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暗流(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324 字 2024-03-17

溫熱日光點亮的天臺上,被阿爾舉高的愁遠望沉眠的城鎮,並揮動小手放聲高呼:“睡懶覺的各位——早上好。”   阿爾讓愁騎上肩,與她共同望向分明燈火暗淡、卻在晨光裡浮現輪廓的城鎮,覺得它相比剛開的那年未免太過冷清,沒有幾間窗戶是閃亮的,更看不見行人汽車、聽不到此間的嘈雜。   當高升的太陽緩停,昨天落幕,今日開始。扛著愁佇立的阿爾呢喃出感慨:“唉,每天都會新舊交替,可總是一樣的寂靜…究竟怎麼回事呢?”   聲裡的茫然令愁用食指輕敲他的腦袋:“哥哥在說什麼?”   “沒什麼,隻是感嘆這裡的變化,”見日光籠罩城鎮,阿爾放下愁,拉著這對肩膀眷戀不舍的小女孩走進電梯,“五年前我剛到這裡的時候,到處都是荒廢的建築,隻有塔樓算是有生氣。大概一年後,城鎮翻新了、熱鬧了,多的是人流車群。但很快啊,大多數人都變懶了,要麼靜悄悄的,要麼做不好的事情。他們啊,但凡流點汗、有點累就休息,隻知道等待禮物…”   說話間,愁已牽緊他的手奔回屋,困惑地擺弄著積木:“禮物?誰的禮物啊?爸爸的嗎?”   “是啊…唉,你還小,這些事太復雜——”   “哥哥,那就等我長大了再教,現在快陪我搭房子,好不好?”   撒嬌的愁令阿爾無奈拿起積木,可推門而來的茉亞又叫他心的一緊:“長大?那並不好。”   已撲入母親懷中的女孩埋頭扭蹭:“媽媽!怎麼不好,你看我長得多高多快呀!”   茉亞笑著撫摸女兒的灰發:“長大會失去很多快樂。”   愁仰著頭撲閃那雙蕩漾灰的眼眸:“那我不長大了。”   “可你總歸要成長,不能永遠當任性的孩子,”她的指壓住女兒的鼻尖,眼卻瞥向略有失神的阿爾,“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媽媽給你準備一樣禮物,一定要收下哦。”   愁歡呼著蹭起母親的臉頰:“禮物?什麼禮物呀?糖果、巧克力?不對,是布娃娃?是小動物?嗚嗚,媽媽,你告訴我好不好。”   “乖,你會知道的,”扶正女兒的母親眼底滿是憐愛,“現在,去找爸爸吧。”   待蹦跳的聲遠去,茉亞落好尚未堆完的積木樓房,喚醒恍惚的木精靈:“朋友,選好走的時間了?”   “啊…啊?是的,明天就走,先搭火車去東邊的港口,再乘船回朝晟…”阿爾連連擺頭,將瀑布般的烏黑長發甩到散亂不堪。   茉亞挪到他身後坐著,梳理起紊亂的秀發:“其實你應該早些走。”   “你…不想我留在這裡?”   “不,朋友,我是指…你可能已無法借尋常的交通手段離開帝國。”   “什麼?你是指…火車或輪船會停運?不可能吧?我定車票的時候沒見到異常啊…”   “因為帝國瀕臨崩潰、因為他已有時日未賜予特羅倫人禮物。從今天起,鎮裡的電站要靠我們的士兵強逼方可維持運作,交通運輸更徹底斷絕,哪怕往聖都的班車亦沒有燃油去發動。很快,每座帝國的城鎮都會成為相似的孤島,直至認清現實的人們重新開工為止。若他們不能在耗盡物資之前醒悟,一切都無可挽回。”   “茉亞,你、你在說笑吧?事情不可能會這樣,前幾天我還去聖都看過,那裡的居民和往常沒有分別啊?”   “聖都距離他最近、獲得他的賞賜最多、更擁有帝皇賜予的光,自然失控最遲。”   “這、這…不對,你把我說糊塗了,讓我想想…你的意思是統領他…他是在忙什麼?他不再聆聽信徒的祈求了?”   “這些年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但是、但是這樣的情況…難道他不清楚這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是我不去告誡他、囑咐他,正如我沒有提醒你早日離開。”   聲的溫柔讓視線在模糊,長發間滑過的溫暖卻漸漸清晰。當那溫暖輕搭上肩頭,清晰與模糊堆疊為混亂,令阿爾想不懂、理不通,唯有靠感覺的指引說出心底的疑問:“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他的幫助,也需要你的承諾。”   “承諾?”   “請你承諾我會帶著愁離開、會在事態平息後陪她回來。”   “我、不,不、不是,茉亞,你想做什麼?”   “結束與生俱來的使命。”   “別開玩笑了!茉亞你在說什麼啊?