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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8010 字 2024-03-17

戴維在忙些什麼暫且不論,露絲卻要為他的決策勞力操心。   露絲隻掃視了一遍戴維弄來的仿真麵具和衣物,便將這些裝備扔回行李箱,繼而親自替文德爾先生化妝。   化妝用具和粉料落在女人手裡,好比丙烯顏料和毛筆主動躺進了畫家的調色盤,足以描出一張人皮,能幫任何人換了新麵孔,保管放在親媽麵前都認不出來。   “坐穩,別動,轉向鏡子,閉眼,不許睜開。”   露絲先給少年打好妝底,再拿眉筆仔細挑了兩道,再添了眼影和唇彩,最後戴上藍色的美瞳、貼些假睫毛,再把黑發落成的瀑布燙染成金絲卷,略點兩片雀斑,就巧妙地造出了一副標致的格威蘭少女麵貌。   化妝時間結束,少年卻難以正視鏡中的自己,遂看向身為化妝師的露絲,誰料她誌得意滿,似是為這副妝容打出了滿分。   少年著實難以忍耐,便半抬右手以表意見:   “舍麗雅探員?這樣浮誇的妝容與隱秘行動的原則有所沖突吧?”   “安靜,”露絲無情地喝止了他的反對意願,壓著他的頭重新對準鏡麵,專心打量他的身材,不滿地搖起頭來,“練得太精壯,可惜了。肩膀要是再窄上十來寸,稍微束束腰,就是沒有破綻的完美換裝啊。”   聞言,少年立刻去拿卸妝油,又在露絲的警告中乖乖坐回原位。露絲不容他康熙抗議,極快地從衣櫥裡挑了片粉色坎肩掩蓋住他的骨架缺陷,又遴選了一套較為蓬鬆的蕾絲長裙,硬是逼著他套了進去。   這般打扮後,朝晟來的少年搖身一變,成了位剛剛嫁作人妻的高挑佳麗,除去雙手的指節顯粗外,外表堪稱無懈可擊。   但文德爾先生不大滿意露絲的手法。他走一步閃一腰,非得卷起長裙才能恢復正常的步伐寬度:   “不是,舍麗雅探員,穿成這樣,我怎能施展拳腳?請別再惡作劇了,快把赫斯廷先生的道具箱拿過來吧——”   “你是在懷疑我身為探員的專業偽裝手法嗎?”   “哈哈,您誤會了,我隻是——”   “顛倒的性別能徹底打消他人的疑慮。不要質疑我們的經驗,文德爾先生。再者,打架的時候動作張揚些,衣物自然就開裂了,既不影響你的身手,還能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何樂而不為?”   少年仔細思索,發現她的話並非胡謅,便不再抵抗,而是詢問行動的地點包括後續的聯絡方案。   露絲把康曼城的新版地圖掛在墻上,在舊區的一條老街標明了前行之地的聖恩者藏身的方位。為保證此次行動的隱蔽性與安全性,她推崇戴維設計的方案,讓少年在緊急時刻通過網聯係在共治區的朋友,再讓那位朋友撥打專線轉告戴維。   至於如何料理前行之地的聖恩者,則要靠他的演技了。誠然,他可以借助使者的威嚴,串通那些聖恩者演一出動作戲,前提是他能確保聖恩者們不會泄密。   臨行前,露絲把一枚變聲器粘在他的咽喉部位,特別叮囑他壓低聲音,莫要學恐怖電影裡的蠢蛋們去大呼小叫,並送上了誠摯的祝福:   “馬到成功,文德爾先生。”   他還能怎樣回答?隻有模仿淑女的儀態,行禮致謝:   “哈…哈。共勉吧,舍麗雅探員。”   昔日的灰都,如今的康曼城,帝皇賜名的征服之城。它在千百年的光陰裡見證了無數統治者的更替、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它養護的生命每時都在變動,它的格局卻成永恒。   隔離新區舊區的伯度河,既是富人窮人的分界線,也是治安穩定度的切割點。