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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143 字 2024-03-17

錄音機沙沙記錄怪人的聲音。   他說,他叫亞克,有著基涅亞血統。用大地人的話說,他是流有異族血脈的混血者。他想,小林能猜到,那位領路者就是位純種的基涅亞。自從祂統一大地後,基涅亞便被放逐至此。但遼闊的遺忘之地不止囚禁他們,一些對帝皇不敬的強大生命也墮入與他們相仿的悲慘命運。時光荏苒,在寒冷的雪原中,廝殺敵對者慢慢放棄爭鬥,共存於沒有未來的土地,誕生了如他這般的混血者——   倘若前往別的村落,興許能見到精靈與基涅亞的後代。   其實他並不老邁,隻是背負祂的折磨,繼承血脈的記憶罷了。祂的威嚴是不能想象的可怕,因祂的懲罰,基涅亞的血裔必須忍耐苦難,絕不能反抗苦難,生不出反抗苦難的心。若無那件改變遺忘之地的事,他甚至不會有逃離此地的想法。   那故事由他們的血代代相傳。八百多年以前,一支帝國的禁衛軍踏進遺忘之地。並非誤入,亦不是遭放逐,他們是給一位強者率領。那強者被他們稱為拯救者…但大地人會更熟悉他最初的稱號——帝國的武神。   統領萬員禁衛,武神往遺忘之地的中央去。他奉帝皇的詔命來救贖他們,將天際山脈斬出行走之路,暢通無阻。看吧,那遠方被巨刃劈開的天塹就是他的驚世手筆。   可蠱惑的謠言生長,祂已隕落的秘密開始流傳。雖然他們如今從逃亡者口中知曉這是事實,但當年的祖輩便不相信,懷疑武神隻為毀滅他們而來,惶恐不安,後來他們才明白這是巨龍的陰謀——   他告訴這些大地的來客不必驚訝,他早說過,有不敬祂的強大生命在此,若非高傲的巨龍,還會是什麼?這些活在童話與傳奇裡的生物並未滅亡,不過受祂的桎梏困在遺忘之地,永世不能逃離而已。   如果越過天際山脈,就會見到暴雪封存的聖殿。莫說他們這些原住民,不少強大的聖恩者也難以抵達,唯有巨龍盤踞,用冰霜和烈焰毀滅膽敢靠近者。所以,沒人知曉聖殿有何秘辛,隻明白那裡發生天地悲鳴的戰。   率禁軍闖入聖殿的武神與巨龍之戰不能避免,蕩入先祖靈魂的波動從那裡發出。他們鏖戰多日,連風與雪也恐嚇至規避。而當大地不再震動,天空停止裂變,狂風暴雪回歸了,他們也發現失去勇氣的身體重獲反抗苦難的意誌。之後,武神消滅巨龍的消息從聖殿傳出,但重傷的他無力把他們釋放,悄然離世。再怎樣痛苦與悔恨,他們也隻得懺悔對他的懷疑,詛咒散布謊言的巨龍永世受難。   那以後,遺忘之地由殘餘的禁軍統治,他們在前往聖殿的路上修建凜風都城,用武神遺留的聖器融化了積雪,便於散落各處的生命交通聯係。倘使追尋更多的歷史,或探尋聖殿的秘密…   大地的客人啊,就沿天際山的道路,去中央的凜風城找出答案吧。   語畢,亞克觀察他的神情,等他把諾言兌現。   和其他人交流完的小林再看懷表,見時間還算多,便問他們的村落與那凜風城的距離有多遠。   問過村民後,亞克說他們中沒有人去過凜風,可行商與稅官每三月會來,按照那些人的說法,恐怕凜風距此超過兩千裡。   小林眉頭緊鎖。不算很遠,但說不上近。時間不用擔心,但也不能浪費。可別輕裝簡行,動作越快越好。   “我想,你們的村落適合暫作我們的據點,”他和大家商討好方案,讓亞克村民聚集,排好隊等候,“兩百五十八人,我不可能一次性帶走。