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改變(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717 字 2024-03-17

聽完茉亞的話,阿竹默默地坐在聖環殿,遠眺整座聖都。黑色的街道上,人們來來往往,再也沒有兜帽遮住他們的臉。那些棕色的皮膚透露出無盡的冷漠和憂愁。   無論走多遠,他們總是在圓頂建築之間穿梭,進入黑亮的石樓內,做著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他們坐在文書前工作,趴在桌上學習,拿著刀叉進食,提著布袋購物……在相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特羅倫人重復著這些行為。多少人離去又回來,生活的場景似乎沒有任何改變,戰爭仿佛沒有發生過,帝國仿佛沒有失敗,未來仿佛沒有終結。   不,無論是否有戰爭,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區別。   阿竹觀察著特羅倫人的一天,他靜止不動,像一座雕塑,全神貫注地回憶起茉亞和元老的話語。   對阿竹來說,朝晟的元老,親愛的祖老頭,總是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他是想盡一切辦法引導阿竹再次失憶,變回一個聽話的殺人機器嗎?不,阿竹不認為他在撒謊,因為說到底,他並沒有真正傷害過阿竹。   但是,阿竹仍然不確定是否應該相信他。   而茉亞……她對阿竹非常友好,非常真誠,她提出的方法也非常有效。但她為什麼要幫助阿竹?她幫助阿竹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隻是為了天武的懲罰,不得已而為之?這真是個笑話……但阿竹覺得她真的很好,不像是一個騙子,同樣沒有傷害過他。   阿竹突然想起娜姐,他想問問娜姐,聽聽她的建議,但又覺得最好不要打擾她,畢竟生氣的樣子太難看,讓姐姐看到了也不好。至於小林?在阿竹心中,小林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至於葛瑞昂……阿竹眼中的葛阿姨是個很親切、很照顧人的好人,但阿竹不確定他是否聽從元老的命令……   糾結不已,阿竹抱怨自己——抱怨自己太笨了。   無可奈何,阿竹隻能依靠本源的力量多讀書、多看報、多聽講。本源讓他分身無數,以便學習知識,理解那些陌生的文字,然後記住它們的含義……但他仍然學不來。   阿竹真的很沮喪。他離真理如此之近,卻可能是個不懂讀書的傻瓜。沒有書籍能夠幫助他——歷史書毫無用處,隻會說天武並非好東西;科學?反常的力量,科學也無能為力。   而今,他選擇相信元老的建議,憑本源放空理智,用感官體驗一切,去觀察他討厭的特羅倫人是如何生活的,以此來磨煉自己的心智。等他合上眼睛再睜開時,他的思維已經發散到了極限,從所見所聞中得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沒有答案。   阿竹算是明白了,元老隻是在胡扯。他決定還是聽茉亞的話,控製住自己的急躁和暴力沖動,用單純的殺戮去傷害敵人,幫助他們激活聖典。   在離開之前,阿竹感慨萬分,特羅倫人的生活中蘊藏著一些簡單的道理——無論遭遇多麼不幸的命運,每個人都想努力活下去。   看啊,這群不明就裡的特羅倫人,即使被一個隨時可能屠殺他們的瘋子盯上,他們依然享受美食、暢飲美酒。成年人依然玩樂,孩子們依然有心情去上學。