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父母(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547 字 2024-03-17

塔都斯腳下一鬆,車窗外的風景頓時清晰了許多,可出現在巴邁額頭的皺紋,表明了做父親的不太滿意:“慢慢騰騰的,我趕時間哪!路上又沒人,給我往快了開!”   當兒子的是咬牙張嘴,如之照辦,怯聲問父親為什麼要褒獎自己,卻聽到了相當沒耐性的回復:“那不是你朋友嗎?朋友出了事,你要是不去管,那就是團大慫包。萬一傳出去,我都嫌丟人,不啐你兩口,都不好意給別人說我是你爸爸。”   “我、我慫包?我哪裡…”   “你不就是個慫包?”巴邁是閉目搖頭,還擺了擺手,叫兒子專心駕駛,快些送他去某家酒店,“白長這麼大塊頭,不鍛煉身體,也不去學靈能,遇到兩個拿小刀的混混,嚇得解手表送人家,要不是你朋友路過啊,我看啊,你是要解了褲腰帶,把值錢的都讓出去吧?”   提了這一嘴,塔都斯的臉硬生生紅成了紫色,好半天才頂了一句:“你、你給我雇個保鏢啊!”   “一個周給了你多少零花錢啊?自己不會用啊,怪起爸爸咯?”   “那哪夠使啊!”   “少打兩把遊戲不就夠了?”   “那也比不上你!”塔都斯拍了掌方向盤,剛把頭撇向側邊,才想起來還在開車,又是一個激靈,趕緊盯回正前方,“你在外頭玩那些…睡那些女的!那都花了多少!我就用了點兒你的零頭…你還好意思說我…”   巴邁愜意地仰坐著,全然不在乎兒子的指責:“玩女人怎麼了?就跟你愛打遊戲一樣,我就是喜歡玩女人啊?但,我不會因為玩女人,把手頭的錢花光光,嗯?你啊,學著點,好歹規劃規劃,不然,以後吃股息、拿基金都不夠你糟蹋。”   “糟蹋什麼?我又不是廢物!夠膽給我個五百萬…兩百萬、不,一百萬!一百萬本金!信不信我賺五倍給你看?”   “怎麼賺?買彩票還是下注啊?”巴邁一敲車門,朝著車窗外大笑,“停停停,到了,書你不讀,跟你哥你姐學點本事也不去,你能乾嘛?好好練你的車吧,一路左漂右晃,跟喝瘋了一樣…我先走了,沒事別來煩我啊。”   “等等…”   看著父親的背影,塔都斯仿佛吞了一箱檸檬,心口又脹又酸。   可巴邁那張苦瓜臉和嫌棄的語氣,又讓塔都斯想抓起手機拍到他臉上:“又怎麼啦?”   “以後…能讓他到你公司…”   “乾什麼?塞關係戶架空我啊?不行。”   “不是,怎麼不行?”   “我的公司,不養閑人,要給人吃白飯啊?找你媽去吧!說回來,他以後要是沒工作,你雇他來當保鏢,我按市場最高價發薪水,行了吧?”   說完,巴邁是頭也不回,雙手叉腰,在酒店經理的點頭哈腰中,叼了根剪好的雪茄,把墨鏡一戴、禮服一脫,頂著那比燈泡還亮眼的發際線,消失了在了旋轉門後的大堂。   “發個屁的薪水啊,他就不喜歡打架。”   罵了幾句後,塔都斯慢吞吞地開著車,掏出手機,想給好哥們兒打電話問候兩聲,又按了掛斷,點開那個標注著“姐姐”的聯係人,撥通電話,訴起苦來。   在塔都斯·達西歐埋怨自家老頭子有多混蛋時,坎沙·杜拉欣已經吊著點滴,吃了止痛藥,處理好了外傷,躺在病床上睡覺了。   達西歐先生的司機墊付了所有款項,讓本該排隊等藥的坎沙直接進了私人醫院的貴賓病房。在潔白明亮的單人病房裡白占一個床位,是坎沙從沒有過的珍奇體驗。   昏頭昏腦的他,在吞下醫生開的藥、掛了點滴躺上床後,胸悶與惡心的反胃感漸漸平息了。因為眼皮無力,喉嚨乾疼,他實在沒工夫去看司機用信用卡刷了多少錢,隻是在白茫茫的醫院裡走,在空蕩蕩的病房裡等待,在軟綿綿的病床上好好睡一覺。   恍惚間,他看見了父親、一個和母親吵完架後、騎著自行車送他去上學的父親。