先挑出五十人吧,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的本源開始運作,逐一從村民的身體分離出血肉後放進背囊。至於士兵們?則收拾好空出的草房,聽著他的命令,也剜自己一刀,把肉塊放進培養皿,托付村長亞克保存,再找他療傷。   這樣做,有他的理由。他猜測,遺忘之地的出入坐標,很可能就是有生命力的組織血肉。想再回到這地方,必然得留些定位的東西,不過這樣做,對他本人而言,倒是一種不能減緩的負擔。   “呼…頭要裂了…”   過度消耗本源的痛苦讓小林獰笑。見懷表的時針快到位,小林叮囑亞克安撫村民,和大家一起消失在冒出的灰霧裡。   他們走得太快,連震散積雪的雀躍也沒留意。   雖回到甲板,可小林再想休息,也得先和葛瑞昂作報告。他要些相當重要的東西,至於行動成功與否?那不是葛瑞昂該擔心的問題。   學者們忙著整理收集的血肉,小林則鼓動葛瑞昂給些聖巖,說自己需要讓使用者健步如飛的奇跡,省得浪費時間。可不管少年說得多動聽,葛瑞昂也隻特批五人份的聖巖以供使用。   小林想按碎顳骨止痛,抱怨朝昇的領導都是葛瑞昂這種守財奴,如此摳門,難成大事。   “網會記錄你的見聞。一位通曉古語的學者和三名善戰的前行者已足夠。”   沒法反駁,小林隻好挑選兩位隊員,喊醒還在船艙大睡的夏,叫她找保暖的衣物準備出發。夏卻急著催他講那裡的情況。拗不過的小林隻得背誦一遍亞克的話。   夏聽得噤聲,良久才掐指頭算起時間,不可置信地說道:“龍?開他媽的玩笑。不,它們有什麼毛病?攔著那人放走別的家夥?它們脫不了身,還不允許別人走了?”   盯著時針的小林按著眼眶,感到本源大致回復,感嘆遺忘之地的時間緊促,現實卻漫長到磨嘰:“哪裡難理解?忘了給俘虜的博薩人?為了活命,舉報想逃跑的獄友不是稀鬆平常?龍…萬一是真的,定如傳說的強橫,它們會容忍低賤的弱者自由,獨留它們守空房?”   不等夏反駁,一聲高喊捅得她耳痛,直躍到護欄邊眺望,見是運送聖巖和前行者的快船抵近。而後,一位絡腮胡的大漢扛好鐵箱,拉住鐵索登上甲板,看著夏壞笑,粗獷的嗓門已不如先前刺耳。小林可認識他,這男人是夏的同鄉,擁有罕見的本源、令人的痛覺成倍敏感的本源,算是個拷問大師吧。   另一位隨行的青年奪去鐵箱,叫絡腮胡少說廢話,幫忙來清點聖巖的數量——共有三十塊,確認無誤。   這體積足有一方的聖巖,原本能令一排製式護甲運作整兩年,而今,卻隻能成為一次性奇跡的祭品。裝好聖巖,小林難免有些心痛,便扯開嗓子喝令,叫夏當苦工:   “好,多的讓她背著——啊,兇什麼?你勁最大不出力?先申請權限,到了那裡,我們隻能通信,聯絡不了其他人,更別說激活奇跡了,除非捧著書照念。”   等精通古語的老人休息好,重返的時間已至。絡腮胡的漢子靠近小林,低聲壞笑:“隊長,擱以前,她那年紀都夠當你娘親了,你是真不在意?”   “少在那扯淡,喊你來是讓你幫忙!”洗乾凈手的小林又看眼時針,深吸口氣後喝令,“你們看好老頭,可別摔著他!要出發了!”   在一行人出發前,有五十位村民摔落甲板。他們撕掉獸皮跳進海,抓扯活魚啃咬,直至確信牙縫裡的腥氣不是虛幻,才打著水花哭泣。   “傻蛋!別淹死了!喊他們上來!別上沙灘!”叫士兵管好逃出雪原的人,小林十分滿意血肉的定位能力,便頭也不回地再次踏入迷霧,回歸遺忘之地,“什麼帝皇、天武…還真有意思。”   降入村落後,他再三確認凜風城的方位,令村民與士兵耐心等他們回來,隨即激活聖巖的能量,帶隊出發。村民們知道他是離開此地的通道,焦急得蠢蠢欲動,問村長,為何不先帶走他們?   