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和好友的通話，他拿著手機來到桌邊坐下，然後忽然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夾雜著一抹果木的清香。 　　他看向桌上自己剛剛放下的午餐—— 　　是一個野豬肚雜碎布丁加一大杯淡黃的蘋果酒。 　　東穀人民到底是多喜歡肚包雜碎？ 　　他一邊用餐刀切開豬肚，一邊把手機擱在油亮發黑的桌上，一手抓起豬肚和雜碎送進嘴裡，一手劃拉著手機屏幕。 　　雖然除了幾個好友之外，他也不想跟其他人來往，但還是打算上聊天頻道和論壇看看玩家群體近況，尤其是時隔一個月後。 　　尤其是關於“死亡”的話題。 　　或許是因為麵臨這一問題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在論壇和聊天頻道裡討論時，大家有時並不直接使用“死亡”之類的字眼。 　　對此，玩家們形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說法—— 　　“永久退出”，或者說，“退出遊戲”。 　　這就是大家對“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委婉說法。 　　還真是形象而生動。 　　畢竟也沒人說得清楚，在這個世界被殺死且沒有跑魂撿屍復活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去了暗影界，還是徹底靈魂泯滅？ 　　還是一睜眼又在現實世界醒來， 　　在艾澤拉斯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大夢一場？ 　　沒人能說得清，但也沒人想要輕易冒這個風險。 　　除此之外，他察覺到聊天頻道和論壇裡的氛圍以及聊天內容，甚至頻道的組成和版塊，也都跟一個月前大不相同了。 　　一個月前，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的新奇——哪怕是曾經日夜流連的那個遊戲世界，但在變得如此真實的同時，也變得那樣煥然新奇。 　　所有人都興沖沖的，所聊的所有內容也無外乎冒險。 　　就一如當年遊戲剛開服那時一樣—— 　　在頻道和論壇裡交流著各種冒險見聞和問題， 　　就好像真的在一個栩栩如生的異世界裡冒險， 　　哪怕那些問題在後來看來是如此的小白甚至無厘頭。 　　然而，一個月後……冒險，似乎從許多人生活中悄悄離開。 　　許多原本的冒險頻道如今變得死寂， 　　尤其是論壇，都變得安靜了許多。 　　不僅如此，即便還在聊的，內容大多也變成了生活相關，有采藥南山、釣魚打獵，交流市場貨物價格和招聘用人信息的， 　　或者再了不起一點的——就是四處遊歷、寄情山水的。 　　就好像一個月之間，大家又變回了一群社畜和上班族。 　　論壇，又變回了那個遊戲已運營了十多年後的那個論壇。 　　一個月，恍若隔世。 　　王玄不禁感慨。 　　甚至，由於他線下幾乎不跟任何玩家接觸，也隻是偶爾抽空在線上關注一下玩家群體的動向，以至於這恍然之間—— 　　就好像當年在遊戲裡，雖然明明知道有那麼多玩家同在一個服務器，但熱衷於solo升級的他，感覺自己在茫茫世界獨自旅行一樣。 　　那些幾乎隻存在於置頂主貼裡的“幾百萬”玩家， 　　他知道他們就在那裡，但又好像不存在一樣， 　　就好像變成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一樣，變成了世界背景的一部分。 　　不過，MMORPG的理想，也許本來就是希望玩家真的完全成為遊戲世界的一部分吧，雖然，如今是通過“穿越”才做到了。 　　但這反而又導致了有人歡喜有人憂。 　　雖說，其實所有玩家都有擊殺怪物掉落微量錢幣的星球之金係統，甚至多少也都受到了星球的祝福和指引，但問題是—— 　　在初出茅廬時的各種毒打中活下來，並逐漸學會戰鬥和冒險，最終積累出一套能安全有效的戰鬥和冒險的方法， 　　這個起始的過程，就已經攔住並勸退了許多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樣逆天的好運，獲得了艾澤拉斯的祝福和進階傳奇力量的機會，還有一個能研發現代裝備的隱藏商店， 　　甚至受到了月神的照顧，乾脆一夢跳過了最艱苦的階段—— 　　雖然也讓他挨了一頓毒打，但終究也是值得的。 　　所以，這就是真正的穿越和異世界嗎？沒有係統或金手指，沒有神功和奇遇，無非就是換個世界繼續當凡夫俗子嗎？ 　　不過說到底，在這個多災多難的艾澤拉斯， 　　能一直安穩的當凡夫俗子，倒也不錯吧？ 　　…… 　　吃過飯，依舊還是上午，但日頭已漸近中天。 　　王玄離開東穀鎮西口的客棧，徑直走出西門又向北穿過城鎮外圍的村莊，來到北邊村莊外的草地和田野上。 　　距離傍晚還有很多的時間，他打算先去一趟伐木場。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先試驗一下自己掌握的新能力。 　　