硬要分個先來後到,其實舊區裡住著的才是正統的灰都居民,新區裡的富豪精英與白領則是外來的新貴。   從莊士敦一世再造格威蘭之後,戰敗的南方貴族和忠於他的支持者都被遷入王庭周圍的豪華園區,以便接受王庭的轄製與監督。久而久之,這片園區竟成了地位的象征,新興的工廠主和企業家蜂擁而來,圍繞著貴族的住所置辦房屋。   歷經數百年的發展,新區就此形成。仿佛住進新區便能實現地位的躍遷,從藍領變為白領、從白領升為股東、從股東封為貴族,進而受到外人的敬仰艷羨。   與新區相反,舊區以百分之五十的城市麵積承載了灰都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這裡沒有消暑的莊園城堡,亦無清爽的湖泊園林,有的不過是城郊的工廠廢地,以及人滿為患的民房矮樓。   同是出自帝皇手筆,建築麵積與開闊程度卻有天壤之別。究竟是神聖帝皇有失公允,還是人們侵吞土地的能力太過超前,恐怕無人能判斷準確。   某條灰塵彌漫的街道上,一位衣著考究的紳士踢著塑料瓶步行。他不時觀望路牌,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一棟民房。開門的是位耳背的老太太,根本也聽不清他要找的房客住哪一間。   他唯有撥一通電話催房客出來接他,勉強擺脫了這位謹慎的房東太太。這位房客擁有深棕色的皮膚,步伐穩健而雙眼炯炯有神,活像是休憩中的金雕,明顯是位不好得罪的狠角色,正是埋伏阿格萊森的那群聖恩者的領隊。   可見到年輕的紳士,他的態度是萬分恭敬,甚至主動擔起引路人的角色,隻求這位救星盡快治療他的同伴。   紳士察看了幾位聖恩者的傷勢,真心實意地摘掉禮帽奉上贊揚:   “帝皇有眼。能忍受這等痛苦的聖恩者,必然是帝皇使者的信徒。”   “信徒未免過譽,我們隻是他的追隨者,”聖恩者的領隊比出禱告的手勢,向紳士低下謙卑的頭顱,“望您施以援手,我們定將恩情銘記於心。”   “錢財到位是我的行醫準則,守序排隊是我的人生信條,但對你們…可以破例。”   紳士不過是用手觸碰傷者的皮膚,那缺失的肢體便自創口再生而出。短短幾分鐘,臥病在床的傷患人員就恢復了行動的能力,個個生氣勃發。   看起來,他們無不躍躍欲試,定要找那陰險的對手再戰,力求一雪前恥。   紳士沒有閑心偷聽他們的計劃,稍作寒暄便鞠躬告退。言談間不難聽出,為了請他來給傷員療愈,前行之地折損了不少錢財。就算聖恩者們逮住阿格萊森完成任務,他們的傭金至少也要打個對折。   何況,阿格萊森的行蹤尚未查明。守株待兔不可取,殺上門去風險更高。聖恩者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還在商討對策,房東太太的洪亮嗓門忽然沖破了防盜門,吵得他們心尖震顫:   “三號房!三號房的客人!尊夫人來找你回家啦!”   領隊倏然私立。他輕噓一聲,慢步走到房門後,隔著貓眼觀察是何人來訪。隻見門外是惱火的房東太太,房東太太的身後則躲著位羞澀的姑娘。單看她的相貌,比電視機裡的明星模特還有味道,可惜身材過於遜色了,加之少女氣太重,缺了股成熟的韻味與性感的魅力。   他還沒來得及多瞅兩瞅,房東太太的唾沫星子就糊住了貓眼的玻璃:   “唉唉唉,你們中洲人不是最崇敬帝皇嗎?聽老太太我一句勸吧!別再賭錢啦!出來跟朋友鬼混,留著好太太獨守空房,小心給人偷了家哦!”   長出新腿的聖恩者笑得幸災樂禍:   “我就說不該租她的房子,這種耳背的老太婆嗓門最高!”   剛治療好下體的聖恩者把頭一歪,急忙穿好褲子:   “媽的,搞什麼鬼?”   領隊不跟他們計較,而是揉揉眼睛,再審視一遍訪客的外貌,頗為無奈地說:   “是個找老公的怨婦,誰想個法子打發她走人?”   