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銀獅(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8060 字 2024-03-18

幾經周折,達塞拉總算領著艾斯特來到了醫學院的辦公樓。他摘掉了“有事請進”的掛牌,敲開了教務處的木板門,見到了一位仰躺在木椅上休息的木精靈。   從對方烏黑的眼袋與尖銳的耳朵來看,醫學院的教務主管是名年過三百歲的老先生。聽到有人來訪,他慢吞吞地挺起身,從電腦桌上摸到一副厚厚的石頭鏡,細致地審視起二位訪客的麵容,疑惑地嘟囔道:   “沒有啊,沒有預約…”   達塞拉輕咳一聲,介紹起身旁的金精靈來:“您好,這位是朝晟的交換生艾斯特·蒂莉科特,她被調劑到了醫學院的心理係專業…”   “心理係專業?”主管撓了撓頭發,沉默了足兩分鐘才拍手回話,“我知道,我知道…不可能啊?心理係專業的教授都因病修養,因為沒有多餘的教務人員頂替他們的崗位,半年前,心理係專業就停止招生了啊?這件事已經向學院上報過了,如果是別國的學生,是不會被分到已停招的專業裡去的。”   “但事實是蒂莉科特小姐成為了該專業的新生——這是相關證件,煩您過目。”   艾斯特適時拿出瑟蘭教育部門批示的文書,請醫學院主管好生檢查。主管接過這疊文書,打開電腦核對資料。在輸錯了兩次賬戶密碼後,他苦思良久,遲遲才敲下懸在鍵盤上的手指,幸運地解鎖了電腦,輕鬆又驚訝:   “不對啊,確實是心理係的交換生,容我看看,是不是教務係統出問題了…”   看著看著,他那滑動鼠標的指頭僵住了。他摸著腦後的長發,臉部的肌肉止不住歪斜,話裡滿是尷尬:   “抱歉,我是填好了申報材料,卻忘了點擊提交…你看,草稿還保存著呢…”   窘迫的笑容讓達塞拉膝蓋一軟。若非扶著辦公桌,他怕是要滑倒在地了。鬧出這麼大的烏龍,晨曦的顏麵先不管,光是學院的榮譽就會招人笑話。他先向艾斯特行禮致歉,再朝主管合掌懇求,說:   “還有補救的餘地嗎?”   主管急忙打開新的管理界麵,迅速打印好申請單,手忙腳亂地翻出簽字筆和印章,把這些一並交給艾斯特處置:   “好處理,好處理…蒂莉科特小姐,鑒於您情況特殊,且過失在於本院工作出了差錯,我現在就可以幫你辦理好專業轉移的手續。   醫學院開設的所有專業,您可盡情挑選,隻希望你能寬恕我方的過錯…”   艾斯特拔掉筆帽,用筆尖描過基礎醫學、藥學、臨床醫學與口腔醫學的選報欄,卻始終不肯落筆,害得達塞拉和主管的心臟咚咚直跳,就差抱住腿哀求她了。   她沒有選擇新的專業,而是蓋好筆帽,將簽字筆遞還到主管手中,平靜地說:   “我想在心理係就讀。”   主管瞪大了眼睛,險些甩掉了鏡框。他急忙扶正石頭鏡,懇切地勸告道:   “可是孩子,心理係沒有教授授課,在那裡是學不到知識的呀?”   “心理係還有十七個學生,多我一個無傷大雅。”   “這…孩子,聽我說,本院有些難言之隱…”   “請說明。”   “嗯,本院的教學資金常年短缺。您或許有了解過,在瑟蘭,醫療器材和屍體標本的價格都是較為昂貴的,每屆學生消耗的物資都是筆不小的數目,而學院方麵下達的資金…無法和藝術學院與文學院相較量,本院的收支情況往往是入不敷出。   為了解決資金短缺的問題,我…我自作主張,吸取了灰都大學的先進經驗,開設了心理係專業,讓一些退休的老教授重回院裡工作,專門招收從博薩、格威蘭來的留學生。   由於進入心理係專業的要求相當低,那些留學生隻需要繳納可觀的學費和住宿費,便能換來畢業證與文憑…”   達塞拉猛拍桌案,不可置信地喊道:   “這不是買賣文憑嗎?晨曦學院裡絕沒有供這類惡劣行徑萌發的土壤!”   