人類啊,即使得罪了索命的死神,仍然會創造、追求快樂、智慧和力量,他們都想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明白了這個道理,阿竹內心的混亂漸漸平靜下來。   阿竹真心希望能夠活下去,恢復那種完整健康的情緒,像過去一樣陪伴娜姐,帶著小林去玩耍,會哭會笑會捉弄人,而不是整天憤怒或者笑得像個傻瓜。   阿竹下定決心,是的,他決定按照茉亞的建議去行動——殺人是否過火,他不再管。棕皮們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殺人,他憑什麼不能?這種力量是棕皮們應得的報應,是他們活該。   他要憑直覺行動,隨心而行,隨心而動。   於是,他拍了拍茉亞的肩膀,說了聲謝謝,然後消失在聖都裡。他要回應葛瑞昂的求助,他要去那個隻有他能去的地方,做隻有他能做的事情。   在遙遠的帝國北境,一片前行者和士兵都不敢涉足的森林中,兩個人殺出重圍後相遇了。聖恩原本很自信,他認為自己已經突破了祈信之力的更高層次,可以輕易獲得聖典。但當他見到等待他的人時,敏銳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對勁——聖靈好像變了個人,眼神充滿了殺意,整個人散發著冷冽的氣息。然而,這股殺意並不是來自他本身,因為活著的生物不可能有如此凝重的殺氣。   聖恩猜測,這個家夥肯定是撞了狗屎運,掌握了聖典的秘密。   聖恩手裡的砝碼頓時輕如鵝毛,他明白這個人不會怕他,也不可能乖乖地交出聖典。   果然,聖靈諷刺地說:“可是你逼我過來,現在都碰頭了,你又不敢出聲?”   是的,聖靈懶得隱藏厭惡,他就是瞧不起這個卑鄙者。   再怎麼忌憚,聖恩也有底氣笑得開懷:“沒辦法啊,我怎樣保證你能老實交出聖典?現在的我可沒有控製你的信心。”   聖靈回答道:“那又如何?魯哈邁,是你自己來惹事的。別告訴我,現在你想重新選擇?”   看見聖恩的臭臉,聖靈隻想笑。是啊,如果不是因為聖恩的逼迫,聖靈可能永遠不會領悟到聖典的力量。他說:“你沒得選擇,馬上帶我去吧。我不是死板的蠢貨,背負狗屁聖典活著,是你這種功利者無法想象的累贅。而我再不想累下去。等我兒子的安全確保後,想拿聖典做什麼,看你的心情。至於我是逃是降還是死,無所謂了,你還用得著操心嗎?”   平淡的話往往最動聽。聖恩隻能相信他,賭他不會食言,帶他來到山坡。聽見聖恩的催促聲,還在養傷的兒子艱難地爬出地窖,見到黃昏下的父親。   先前他幻想過此時的會麵。他很想質問,不,是拋開身份去辱罵,去斥責父親對帝國的背叛。可不管怎樣努力,他的喉頭隻是顫動,無法鼓出丁點兒聲音。   打破沉默的是巴掌。啪的一聲,聖靈扇紅兒子的臉:“你的蠢讓聖恩利用,把帝國最後的希望送給叛徒。”   兒子看向父親,但一掌又扇來,抽得他腦袋嗡嗡作響:“你的盲目忽視現實,看不清帝國失敗的境況,隻會靠死來滿足熱血的忠誠。”   沒等兒子說話,父親的第三掌扇落,把他扇倒在地:“你的狂熱辜負親人,傷害愛你的人。”   說完,聖靈將手伸進胸腔,扯出黑血的聖典,扔給聖恩。頭腦再怎麼混亂,兒子也明白真相究竟如何,憤怒地撲向聖恩,卻再次被父親扇開。   “懦夫!叛徒!”他隻有滿腔怒火,毫不在乎臉的疼痛,而是厲聲嗬責,“你若真忠誠帝國,為何要來交換我?讓我為守護帝國去死,才是真正的光榮呀!”   “那你去死吧。”   冷酷的話讓連要走的聖恩也感到意外。他停住腳步,聽著聖靈的坦白。   兒子則捂著臉失聲:“啊?”   “帝國做過什麼?它是生了你還是養了你?除了挑起戰爭,歪曲帝皇的意誌,教唆青年去殺戮,你告訴我,帝國還做過什麼?我知道你又想罵我怕死,我也可以告訴你,麵對必敗的戰局,我就是怕死。因為失敗的恥辱中,再光榮的死也沒有意義。我更可以告訴你,身為軍人與特羅倫人的責任是我對帝國最後的忠誠。