他們在小汽車和摩托間穿來插去,沉默到壓抑。眼瞅著要到初中了,他壯起膽子,問父親為什麼又和母親吵架了,父親笑著說,是投資虧了錢,賣了家裡的新車抵債,安蘇妮不高興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父親還說做生意有賺就有虧,這些都是尋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可他不明白,既然是尋常事,那母親生什麼氣呢?   父親是無言以答。   等自行車騎到初中的校門前,父親才說,等他長大了,自然會明白的。說完,父親看著校門旁的報刊亭,給他塞了五迪歐的零錢,叫他買本兒童雜誌看看,別把吵架放在心上——因為夫妻吵架,是逃脫不了的日常。   他思來想去,買了本漫畫,趁著課間的時光,把幽默的畫麵記在了腦海裡,好去沖淡記憶的不美好。等放學了,老師卻喊住他,先是說少讀這些和學習無關的東西,再告訴他,以後不準帶課外圖書到學校,否則,就撕了扔到垃圾桶。   邊點頭邊應聲的他,就像那啄米的小雞,懵懂又怯弱。等出了校門,他沒看見父親的自行車,知道今天是要走回家了。   當回到鴉雀無聲的家,他莫名想跑,隻因這死氣沉沉的地方,要比無人的大道更可怕。   客廳裡,母親是坐在沙發上,父親卻蹤影全無。而餐桌上的飯菜沒有熱氣,估計已經涼了。他沒敢喊母親的名字,獨自去舀了些夾生的飯,小口地吃了起來。   沒一會兒,母親就坐在他的對麵,同樣是無聲地用餐。忽然,母親說了句話,說他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不懂關心人的冷血混賬。   他沒有回答,繼續吃,繼續嚼,繼續聽母親說,父親是隨狐朋狗友喝壞了腦子,在外麵瞎投錢、亂買貨,給人坑得不剩褲衩,叫他別學父親的樣,少和滿嘴謊言臟話的壞孩子交朋友,老實在學校讀書,多向學習好的孩子請教。   說著說著,母親又告訴他,補習學校新開了門格威蘭語的課程,現在報名,能省不少錢,問他想不想去學習,還說,沒有強迫他的意思,全看他本人樂不樂意,反正他學習是為了以後的生存,又不是為了自己這個媽。   他下意識搖搖頭,卻見母親陰沉著臉,還冷冷地罵了他一聲廢物,說學不懂格威蘭語,就沒機會到那些好的公司上班,還說現在的小學孩子,都開始去補習班加緊努力,連周末都不休息,更是把勺子一甩,如看著垃圾桶旁邊的垃圾堆那般,叫他吃完了就快去讀書,別影響自己的心情。   於是他點頭了,他說他會去補習的。   母親的臉色沒有變化,叫他想清楚,自己可沒強迫他,他去不去是他的事,除了增添開支外,和自己這個當母親的沒一絲關係。   他沒說話,隻是點頭又點頭,然後端著碗,去了廚房。   可一回到餐廳,他便發現母親的臉色更糟糕了。還沒來得及躲,母親就問,為什麼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不知道幫忙收拾收拾餐碟,不知道拿抹布來擦擦桌子,不知道主動把碗洗一下。   他想問,為什麼母親剛剛不問問他,或者乾脆說自己累了、直接讓他打掃餐廳廚房,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回話,還是閉著嘴,在那仿佛是凝望仇人的目光中收拾餐桌,去洗碗,去拖地,去扔垃圾。   弄完,他回屋寫作業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提不動筆,似乎每寫一個數字,心口就被拉了一刀。他不懂,他不知道,他明明會做這些題,明明學懂了今天的課,為什麼要害怕做題,為什麼不想做題,為什麼…覺得這些題、這些知識、這些課本、這張書桌很惡心呢?