走在艷陽之下的田埂上，周圍是一片明媚的田園風光，他覺得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仿佛真的能感受到太陽和大自然的威力。 　　當然，也有可能並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可以。 　　不一會兒，他遠離村莊，來到一片小山丘上。 　　山丘上有一顆孤零零的大樹，枝繁葉茂，冠蓋如雲，從山上可以遠眺整個城鎮和村莊，以及遠處的林海高山。 　　雖然山丘明明不高，但或許是因為周圍原野開闊，前工業的異世界空氣清澈，站在山丘上感覺大地格外無垠，天空格外遼遠， 　　就像一片清澈如洗、蔚藍無垠的帷幕，向遙遠的八荒四合垂去。 　　而太陽，則是這片蔚藍帷幕上用金色顏料畫上去的一團光。 　　他在大樹樹蔭的邊緣盤腿而坐，眺望遠山，心曠神怡。 　　不過，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是來乾什麼的。 　　隻見遠處樹海之上，或是零星或是成行的身影飛過。他的目光追逐著翩然的飛鳥，然後深吸一口氣，排空思緒。 　　閉上眼，緩緩吐氣，感受著陽光透過冠蓋的裁剪灑在臉上。 　　眼前的黑暗也仿佛隻是一片帷幕，透露著朦朧的天光。 　　他盡力感受著太陽灑在渾身的光熱，一縷縷好似在輕輕撫摸著。 　　忽然，黑暗中，天光緩緩的攪動、旋轉起來。 　　他感覺陽光並不隻是灑落在他的身上，而是透過衣物、透過寸寸肌膚上的細密毛孔，滲透進入他的皮下、血肉、筋脈中。 　　漸漸的，他感覺陽光和熱力甚至滲入他的胸膛、骨骼， 　　在筋脈穴絡和血管肌肉之中緩緩的流淌， 　　就像是熔巖流淌在地殼和火山的空洞中。 　　他觀想著太陽的形象和概念，那一輪無垠虛空中的巨大火光。 　　眼前帷幕般的黑暗裡，一點聖潔耀眼的光突然乍現。 　　他忽然感覺到渾身發熱，就好像整個人穿越虛空飛向太陽跟前，即將被那湧現的光芒所淹沒和震懾。 　　便立刻深吸一口氣，收斂思緒，睜開雙眼。 　　一瞬間，滾燙的光熱似乎褪去了。 　　他端坐在原地，看著赤脊山和艾爾文風光稍稍一蹙眉—— 　　剛才……是太陽之力，還是聖光？ 　　雖說他在翡翠夢境裡信口開河，但玻璃渣官方從未明確過太陽光也是聖光，隻是通過角色之口發表過一些模棱兩可的觀點。 　　但剛才的光……卻明顯給他一種“聖光”的感覺。 　　接下來，該試著感受一下飛禽的荒野之魂，嘗試變形。 　　深吸一口氣，再次排空思緒，他望向那林海上空。長風吹拂，一群靈動的黑色身影從林中驚起，掠過連綿的蒼翠海麵。 　　翠綠的波濤之中，隱現著鴉群翩然靈活的身影，以驚人的飄忽軌跡折返、起落，在交錯密匝的枝葉中飛掠和追逐。 　　遠處的青山和依稀環繞著湖水與波光的森林上，忽然又飛過一行飛鳥的身影，寬闊的翼展、傾長的身體直上蔚藍的天空。 　　而在更遠處，一片碧藍的高空中，還有一點孤獨徜徉的黑影。 　　他緩緩呼吸，感受著風和自然的氣息，瞇起眼睛向那黑影注視，仿佛也在感受著高空橫沖直撞的強風，和那普照天地的陽光。 　　想象著飛行在高空中的，就是自己。 　　突然，他感覺到一片無垠的高山和樹海出現在腦海，他似乎從高空俯瞰著一切，獵隼之魂矯健的身影從眼前掠過。 　　他忽然似乎看清了遠處天空中那個黑影，就好像他的視覺突然變得如同鷹隼一樣銳利——那黑影正是一隻赤脊山金雕。 　　梭型的身軀劈開強風，巨大的翼乘著風和升騰的熱氣，徜徉翱翔在二三千米的空中，壯麗的平原森林、波光蜿蜒的長河盡收眼底。 　　一瞬間，找書苑 wwｗ.zhaoshｕyｕan.coｍ 他隻覺得光芒閃過，然後仿佛靈魂離體。 　　他本能般的振翅而起，扶搖而上。 　　大地、原野、村莊迅速離自己遠去。 　　一片黑壓壓的又點綴著彩色房頂的東穀鎮，環繞著城鎮的星羅棋布的農舍，點綴在河岸田邊的水車風車，被縱橫交錯的阡陌小路劃得如同一片參差巨大的調色板的田野，都在迅速縮小。 　　他飛到林海和連綿起伏的青丘上空。 　　很快，就連淡淡的雲靄都在身下。向下俯瞰，零星的雲朵就像是飄蕩在一片無垠碧海的大地上的一片片白船而小島。 　　從這高空中向八方環望，大地無限延展。蔚藍如洗、倒扣在天際之上的天穹中，一團蒼白的圓發散著耀眼的光。 　　遙遠的東邊，一片青山從大地上突兀又次第升起，直到裸露出赤色土壤和山巖，再直到更遠處的天際聳立著一片皚皚雪峰。 　　那應該就是赤脊山了。 　　感受著高空勁風吹襲著麵龐和身軀，他感覺自己的雙臂和背上仿佛都長滿了在風中獵獵顫動的鐵羽，心胸與天地同闊。 　　乘風而飛，似乎現在他就是天地間最自由的一個。 　　忽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盤旋半圈向遠處那座有著一顆孤零零大樹的山丘看去——卻發現自己的身影已不在那裡。 　　難道自己已經變形成功了？ 　　頓時，他那被風景、幻覺和飛翔的快意所淹沒的大腦也清醒了許多，忽然間覺得自己的身軀似乎真的變成了一隻飛鳥。 　　看來自己確實成功變形了，還變成了一隻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