趕快去告訴他、告訴他事情、特羅倫人、帝國都會亂套,讓他先回應一些祈求,起碼給各地派發、製造些衣食藥物,起碼、起碼先穩定——”   “我說過,我不會告誡他。”   想轉身的阿爾讓她抓緊肩按住,唯有盡力扭過頭,卻隻能用眼角的餘光瞟見一縷垂落的灰:“你、你…茉亞,你聽我說,不論是誰威脅、命令、騙你這麼做,別管他們背靠哪國勢力,都不要再聽信他們了!如果事態真的失控,會死很多很多人啊!會比十來年的戰爭死去更多的人啊!”   “這是我的抉擇。”   “茉亞,你究竟在胡說什麼呀!你這樣的話、這樣…我就去找統領!去和他說明白——”   “朋友,他不會見任何人。”   “為——”   “朋友,你沒有發現嗎?曾時常拜訪他的兩位混血者已久未來過。”   “你是說前行者的長官和那位女士?他們…”   “現在的他不相信我以外的任何人。倘若你堅持與他溝通,反而會燃起他的怒火,引他做出諸如傷害你、傷害別人的行為。”   “茉亞,你、你——”   那雙手終於離開肩膀,緩緩攏向他的腰,將急切束縛在輕柔的擁抱裡:“朋友,為了你自己,為了他,為了我,請你接受我的懇求——答應會給我那承諾。”   陷入這溫和的懷抱,阿爾想掙脫卻是無力,囁嚅良久後終是咬牙放棄:“好,我答應,但——”   “請不要多問。待臨近那時間,我會幫你脫身。”   仍欲追問的他卻給忽然拍開門壞笑的愁盯得合住嘴訕笑:“媽媽、哥哥,你們在說什麼呀?”   “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茉亞輕推阿爾的背幫他站起身,好讓笑著跳來的女兒枕住膝撒嬌,“朋友,你先出去吧,我要和愁說些母女間的小秘密。”   待阿爾逃竄般沖出房門,她挑起女兒那與自己相仿的灰發,眸裡的顏色更深:“見到爸爸了?”   “媽媽,爸爸好怪啊。我喊了好久他才注意到我,好像是在找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是的,爸爸有他的事要忙。你收到他的禮物了嗎?”   “嗯,媽媽,哪有什麼禮物啊,爸爸摸了摸我的頭就喊我出來了。爸爸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嗚嗚…”   “不,爸爸他已將最珍貴的禮物送給了你。”   “啊?唔,媽媽你說什麼啊…真是的,怎麼你也學小法哥哥一樣說些沒頭腦的話…”   “爸爸他的禮物是血、是幫我取走你的血。”   “血?”   愁聽不懂了。她隻知道,父親的手搭過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讓她有種卸下重擔的輕快,跑得都快了不少。是血嗎?那被取走的、那說不明的重負,是什麼血嗎?   茉亞的回答是沒有回答:“愁,聽媽媽說,你記住、你定要記住——今天爸爸他已將我那流淌在你身體裡的血取走,這是我們所能送給你的最珍貴的禮物。”   女兒眨動的眼好像潔凈的灰水晶,閃爍著清澈的暗色:“媽媽,是我聽不懂,還是你變——小笨笨了?爸爸他隻是拍拍我的頭,我可沒有流血啊?不對,你是說取走血…什麼意思啊?”   “以後你會明白的,會明白的…”母親沒有回答,僅是俯身吻住女兒的頭顱,眸裡的灰像無風的海,“你會明白的…”   這時,阿爾已敲開塔樓中層某間宿舍的門,將正鍛煉得滿身淌汗的法普頓拉上樓梯道,抓緊他的肩前後搖晃:“小法,我那些朋友走的時候有留護甲給你們吧?”   “啊?當然有啊,那幾十具護甲本來就是給我們示教用的。哥哥,你問這做什麼?”   “好,有就好,有就好…小法,快帶我去,我必須從裡麵拿些聖巖——”   “你要聖巖?哥哥,這——”   “別問那麼多了,快帶我去吧,情況非常緊急!”   “不是,哥哥你聽我說,那些護甲的聖巖早都取乾凈了,前些天就交給茉亞姐姐——”   法普頓的回答,是給了他當頭一棒,讓他如夢方醒。他終於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是茉亞安排好的圈套。   現在,阿爾抱著頭坐住樓梯的階,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惶恐、惶恐到長耳與豎瞳都在顫抖。即使當年遭遇蒼白熾焰的精銳、親歷聖徒焚毀一切的火,木精靈的心也不曾跳得這般瘋狂,因為在聽完茉亞的傾訴後,他的網便收不到任何回復。不論同團的戰友、同學與親友、甚至是吳都沒有回復消息,他仿佛被排斥在網之外,尋不見來自朝晟的回應,他,被朝晟拒之於外了。   