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推開作業和課本,拿出那本漫畫,放上書桌看了起來。明明記住了裡麵的故事,明明再讀一遍很無聊,但這種無聊,就比那些原本很有趣的課本和作業要強。   “你在看什麼?”   冷又恨的聲音傳來了,他不用回頭,便知道是母親在背後講話。   漫畫被撕爛了扔進垃圾桶,辱罵、抱怨、詛咒與批判接踵而至,直到一拳猛揮,把他送回了病房。   坎沙坐在病床上,先看著慘白的燈光和揮出的拳,又瞧向病床對麵的掛鐘,在那一點三十分的時間,慢慢張開了嘴巴,急忙握著點滴瓶,沖到護士站,拿座機給帶物理的老佩姆打了個電話,在聽到塔都斯已經和學校解釋了來龍去脈後,深深吐了口氣,向老師保證,晚課他一定會到。   掛斷電話,他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看向無人使用的座機,又跑回去,撥打了母親的號碼,可在電話接通前,他又放下話筒,倒退著走,走啊走,走回病房。   珀伽的商場裡,格林小姐聽著少年在村裡的故事,聽少年的母親是多麼努力下廚,又總是在廚房弄出一陣陣黑煙,熏得家裡要買鼓風機通氣,不由望向落地窗外的街道,悵然若失地笑了:“文德爾小弟弟,有個笨手笨腳的好媽媽呢。”   賽爾拎著少女買的日用品和糖果零食,有些懷念地點動著小腦袋,眨著眼,歡快地跟在少女身後,問:“伊利亞姐姐,你的媽媽呢?會…會做好吃的飯菜嗎?”   “會啊。我的母親是醫生、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啊,會用手術刀剖開皮膚與肌肉,取走病灶的她,怎麼會被那些果蔬肉蛋難倒呢?”   賽爾剛想說,細致入微的手術和殺雞宰魚的廚藝是兩碼事,便瞧見格林小姐指向了一家童裝店,笑嗬嗬地低垂了視線,望了過來:“文德爾,要買件新衣裳嗎?”   “不不,不啦,我、我有好幾套衣服,足夠換著穿了。”   “是嗎?”格林小姐摸向挎包,拿出剛買到的手機,靠著落地窗的玻璃,笑著瀏覽起網頁來,“真的不是存款花光了嗎?文德爾?”   賽爾大驚失色,不僅結結巴巴地退了兩步,還左眺又望,不敢正視少女的目光:“我我我…”   “你把錢退回去了,對吧?文德爾?”   “是、是…”   沒有必要撒謊,賽爾是低下頭,腳尖不停地點地,扭扭捏捏的像是犯了錯一樣。   是的,趁著逛街的機會,少年偷偷去存了錢,把班布先生借給他的近兩萬迪歐,存進了前行之地的賬戶綁定的那張銀行卡,把差不多五萬的傭金,給委托人退了回去,還讓工作人員幫忙解釋,轉告委托人,其餘的錢會籌集的,請委托人多多寬宥,請相信他,相信他會做出補償的。   “文德爾,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話呢?”   “沒有,我隻是…隻是退了我的那部分…”   賽爾急忙放下大包小包,給格林小姐解釋了一番,說那天沒有勸阻格林小姐的懲罰,是他的錯,他有必要對委托人和受害人作出償還,請格林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但務必要答應他,若是再遇見相似的情況,可千萬別用那樣偏激的手段了,最好先試著交流,若交流不成,再想些其他的辦法…   格林小姐合上眼,微鞠一躬:“好的,請相信我,我會克製的。”   賽爾剛紅著臉,說用不著講“克製”這麼刁鉆的詞匯,就在格林小姐的微笑中抽搐著嘴角,答應了她的一個要求:   “作為交換與試煉,這次的任務,就由你全權處理吧,文德爾小弟弟?”   