狙擊手藏起槍包,快速抽出撲克牌擺在桌上,大膽調笑:   “露個臉叫她滾回家吧,除非她想陪咱們睡一覺。”   其餘的聖恩者心領神會,馬上坐到桌旁,卷出現金往身前一拍,裝作心浮氣躁的牌友,起哄領隊開門迎客,看看他何時藏了個婆娘到家裡。   在房東太太找出備用鑰匙前,領隊搶先開了門,擺出無所畏懼的架勢,把嘴向房裡一撇,示意這位姑娘認真看看她的丈夫可否在賭桌旁。哪曉得,她調頭攔住了氣哄哄的房東太太,說家醜不宜外揚,笑著勸老太太下樓休息,然後回望門內的男人,再靠進門口掃視屋內的賭徒,尋找起她所說的丈夫。   “行了,女士,我的牌友裡沒人有娶格威蘭姑娘當老婆的福分,您指定是叫人耍啦。快回去吧,願帝皇護你的丈夫歸家,咱們這邊還在興頭上,別掃了我們的雅興——”   “沒找錯人,”看清屋內的人數後,姑娘鬆了口氣,擋在門前不退半步,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在灰都的公共場所悍然行兇未免太猖狂了,置王庭的顏麵於不顧,視黑水的規矩若無物。所以,前行之地的先生們,請改悔吧。”   假裝打牌的聖恩者們瞬間停住手頭的動作,繃緊肌肉蓄勢待發,隻待領隊一聲令下就能出手。   但領隊的表情卻說明他不太想惹麻煩。他用眼角的餘光觀察樓梯口的位置,見無人蹲守,立時讓開身位請姑娘進屋:   “不必把事情鬧大吧?”   姑娘踏進屋內,替他反鎖好門,眼神是不容商議的堅決:   “適當的教育不可少,否則,黑水的公信力何在?”   領隊正想講些什麼,便感到有硬物撞上了腹部。他下意識出拳反擊,卻把拳頭揮了個空,整個人如同與超載的卡車相碰,筆直地飛了出去,撞塌了賭桌和鋼架床,連帶著三個來不及躲閃的聖恩者砸在墻壁上。   在另外六名隊員掏出冷兵器應敵時,他強忍疼痛掀起襯衣,看見一道清晰的手印壓在肚皮上。這道手印硬生生把他的腹肌壓陷了兩厘米,恰如印章拓印泥那樣的方正規整。   他的大腦進入了短暫的混亂狀態,本想支配他的咽喉發聲,又在難言的躁動下僵直了他的舌頭。因為聖恩者們的軍刀和電棒壓根落不上姑娘的身,隻劈砸到半空便被姑娘徒手抓斷掰彎,硬度和堅韌性還不如夏日的巧克力棒強。   他看著可怕的姑娘一手抓一人,像是扔雞仔似地把人都拋到他的身上。不到一分鐘,包括他在內的十位聖恩者都被當成沙包甩了三四回,堆在墻角疊起人墻。   不用他下達指令,聖恩者們已然清楚前來的是何其可怕的對手——一位第二巔峰的聖恩者,絕不是他們這些人能靠配合拿下的。   丟完這些人肉沙包後,姑娘拉來一把凳子,坐下來送達黑水的警告:   “下不為例,先生們。”   “沒門,沒門…”領隊推開壓在身上的人,跌撞著爬起身,氣喘如牛,“前行之地的聖恩者不容失敗…不容失敗,不得違約。”   “你們想拘捕誰,盡情去拘捕就是。我們希望的是諸位在動手前考慮好影響,不要為圖方便就在顯眼的地方開槍。”   “了解。”   “灰都的交火事件歷歷在目,市民們的神經需要放鬆,”姑娘拍落裙擺的灰塵,起身告辭,“記得賠償市民的家具損失,另外,那位先生,別想著組你的槍,化學彈頭難傷到我,自重。”   姑娘走後,壓在人堆下的狙擊手高聲叫罵,讓上麵的混蛋們快挪開去,再不放他出來,他的肋骨得斷掉了。而他出來後,馬上翻出搶包,從夾層裡取出一枚雕刻著花紋的訂製炮彈,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嘆:   “她怎麼知道?”   領隊一個手勢,就有人翻出探測儀器檢查房間,在床靠背的縫隙裡找到了一臺微型攝像機。