即使帝國犯了再多錯誤,我也能靠這份忠誠無視辱罵,拿著聖典茍活。   可看到你的愚蠢和盲從,我徹底明白帝國是個該死的東西,被朝晟人消滅是它應該品嘗的惡果。今天我來救你,隻是履行作為父親的最後責任。假如你還是無法理解,還要為狗屎帝國的忠誠去死,那你就去死吧。”   聖靈沒一點猶豫,一步步朝森林的方向遠去。   兒子沒有流淚,隻是大張嘴滴落口水。沒多久,他艱難爬起,朝父親的方向追去。   “啊,該死的家夥,你看得挺明白。”   觀賞完這幕演出,聖恩不由嘆息——   看來帝國的元帥,不止他一個人清醒事實。   回望聖典,聖典的封麵觸感像血漿,裡麵的書頁都是流動的黑,什麼也看不見。但稍作凝視後,就會被散發的殺意吸引,又讓那恐怖驅逐。沒錯的,聖恩明白聖典應該是真家夥,便去找格威蘭人交談條件。   他猜,那群慢性子的人怕是要好生思量答復的措辭。   但事關帝皇的聖物,性格再磨蹭的人也拖遝不得,定然會讓他滿意。   於是他到達格威蘭人的軍營,在士兵們的注視中被押進單獨的牢房。牢房?對他而言,牢房不過是多了些看守的倉庫,比無人的大廈還容易進出。   聽完他的來意,識趣的軍官致電上級,更讓格威蘭國王第一時間知曉這消息。回電同意豁免前帝國第二元帥以交換他的真理聖典。   沒和朝晟交流的格威蘭人有著私心。這與他們交戰的家夥主動請降,會給王室在內的全體格威蘭人麵上增光。   聖靈呢?他沒有在逃,而是準備去死。他讓醒悟的兒子去找格威蘭人,他自己則去尋找朝晟人的駐地。對他而言,不論落到誰手上,總歸會被送還朝晟人。既如此,不如親自會見敵人,當個痛快的男人,豪爽求死,贏得敵人的尊敬。   如此決定後,他走過樹林,聽到鳥的嘰喳,看見鍬甲在枝葉間推搡、鬆鼠撿著堅果、鹿躲到灌木後窺視。他感慨,動物們總是輕鬆,沒有生存以外的重擔。他感慨,或許當年不該進軍校,而是聽已故父母的話,當生物學家。   但心願早已許錯,他隻得放去這些牽掛,看向既定的死局。   腳步在森林與城鎮間止住。擋住他的是臉上帶疤的朝晟男人。男人的出現突兀又合理,因為擊潰帝國的怪物,終究會如承諾過的那樣,找上帝國的元帥聖靈。   “你是來殺我?”聖靈明白必然的結局。   他則是講出流利的特羅倫語,語氣很惱,仿佛在煩悶:“是啊,不然呢?”   聖靈背起手,坦然受死:“動手吧。”   他不想看,閉眼良久,才轉而怒視:“你和自己孩子的話不是故作姿態嗎?”   “你聽到了?”雖揣測過他的可怕,聖靈還是驚訝。   因為聖典的力量可是感知過,方圓十數公裡都不該有人,他又是怎麼聽到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誠心反省以前犯的錯誤。如果你沒啟用那破書,我會暫時放過你...”阿竹又閉上眼睛,哼哧出鼻息,“但你啟用聖典,我隻能這麼做。你最好快些恨我,說不定我會救回你。”   古怪的氣氛,叫聖靈心臟狂跳:“你是說什麼?聖典可不在我手上,你不必來找...”   “媽的,從來沒什麼必要!有必要的話,你們會殺了我全家?不,不,是我明白很簡單的道理才對!是的,你們隻是為自己活著,我也該這樣!什麼朝晟、什麼特羅倫、什麼格威蘭,你們能把我如何?我想做什麼你們都不能阻止。我心情好的時候或許會聽你們擺布,但現在我要為自己爭取!我要拿到武神的傳承,穩定這該死的情緒...沒有人能攔著我,沒有人。”   說了一大段不明所以的話後,怒容定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皮膚紅到蒸騰熱氣,手裡的鋼棱亮出了死亡的光。   “瘋子,你想表達什麼?要聖典就去找聖恩!聖典不在我這裡!你要的——”雖不知道阿竹在講什麼,聖靈仍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他剛想退開,一種細小的刺痛便蟄上身體,打斷了他的坦白,更剃光了他的皮膚。   