貿易之細節,請迪尼什·若昂、瓦迪斯瓦夫·阿馬托、哈拉爾德·布蘭特、萊恩·霍布斯、羅傑斯·海德裡希諸海商,於冬月初七晚來明時坊徐府。過時不候。 落款:禮部尚書兼鴻臚寺卿徐光啟。 當晚,位於正西坊的耶穌會使團駐地。 查理·克萊納是雇傭兵火槍隊的指揮官,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拿的也是賣命錢。可到了北京之後,他的身份就變成了所謂的家丁頭領,每天的事情就是給耶穌會看家護院。 可北京有兵馬司、錦衣衛、巡捕營等諸神嗬護,在這兒看家護院,基本等於輪流在門口發呆。不過查理·克萊納對此沒有任何異見,能在天堂混吃等死,又何必去地獄和惡狗搶食呢。 對查理·克萊納來說,北京是一個比聖經中描述的天堂還要美妙的地方。使團不僅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有五兩銀子可以領。 所謂饑寒起盜心,飽暖思淫欲,查理·克萊納一有空就去逛窯子。但可惜的是,他隻能逛些生冷不忌的土窯,稍微上點兒檔次的青樓根本不讓他進。他用蹩腳的中文說自己有錢,但老鴇和龜公們覺得西洋的丘八會降低青樓的檔次,所以根本不搭理他。 住了一段時間之後,查理·克萊納開始覺得宅子被人監視了。但他派出火槍隊的斥候去尋找監視者的蛛絲馬跡卻找不到任何線索。因此到最後,他也隻能讓手底下的人提高些警惕。 咚咚咚! 查理·克萊納靠在門後邊打哈欠,突然聽見敲門的聲音。 “誰啊?”查理·克萊納把門打開一個小縫,這是他說得最好的一個詞。 “我是禮部尚書徐光啟徐大人的家仆。”來人挺胸抬頭,滿臉驕傲。 “徐大人?快請進。”查理·克萊納聽不懂整句話,但所有的“家丁”都被強製著學習了“皇上”、“陛下”、“宮裡”、“大人”、“徐光啟”等重點詞匯。他們被要求一旦有人報出這些名詞,就趕緊請進來。 查理·克萊納領著家仆快步走到龍華民的書房門口。 “尼科洛·隆戈巴爾迪會長......”查理·克萊納推開門準備通報,卻被龍華民用不善的語氣給打斷了。 “跟你說多少遍了,敲門!”龍華民對這些野蠻的雇傭兵沒什麼好感。教了無數遍,這些家夥還是沒學會進門之前先敲門的道理。 “哦。”查理·克萊納雖然粗枝大葉,但還是非常尊敬神職人員的。他聽見龍華民的嗬斥,便把門拉回去關上,重新敲門。 “嗬!”龍華民被這個雇傭兵頭子給氣笑了。他不住地搖頭,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進來。” “尼科洛·隆戈巴爾迪會長,有個姓徐的閣下想要見您。”查理·克萊納稟告道。 聽見姓徐的閣下來了,龍華民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他趕緊放下筆吩咐道:“快請他進來。” 朱雀閣宴會後,龍華民給了徐光啟三千兩銀子,讓他拿著這筆錢“上上下下,活動活動”。徐光啟多次接受耶穌會的資助,自然也就沒有拒絕。 回復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龍華民下意識地認為是這筆錢發揮了作用。但實際上,徐光啟一文錢都還沒有花出去。 等來人進入視線,龍華民立刻就發現這人雖然眼熟,但並不是徐光啟。他站起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在腦海裡搜尋這個人的影子。到門口時,他記起來了。 “徐簡先生,別來無恙呀。”龍華民的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語氣也顯得格外親切,這與他麵對查理·克萊納時的態度簡直有天壤之別。 “龍先生竟然還記得小人?”徐簡有些意外。 “徐簡先生說笑了。龍某怎麼可能忘記呢。”徐簡是徐光啟從老家帶出來的家仆,跟了快二十年。使團在徐府借宿的那晚,徐光啟特地介紹過。 “給徐先生看茶。”龍華民對同在書房裡的另一位耶穌會士說道。 “不用了,小人隻是來這兒送信的。”徐簡一麵擺手阻攔,一麵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信既送到,小人自當回去復命,就不多叨擾了。”徐簡躬身拜別。 見此,龍華民也不再強留。他接下信封,摸出幾兩碎銀送給徐簡,並微微躬身還禮道:“既然如此龍某便不再強留。別過。” 在確認徐簡完全從視野中消失後,龍華民才允許自己釋放內心的激動。他急不可耐地拆開信封,動作甚至顯得有些粗魯。然而,信中的內容卻讓他深感失望。 這是一封使團久盼的邀請信,但信件裡卻隻寫了五個商人的名字。而且回信開頭的第一句話表明,宮裡召見這些海商,僅僅隻是基於海商自身的“呈請”,與耶穌會沒有任何關聯。 龍華民開始擔憂起來,他坐回原位,喝了一口半涼的茶水,皺著眉頭默默地思考對策。 一刻鐘後,龍華民對年輕的耶穌會士吩咐道:“去把五位商人代表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