黑色鱗片微張,散出絲絲熱霧,他背對惶恐的人,低聲安慰——停滯了幾千年的囚徒,又何必在乎這幾天?是啊,何必在乎這幾天?   被放逐的不幸者急迫等待時,網啟動的聖巖奪目至極。璀璨的金芒滲入使用者身體,環繞後消散。他們已無需行走,隻用凝視網能感知的極限,就能在數秒後現身於目的地。   瞬移般的奇跡有難以忽視的副作用。閃現中的小林,除了咚咚的心跳什麼也聽不到。軀體是輕的空殼,大腦沒法命令,肌肉不能運動,想讓毛發直立都不行,這奇跡作用身體的感覺,是難受得不行。   已逝去的帝皇、天武恩賜的聖巖發揮出多少奇跡?怕是有千千萬吧。可惜,不論它們的花式多復雜,永遠隻分三類——殺戮、防禦、逃跑,無法重塑生命。傷口沒法靠奇跡恢復,衰老沒法奇跡緩解,生死更無法靠奇跡逆轉。這無上天武的神聖奇跡,似乎還不如在世者的力量,連殺戮都必須倚靠間接的手段去施行,甚至不能如阿竹那般,直接將敵人歸於虛無。   若無上天武、神聖帝皇聽見少年內心的嘲笑,會作何感想?或許,祂會以風趣自誇。畢竟,徑直磨滅敵人,哪有製造光矢烈火將之摧殘、憑傳送之陣將之戲耍來的有趣?   細細想來,朝晟的網所創造的奇跡,與帝皇的手段並無區別。看吧,少年的身體仿佛消失般不復存在,僅有的感覺是無法觸及的空虛,就如踏進奇跡傳送門時的狀態完全一致。   而這帝皇的力量、天武的規則,少年才懶得思考其原理,隻會好生將這漏洞利用。雖然使用奇跡快速遷躍時,那種失去感知的狀態非常難受,所幸他們仍能借網交談,否則,就算少年忍耐住不適,強壓這剝奪感知的糟糕體驗,那負責翻譯古文的老學者怕也早就被折騰到抓狂了。   是的,在少年默默沉思時,熱衷閑聊的老人,早開始仰望通道上的雪雲,說這寬闊的道路定是那帝國的武神斬開。而一個強大至這般的人,真還能稱作是人嗎?   他們眼前,是高得似乎倒立天空的群山,不知綿延多長多遠。白茫茫的雪峰很多,多到記不得數目。可層層雪峰中又有條通路,筆直又寬闊,遠得望不出盡頭。恐怖的力量,若這真是末代武神的創作,他必然遠超本源的界限,達到諸多前行者遙不可及的境界——   沒準瀕死反撲的聖痕也能做到啊。   學者的話,讓絡腮胡的男人想起了幾年前發生在聖都的激戰。當日,連虛空也切開的聖痕深深震撼了他們這些借網觀戰的前行者。可縱使聖痕強至那般境地,也不過是給那位統領戲弄著宰殺的可憐蟲,不免令觀者感嘆。   他們討論得熱切,小林卻默不作聲——力量?他們如何會明白真正的力量?也是,他們沒資格見證連殺戮之聖典都恐懼的力量…與那力量相比,劈山為路的宏偉不值一提,什麼都算不上。   交流與緘口並存的奔波無聊到漫長。兩個多鐘頭後,聖巖的能量所剩無幾,奇跡終於消失。小林重獲存在的感覺,舒張五指,長哈口熱氣,望向近在咫尺的城市。   不,城市?簡直是冰雕…   嘿,是的,遺忘之地的都城凜冬或許是由冰堆砌,又或者是由塊巨冰鏤空雕琢。雖談不上廣袤,也稱得上壯麗。透著晶藍的冰之城墻光看著就森寒刺骨,最中央的冰堡高聳,呈圓潤弧形,印證它的建造者是鐘愛圓拱的特羅倫人。走近看,不時有駝鹿拉著載貨的木車進出從城墻的橢圓洞口,哦,該是凜風的城門才對。   見沒人站崗守衛,小林越過夏,走在前麵探路,期待這裡的統治者會是什麼模樣。   穿過城墻,鋪有碎石的凍土路夾在圓頂冰屋間,摩擦力夠,不至於滑倒。凜冬的構造像丘,越近中央越陡。若這裡的布局和聖都一樣,隻需沿路上行,便能到達最高點,進入先前望到的冰堡。   多是特羅倫人的居民窺視他們,眼裡是不掩藏的驚訝。