艾斯特攔住他,示意他平復心情,而後走到桌案後,幫捂著心口的主管摁壓脊背,冷靜地告誡他注意老人家的身體:   “我說過,貴校的資源傾斜略為嚴重。”   “謝謝、謝謝體諒…”主管大口喘氣,用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掏出藥瓶,吞掉幾顆藥丸後在艾斯特的攙扶下躺回搖椅上休息,虛弱之中仍不忘勸說,“孩子,還是選一門合適的專業吧,本院的教學人員資質尚可,雖比不上知名的院校,好歹…”   “我想在心理係就讀。”   “為什麼?”   “心理係的學生是稀世珍奇,我認為他們有著極高的研究價值。”   “荒謬!”達塞拉顧不上禮數,硬是強插一嘴,“那些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不學無術之徒,哪裡值得研究!”   艾斯特的笑容依舊平淡:   “埃溫美爾卡先生,朝晟缺少這類學生。或許對你們而言常見的不學無術者,恰恰是我從未遇到的瑰寶,當然,此處的瑰寶是貶義詞。”   達塞拉頓感語塞,遂不作爭辯。而服了藥的主管卻緩過神來,怎麼說也不讓這位朝晟的交換生到那種地方浪費年華。見他脾性執拗,艾斯特明白是老年人獨有的頑固心理在作祟,便用了些威脅性的語句傳達了自己非去心理係研究不可的意向:   “抱歉,老先生,如果您堅持要我重擇專業,我難免會產生失落的心情。即使是金精靈,受失望的煩擾,也會滋生理性滑坡的情緒狀態。屆時,如果我言語有失,將醫學院內的秘事泄露給他人,想必貴院的風評會急轉直下。   我相信您也不願意走到那一步,老先生。請允許我進駐心理係,觀察奇異的人類樣本吧,權當是滿足我的私人願望,望您許可。”   主管連吞唾沫,掙紮著爬起身,顫巍巍地抓起打印好的申請單,將之投進碎紙機中,屈服般地嘟囔了一聲:   “好吧,好吧…但是,你必須住在其他院係的宿舍樓,心理係的那些學生太過火了,出於安全考慮,你不能和他們同宿,無論性別。”   “我同意,謝謝您的忠告,請問何時安排我入住貴院生活區?”   “稍等…”   沒幾分鐘,主管便替她辦理好了住宿的手續,語重心長地囑咐她,切勿和那些資質駭人的心理係學生過多接觸。   可在達塞拉的幫助下到宿舍安置好了生活用品後,艾斯特打聽起了心理係學生的留宿樓層。   雖說二人的接觸不過短短半日,但達塞拉已經看穿了對方的秉信,也不好阻攔,隻是隨她往留學生的宿舍走一回,免得又遇見什麼行跡可疑的人,產生不必要的驚擾。   四間宿舍,隻有一間的門敞開著。為防不測,達塞拉率先入內察看,隻見五張床上,有兩張對著發黴的鋪蓋,其餘三張疊滿了雜物。兩張乾凈的書桌上各放了一臺科幻感十足的筆記本電腦,桌前還配了遊戲專用的人體工學沙發,地板上則粘滿了灰斑和塑料紙。   沿著地板反射的光芒看向陽臺,有幾隻臉盆隨意地擺在角落。臉盆裡全是襪子和內褲,看形狀已經是結成硬塊,隔老遠都臭氣熏天。   盡管是這麼一間無衛生可言的宿舍,依然存在著亮眼的珍寶。在臨門的書桌上擺著一隻鐵箱,箱子裡睡著隻毛發綿長的白貓,呼嚕嚕地翻著肚皮,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艾斯特捏著鼻子走進宿舍,打開箱門逗弄白貓,卻喚不醒這可愛的小家夥。她沿著白貓的大尾巴一路朝頭摩挲,嘴角勾出了罕有的溫柔,看得達塞拉麵紅心跳——   在這個年紀,懂得微笑的金精靈真的很少。   忽然,她停住了撫摸貓的手,因為她摸到了異常的硬塊。她撥開貓毛,在貓的脖頸處看見了一枚電極形狀的器材,隻輕輕使力,便把這東西從貓的身上拽下來了。   箱籠裡的貓立刻睜開眼,渾身痙攣著抽動,嚇得達塞拉立馬拽回了艾斯特的手。抽搐了約摸十幾秒後,這隻貓恢復了正常,它鉆出籠子四處張望,最終把目光停留在艾斯特手上的元器件上,一個撲閃便用爪子勾掉了那東西,將之撓了個稀碎。   “喔喔喔!醒來了,醒來了,主任的寶貝醒過來了!”   見到這一幕,一個拎著兩袋零食的博薩胖子沖進宿舍,彎腰便去抱那隻氣惱的貓。可是貓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縮著爪子拍向他的肥手,竟在他的掌心砸出淤傷,疼得他捏住腕跳腳:   “哎哎哎!這個月都是我在照顧你啊!你這小畜生,怎麼還不領情?”   他這一喊,貓往前一跳,硬是把他撞飛到了床上,壓塌了好些雜物。這與軀體不符的力量哪像是貓,簡直是發情期的雄虎!貓壓著他,咣咣扇起他的臉,扇到他眼冒金星後才反身跳開,輕柔地蹦到了艾斯特的肩上,討好般舔起了她的耳朵。   “你跑什麼跑!”這時候,又一個博薩的矮敦子跑回了宿舍,對著撞進雜物裡的舍友張大了嘴巴,“你、你…你們是誰?你們打他作啥?”   艾斯特指向肩頭的小動物,讓矮敦子留意胖子臉上的掌印:   “貓打的,不是我。”   矮敦子忙跑去查看胖子的傷勢。看胖子臉上的傷痕確實是貓爪的形狀,他蹲在床上沉思了好一會兒,而後兩掌合拍腦瓜,興奮地蹦了起來,頂得上鋪直晃蕩:   “哦哦哦哦哦!主任主任!你成功了!你終於成功了!我們的實驗大功告成啦!動物的祈信之力開發測試,圓滿結束!”   達塞拉目光一沉,拉著艾斯特便要離開這裡,發言都有些焦躁了:   “嗬嗬,又一個精神失常的。”   可胖子的吵鬧喚醒了隔壁宿舍的同學。剛巧一個戴眼鏡的中洲男生走進來,擋住了達塞拉。看到艾斯特肩頭的貓後,他稍顯驚訝,便把目光轉向胖子,卻給揍腫了臉的胖子嚇了一跳:   “這…這是打架了嗎?呃,請問兩位…”   由於是第一次從心理係學生的口中聽到禮貌用語,艾斯特便牽住達塞拉的手,勸他調整心態:   “別急躁,他是正常人。”   果然,眼鏡男打著哈哈,采取了略帶驕傲的自嘲式回復:   “不敢當,按主任的標準來評判的話,我才是本專業唯一不具天賦的庸才吧…”   難得碰到可以正常交流的心理係學生,達塞拉的怨氣也散了大半,便在男生的邀請下趕走了還在發瘋的矮敦子,順帶給胖子敷了些止痛的草藥,挑了三把沒落灰的凳子坐下談話。   原來,心理係專業的教導主任一直在帶著學生弄些奇奇怪怪的實驗,是該專業的教務人員裡獨一個能和這堆怪胎學生歡樂玩鬧的。   他是名上了年紀的金精靈老爺子,平日專愛倒騰外人眼中的弱智實驗,還手把手教係裡的學生們研究關於永動機、巫術、詛咒和精神共振的反智偽科學,稱得上是樂在其中。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能幫他體驗戀愛般的快樂的,除了數不盡的奇妙實驗,就剩陪了他幾年的寵物銀獅了。   是的,蹲在艾斯特肩頭的小貓,正是格威蘭流行的寵物貓“銀獅”,以柔長的白毛與異色的雙瞳討人憐愛。這隻銀獅是教導主任最疼惜的寵物,上課時得拖著,做實驗得背著,生怕給壞心腸的人撿回家。   一個月前,教導主任沒來按時上課,學生們隻當他是回家休養,可一連幾天見不到他的影、打不通他的電話後,學生們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始尋找他。   最後,還是黎思德踢開實驗室,在手術臺上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教導主任。找到他的時候,他全身都接滿了奇怪的傳感器,數量多到實驗室裡的電線都在他旁邊盤成了蛛網。大家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拆開那些實驗設備,把他搬了出去。   同樣躺在手術臺上的還有他的寶貝銀獅。喊來救護車後,經醫院檢查,他的意識陷入了障礙,也就是成了常人所說的植物人。