他們麵麵相覷,無心抱怨懊惱,隻是遵從願賭服輸的規則,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領隊讓大家收拾好東西,盡快換一處地方藏身。他本人則是擦了擦汗,心有餘悸地打開手機裡的軟件,向組織報告此行的失誤與見聞,在熄屏後詛咒一句:   “黑水有這麼厲害的女人?來投奔統領不好嗎?”   在聖恩者藏身處鄰街的一家咖啡廳裡,展示過療愈之能的紳士不知怎的換了身時髦的叛逆衣裝,戴著一臺印有動漫人物的大耳機,通過電腦監查房間內的戰況。   雖然影像的傳輸隨著攝像機的毀壞而中止,但他已經保存了自進入房間後拍攝到的視頻。他首先感謝帝皇給予他幸運,其次調侃黑水幫了他大忙——若非黑水的人唐突出擊,前行之地的人早晚會覺察不妥,難免懷疑到他的頭上。   而今,他學著那位狙擊手,說出滿腹的疑惑:   “她怎麼知道…不,黑水招募來了如此厲害的角色,我們怎麼不知道?”   他點開郵箱,把視頻與猜測發送給某個神秘的聯絡人,而後合起筆記本電腦,把咖啡杯遠遠拋進垃圾桶裡,沉思著走向店外。   時間不早,恰至午休。公交車班班滿員,的士多人拚車,他選擇徒步趕路,省得耽擱時間。在耳機的伴奏中,他哼著交響樂的曲調,熟絡地在舊區的大街小巷裡抄起近路,甚至不曾低頭看方向,彷如回到了生養他的故鄉。   可一個人杵在小道的出口擋住了寒冷的日光,讓漫長的黑影壓蓋在他的臉上。   他把耳機掛在脖子上,起勁揉弄眼眶,忍不住後退兩步,又認命地剎住腳,搖著頭嘬嘬嘴,生澀地怪笑:   “你是如何留意到我的?”   姑娘一步步走近他,用輕盈的步伐逼得他大氣難出:   “收取南共治區組織的經費,替他們的人員療傷…享譽灰都的聖恩者,為何甘當國賊?”   “小姐,這帽子我扣不起啊。   我知道,黑水的原則是違法必究,但你想想,那是前行之地的人馬啊,拒絕了他們,等於是拒絕了帝皇使者,會讓使者麵上無光吧?你們不也是警告為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靈活地後撤了底線,改為與他們議和?我的處置又有哪裡不當呢?   何況,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不論國籍、種族與尊卑,我都有義務助人戰勝傷痛,重塑健康,是吧?”   “狡辯無用。走吧,待回到黑水,你有的是精力為自己辯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非要我指明你是受何人指使去監視前行之地的活動嗎?”   聞聽此言,男人瞇窄了眼皮,底氣充足地甩出回答:   “如果黑水能指明那個人的身份,你又何須來叨擾我?直接抓那個人歸案更妥當啊,對嗎?”   “你無處可逃。”   “是是是,我無處可逃…我豈能逃出第二巔峰者的手掌心呢?不勞您操心,我自會跟您去黑水報到。不過,我保證,你們還是查不到那個人的線索,那個人相當謹慎且人脈廣闊,有很多朋友不願意那個人暴露身份,很多很多,明白嗎?很多很多。”   “等回黑水了再廢話吧。”   “冒昧了,請教姓名?”   “文…溫黛兒。”   “美麗的姓氏,頗有精靈的風格。溫黛兒女士,你是黑水的新人吧?”   “沉默是金。”   “哦哦哦,別無他意,我隻是出於善意提醒你…你可能看錯人了。”   語畢,他掄起拳頭砸向墻壁,獰笑著展示那淤青的指節,悉心留意姑娘的神情變化。當他看到姑娘的視線飄忽了剎那後,他更是縱情大笑,在被擊暈前送出勸告:   “你不幸入了某人的眼了,受帝皇垂憐的天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