小林注意到他們的衣物很薄,恐怕不能抵擋嚴寒,乾脆脫去手套,果然有種回到海灘的溫暖。   明明都是冰,竟然不會寒冷,還有些熱…   想起先前的聽聞,他猜到,不同尋常的溫度很可能來自那帝國武神的聖器,滿眼都透著興趣。他剛說著等不及,又叫隊員們慢點,叫大家別趕著投胎,等掐好時間再去,免得發生意外。   見氣溫轉暖,老人便摘去氈帽靠墻擦汗,又拿臉貼向冰墻,哆嗦得後仰。因為這冰竟是寒涼的,在這溫熱的地方,寒涼的冰豈能不融化?   “見了麵就清楚,”見行人注意起老人與他們不同的長相,小林伸小指掏了掏耳朵,“看網的消息,聽我的命令,絕不準自作主張…另外,老頭,可要麻煩你翻譯了,你不會累到趴地吧?”   聊了些廢話,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們再往上走,踏上登往冰堡的階梯。冰晶的臺階上,高大的守衛持長槍挺立,黑甲連麵部也包裹,四肢與前胸還繪有金紋,泛著種威嚴而聖潔的美。   小林簡直看膩了——這種類似聖都的配色定是帝國的禁衛軍傳承之“藝術”。他們急忙上前喊了聲,引起注意。在老人的解釋中,衛兵掀開麵甲,露出特羅倫人的麵孔,眼神漸凝。聽完,他細細瞥了兩眼後進冰堡通報。那攏死的冰門後,答復聲有如雷鳴,震得小林心顫手抖。衛兵很快回來通告冰堡的主人接受他們的拜訪。   “領主?”小林的耳朵在聽,眼則偷瞟低處,看到城內有很多樓塔和重弩,嘴角揚起又落,“沒品的頭銜,老套的成分可真他媽夠純。”   帶隊走入拱門,敞亮的冰廳鋪了棕色毛毯,支撐拱頂的冰柱反襯金色的燭光,毛毯與燭光的盡頭黃骨雕刻的寶座,厚而重,不屬於小林記憶裡的任何生物。至於寶座上的人則披覆尖銳骨甲,是位中年的特羅倫男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暗黃骨甲蓋不住他的健壯,豎著尖刺的骨盔猶如王冠,給他兇悍的深棕色方臉添了威嚴。   小林看不出這領主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卻懂得他有興致又不願張嘴的神情:“啞巴?得了,你跟他閑扯吧。”   聽到指示,老人盡量用尊敬的語氣解釋來意。他越懇切,領主的表情越是開心。到最後,領主起身鼓掌,說出眾人勉強能理解的特羅倫語:“呀,有趣,如今的特羅倫人真蠢到迫害盟友…難怪會失敗,不過敗給弒殺了焱王的你們也不算恥辱…意外嗎?畢竟總有蠢人闖進來,給我這種老頭分享現世的盛況…我要承認,你們的故事講得可比他們動聽多了。但我不關心你們從哪來,更不關心你們要怎麼出去,我隻想知道,你們是否為了進入聖殿而到我的宮殿來拜會?”   他的笑容給老人一種不安,不敢回答的不安,任小林催促也不願開口的不安。是的,老人的直覺在預警、在說情況不妙、非常不妙。   見他懂現在的語言,小林懶得廢話:“是。怎麼,莫非我們不能進入?”   “不,如果你想,當然可以…”領主抱於胸前的臂更顯得骨甲下的肌肉悍壯,“隻是往聖殿觀摩帝皇之光的代價十分昂貴,我擔心你們支付不起。”   小林回以笑容,將手背在身後,令中指迅速分裂成兩根,其中一根脫離手掌悄聲跌落,鉆入地毯邊沿,而後開口:“哦?我倒想聽聽。現今的大地可沒有我們朝晟付不起的價錢,尤其在滅亡帝國之後呀。”   “小鬼,你錯了。總有生命無法承受的代價…比如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