得益於學院的保險措施,他能躺進病房裡接受免費的看護,可銀獅就不行了。因為聯係不上他的家屬,且為了防止他醒來後傷心過度又暈了過去,大家便製作了簡易的輸液與喂食工具,維持“植物貓”的生存。   而胖子,則負責打理銀獅的衛生問題。這一打理就是一個多月,本以為銀獅會和教導主任般一睡不醒,哪想到今天唐突地復蘇了不說,還獲得了打倒人類的蠻力。   談到此處,眼鏡男摘掉眼鏡,用襯衣擦拭著鏡片上的皮屑,滿臉的不可思議:   “主任成天對大家說,他一定要突破祈信之力的局限性,讓智慧程度不高的動物也有資格成為聖恩者,打破人類對艾瓦曼的統治…”   達塞拉峨眉一陡,搶問道:   “打破人類對艾瓦曼的統治?”   “呃,二位可能不清楚,我們的這位教導主任,是徹頭徹尾的…   種族主義者。   他是經歷過二十年戰爭、也就是第二帝國的偽聖戰的老一輩了。他時常跟我們講,說什麼艾瓦曼的爭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人類挑起來的,還說不管是格威蘭人、特羅倫人,哎,就是中洲人的古稱,以及博薩人、梁人,反正甭管是哪裡的人,隻要是人類,靈魂深處都有著無法熄滅的欲望之火,而欲望必然擴張,無止境膨脹的欲望必然帶來毀滅,所以…   所以他想讓動物們覺醒祈信之力,終結人類對艾瓦曼的主導,最好是讓大地為木精靈所統治,因為他常說你們木精靈是最美麗溫柔的族群,骨子裡的溫良謙遜,最適合接管這顆生機勃勃的星球…”   達塞拉又一次聽懵了頭腦,張大嘴巴而說不出話。艾斯特卻聽得興致盎然,把肩頭的銀獅抱到腿上,且撫摸著它追問道:   “他渴望成為木精靈?”   眼鏡男條件反射般縮著身子擁抱自個兒,臉色比生吞苦瓜還難看:   “我曾經提過類似的問題,然後嘛…就被他掄起編織電線追著打。”   “你看,埃溫美爾卡先生,”艾斯特把銀獅放到達塞拉的膝上,從口袋裡掏出便利冊寫起筆記來,“毫無疑問,心理係匯集了晨曦學院的瑰寶,值得研討。”   “埃溫美爾卡…”眼鏡男復述了這個姓氏好幾遍,終是一拍大腿,指著達塞拉興高采烈地吼道,“是晨曦藝術學院的創辦者之一、也是聞名大地的美術大師啊!連第二帝國統合前的聖城都有他留下的壁畫吧?我記得、我記得…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奎睿達家族的好些藝術品,什麼堪稱世紀珍品的婚禮服裝和肖像畫,都出自他的…”   “嗯,難怪你萬般關切晨曦學院的風評,”艾斯特看向低頭不語的達塞拉,體諒般地搭了搭他的肩膀,“祖輩的榮辱,不可遺忘。”   遠在聖城的北郊,一位露了脊背的梁人姑娘正趴在沙發上,朋友每往她的背上抹一手藥膏,她便咬緊牙嚎叫:   “我是他祖宗!他娘的個,他就是刁難我李依依!哼、哼、哼,我上學的時候,老師都沒罰我曬過太陽!輕點兒、輕點兒!裂了裂了!皮裂了!”   “李姐,不是我說你,”替李依依抹藥的,定然是她的好哥們兒喻文倉,“你這,隨人看什麼演唱會,熬了一宿沒合眼,還在房裡發癡,聽得人心揪揪…差點兒害得我也沒睡著,跟你一樣晨練遲到了。”   “那能怨我嗎?能怨我嗎?周末、休息日、睡懶覺的好時光啊!他突然搞什麼、什麼緊急推演,演、演他個祖奶奶!他就是故意的!純屬是針對我!”曬得皮開肉綻,李依依疼得淚水都在眼眶裡打轉。她恨恨地咬住靠枕,錘著沙發賭咒,“他個娘娘腔,別落到我手裡…給我拿住了,我非生吞了他…”   “李姐,你省省吧,你前些天還跟我說木靈力氣大,難打過呢…再說了,最近北邊兒的爛攤子越鋪越大了,咱們搞搞臨時演習是有必要的。你想想,萬一這裡出了灰都槍戰的事兒,鬧一鬧真理教炸銀行大廈的麻煩,咱們總得表麵應付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