不消多少時間,賽爾便走在格林小姐的前方,登上一棟不曾粉刷的紅磚矮樓房。這棟五層高的樓房內,樓梯上堆滿瓦楞紙箱,寸步難行;開放式的樓道裡,全是花盆、鞋架和晾曬的濕衣裳,不但遮蔽了太陽,還混雜了肥料、汗臭和洗衣粉的味道,熏得賽爾兩眼發黑,直後悔沒帶口罩。   依據格林小姐問出的消息,那位被委托人的女兒欺負的男孩,就住在這地方。賽爾按了按門鈴,卻聽不到鈴聲,隻能拿指節輕扣,從敞開的門縫裡,看見了那雙警惕又驚恐的棕色眼眸。   他剛說明來意,門那頭的少年就想閉門謝客。幸好他力氣大,硬生生拉開了門,在一陣陣叫他滾蛋的罵聲裡,說明了自己是男生,請這位長他一歲的少年相信他,他真的是來提供幫助的。   罵累了,棕色皮膚的少年要他進門,別在外麵吵鬧。   這間房很小,麵積不到五十平方,隻有一間客廳,一間廚房,一間廁所,和一張臥室裡的床。少年沒給他倒茶,而是問他,他果真是前行之地的人嗎?他的回答是肯定的——他,是在前行之地工作、向帝皇使者效忠的聖恩者。   見少年還是狐疑滿腹,他隻能拿出手機,試著向對方解釋自己的身份沒有假。可手機裡盡是格威蘭的文字,這共治區的少年哪看得懂呢?沒辦法,他抓起了桌子上的煙灰缸,問清楚少年這東西要賣多少錢,接著,就兩手發力,硬是把煙灰缸掰碎了開。   這下,少年馬上換了個態度,哭啼啼地坐在地上,捂著臉,向偉大的聖恩者訴苦,說出學校裡的經歷,說自己是如何被那又高又壯的學姐騙到倉庫,如何給欺負了,還脫了褲子,出示了紅腫的受害部位,和那被異物戳傷的屁股,還對著帝皇起誓,保證沒有撒謊。   賽爾忙給他穿回褲子,安撫好他的情緒,許諾會妥善處理他的事情,給他討回公道。接著,賽爾答應他,絕不把事情告訴其他人,就是迫於懲治加害者的原因,需要告訴必要的人真實情況,也會幫他保密,不泄露他的身份信息。   折騰完,賽爾擦著汗,走下了這棟樓,與等候多時的格林小姐匯合,拿出藏在內襯裡的錄音筆,表明格林小姐的祈信之力,確實從委托人的女兒那裡問出了最準確的真相。   “去吧,文德爾,該了結這樁無趣的委托了。”   他們趕到委托人的住處,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再次坐進那裝修精簡卻雅致的大客廳,和滿懷期待的委托人、那位心火旺盛的父親說明了事實真相。   錄音筆裡稚嫩的哭腔和發誓,讓委托人張口結舌地看著上次到訪時沒怎麼說話的男孩,聽他用最委婉的措辭描述了那位少年是怎麼被脅迫、被過分的手法折磨傷害的。   “不可能!你撒謊!撒謊!”   委托人抓起錄音筆,想將之掰斷,卻聽格林小姐溫和地說:“放下。”   於是他放下了。   “事實如此,”示意賽爾休息後,格林小姐撫膝端坐,用輕盈的笑容,讓委托人流落冷汗的瀑布,“您,不得不接受。”   “我…”   “我們沒有義務聽您傾倒苦水,我們隻是查明真相,完成您的委托——很遺憾,出於某些不可抗的因素,您的委托條件有著不可修改的錯誤,是不可能解決了。但您的傭金,是不能退回的——在提交訂單時,條款已經寫明了,因為委托者方麵的失誤,導致任務無法完成,傭金隻會退回百分之三十,明白嗎?”   “明白…明白…”   “容我們告辭,您請自便。”   沒有給賽爾開口的機會,格林小姐牽著他的手,帶他走出了委托人的家。他們停在樓道,在十分鐘的沉默後,聽見了門反鎖的響動,和暴怒到痛哭的稀裡嘩啦…   以及打罵。   拿著賽爾的手機,格林小姐結束了當前的訂單,微笑著瞇起眼,把那墨綠的瞳,笑出了迷人的危險:“到賬了。文德爾,這次的傭金歸你所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