首次見他如此失態,法普頓也是慌張失措:“哥哥,你怎麼了?”   不對,有問題…是有問題。阿爾似是聽不到法普頓的焦急,仍在網裡翻看近日的消息,猛然間發現吳的答復好生古怪,不由逐一復述,看那些消息,都是些什麼?叫他走的時候記得吭聲、問他哪天走去聖都、問他今天帶小女娃走哪了、問他要不要帶那婆娘走…   “阿爾哥哥,你、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你怎麼自言自語的?你不是…”   阿爾終於明白了,這不像吾說話的習慣,吳是想告訴他什麼。   對,都有相同的字,都是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可惜,他沒留意到,可恨,可恨啊。   阿爾握拳捶地,在樓道砸出沉頓回音。法普頓則閉緊嘴看他發泄,直到錘砸聲消停才開口:“阿爾哥哥…”   “小法,我剛剛發了瘋,還請你理解,”語畢,木精靈平復呼吸,豎瞳裡是無助的苦澀,“能告訴我,這些天你們有去鎮裡執行什麼任務、忙什麼工作嗎?”   “有、有啊,今早還有人抽去維護鎮裡的電站。哥哥,那些討厭的懶漢越來越過分了,非要我們拿槍指著——”   “從何時開始的?”   “啊?有大半個月了吧。”   “為何我沒聽你們說過?小法,你怎麼不告訴我?”   “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沒必要講吧,而且大家都是早去晚歸,挺累的。哥哥,不是我瞞著你,我、我也沒想到你會好奇…”   呼,是的,是阿爾沒有問。   阿爾捂住臉笑、笑出破碎的恨意和不舍。他明白了,茉亞是在利用他,也是在強留他。   灰發的混血者,親愛的茉亞,真是好會賭、好會算計啊,現在笑吧,笑吧,木精靈能做的,就是笑著贊美她。   他的笑讓盛夏多幾筆嚴寒,而這嚴寒更掠過汗毛深入毛孔去凝結血液與鼓動的心,讓法普頓張不開安慰的口,僅能做的便是陪伴著等候、等候一切結束。   “結束!哼,實在拖拉!我幫你上來算了!”   在遙遠的朝晟,一株參天的巨木上,夏正緊扣樹乾不平的凸裂,靠臂膀與腿帶動身軀地靈活翻達樹頂,彎腰幫落後的小林攀上這橫伸的粗枝,與他並排而坐,因他喘息的窘態翻起白眼:“哎呀,你這不行啊,說好不用本源,結果還是我快。多去駕馭靈能哎,否則啊,萬一碰上敵人時本源耗盡,我怕你真要撐不過去抱腿求饒了。”   “呸,呼、呼…也不看看你高我多少?”小林猛錘著胸膛咳嗽,拿濕透的袖口擦汗,卻迷得眼睛滋酸,“再說、再說…呼,好、我體子不好!不如你,快、快給我口水…呼唔!不是臭口水!別玩啦!”   夏已放開他,看著這張通紅的臉以指撥去掛在嘴邊的纖絲:“哼,不懂享福,沒情調的小屁孩。”   小林接過她遞來的水瓶,仰頭一灌而空。等沉重的喘息慢慢恢復平和,他指向綠林間的道路與道路旁的棟棟房屋:“看,這就是我的老家、我的故鄉、生養我的村子,不錯吧?”   “還行啊,看著環境不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是啊,但它可變了太多。這些房子這些人這些聲都不是我記得的東西…還好,路還一樣、樹還一樣,還能認出來我在哪裡捉迷藏、在哪裡掏鳥窩、在哪裡壘火…”   “怎麼,還學會抒情了?不像你啊?”   “嗨呀,你別破壞氛圍啊。我隻是想起以前,那時候也有人帶我爬上這老樹,跟我說希望每天都是今日,永遠都不會改變、不會改變啊。”   “嗯…是誰?你那位親愛的姐姐?”   “不,是他,是竹子…哼,竹子哥,帝皇使者、常青武神…一個變得我認不出的人。”   夏沉聲貼向他,不再口輕舌薄,而是隨那探尋熟悉的目光望去,仿佛看到他曾經的記憶,恍然間想起什麼、讓什麼飄忽的東西鉆入心裡,再遠望時便看清那渺茫的影是家鄉。是啊,帝國和博薩夠新奇,可若與家鄉永遠分離,心會失去一塊炙熱的情,仿佛落空般永不觸底。   “我記得當時他說過、對,時光荏苒、對,時光荏苒,然後我們伸手牽在一起、牽成一條剪不斷的線,接著說、接著說…是的,他說了,我也說了,娜姐也說了,說…說…說——望我們永不改變。”   說著,小林抓向空中的太陽,眼裡隻有光。光眷顧二人很久,最終沒有挽留、亦沒有不舍,化作一抹自西而落的橘紅,緩慢而真切,像一張跌入寒潭的紙巾,被黑暗浸濕後緩而迅的沉沒。   “可他卻變了,變得最陌生、最可怕…連娜姐都傷害的他算是什麼?瘋子?孩子?呼——瘋狂的孩子,哈哈,瘋狂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