沾血的細絲是鮮紅柳絮,飄得很美,像色的紅煙火。而聖靈的痛苦嚎叫讓阿竹直搖頭。連阿竹都不能理解帝皇的遺留物,聖靈又怎麼會清楚其中的作用?茉亞告訴阿竹,要拿到那本聖典,直接來找聖靈就好,至於方法——   阿竹再不多言,將宰割聖者的手法重施在聖靈身上,把血肉骨骼按層挑刮為細碎,送去痛苦、帶去力量,去挑釁、去辱罵,問聖靈是在想什麼?問聖靈怎麼不恨他?不,恨是不夠的,他需要的是聖靈的殺意,他需要的是聖靈窮盡一切想法去殺了他。   他很是不悅。這帝國的元帥似乎把軍人的殺意忘了乾凈,再也想不起來了。於是,他開始剃聖靈的骨頭,讓聖靈更痛,讓聖靈更驚恐、更仇恨,更加地想殺他。   不等骨骼碎盡,一把軍刀卻捅出他的胸膛:“混蛋!停手!”   是小桑托德。走出很遠的他被莫名的心痛喊停,立刻追著父親離開的方向趕來,篤定發生意外。   可他沒理會狂刺身軀的利刃,有條不紊做著手頭的活。還在抱怨聖靈,還在抱怨聖靈拿不出殺了他的恨意和動力。終於,他留意到了,身後的棕皮青年是聖靈的兒子,一個愚忠的蠢貨,一個醒悟後才明白親情重要的傻蛋。所以,他發出了最後的警告,若是聖靈再拿不出激活聖典的殺意,他就等讓聖靈的兒子多捅幾刀,然後送父子倆上天國團聚。   兒子的嘶吼不能把他阻止,隻能看著父親在被慢慢挑碎成大腦。   在顱骨碎裂的瞬間,聖靈的身體重歸完整,而先前忍耐的極度痛楚更讓他心驚、想喊想逃。可看見兒子後,他果斷撲向敵人,喊道:“走!”   當聲音傳出,飛撲的身體忽然停在半空。他再也發不出吶喊,唯有用眼球觀察,艱難地看清現狀。   本源的力量讓這名父親的動作陷入靜滯,當然,那前來拯救父親的兒子同樣不能幸免。   阿竹抹掉胸口的血輕輕舔凈,怒容更惡,像黑夜裡的無聲火光。   他看懂了,聖靈是想死、聖靈不怕他,聖靈不想著殺他,折磨聖靈是沒用,是無法激發聖靈潛力的。而現在。他隻能拿另一個人來幫助聖靈。動手前,他要聖靈記著,這都是聖靈的錯,都是因為聖靈沒有了生存、憎恨與殺戮的勇氣,他才不得已而為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他的做法沒有錯,他的殘忍沒有錯,他的決定也不會有錯。   因為一切都是聖靈的錯。   回想先前讀的書,他覺得別人的經驗或許有用——醫學的經驗,處刑的經驗,心理的經驗。   於是他再度出手,挑起新的絮狀細絲,又一次刺出了痛苦的呻吟。   如今,不能動作的聖靈想瞪出眼球、想咬緊牙、想憤怒吶喊、想飛身錘爛這瘋狗的頭顱,卻無法掙紮,隻得靜靜地觀賞酷刑…   是的,受刑的不是他,是他的兒子。   忍耐是沒用的。失去皮膚的兒子止不住低吟。那痛苦是絲線,鉆出將閉將合的嘴,蔓延到父親的心房,可謂是牽拉彈唱,無比折磨。   “你明白嗎?你明白了嗎?!如果你還不能懷揣更怒更絕望的殺意,你就他媽看著自己兒子在我手裡品嘗死亡吧!”   在聖靈的耳中,這辱罵比毀滅所有的魔鬼、屠戮一切的神明更惡毒、更瘋狂、更冷血…更可怕。   恨,絕望…想動,想阻止…   聖靈想動、隻想最快行動、最快停止這朝晟人的失心瘋行為。但事實是他不能做到。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是繼續看、繼續聽、繼續欣賞兒子的慘狀。他想戳瞎眼睛都不能夠,隻得安靜看著,好好地看著。   聖靈就這樣慢慢看著,看著朝晟人把兒子的皮膚剃除,再剮去肌肉的細絲,並避開血管並保留每條絲微的靜脈,完美存留全部神經。   想咒罵,想咒罵,聖靈真想咒罵:   瘋狗,你還想做什麼?你還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