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風吹。 早晨的慕春樓過於安靜了,一丁點的響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賞花亭後麵開了一片觀賞池,幾尾錦鯉在水中悠哉悠哉地遊動著,跟岸上的氣氛完全不同。 趙鐸緊緊攥著杏蓉的手,即使她有試圖掙脫的動作也沒有放開。 杏蓉不說話,目光掃過幾人,最終落在了李訊身上,她蹙起自己短短的眉毛,眼中帶著些許委屈和難過,“小訊……” “杏蓉姐……” 李訊看到對方這個樣子,下意識就想上前幫忙,顧荀一把就將他拉住,低聲警告道:“不要搗亂。” “可是杏蓉姐姐又沒做什麼……怎麼能……”李訊還想辯解幾句,卻在看到顧荀的雙眼之後打住了,他變得像個蔫兒了的茄子,肩膀垮了下去閉緊嘴巴不再說話。 李訊很依賴洛遙,顧荀從之前的一舉一動之中感覺得出來,最開始這小孩想要從陌生的院子裡逃出去,可是在看到顧荀的時候他停下了,比起自己反而是先開口問顧荀這是哪裡,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這足以看出洛遙平時在李訊心裡是什麼樣的形象。 甚至是後來,李訊都習慣躲在顧荀身後,總是會拉著他的衣服或是手,所以隻需要顧荀嚴厲一點,這個小孩就完全在可控的範圍內。 顧荀輕輕拽了一下李訊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有沒有做什麼,由官老爺決定,想要早些回家,就乖乖的不要惹麻煩。” “嗯。”李訊似蚊蠅般輕輕應了一聲,抬起頭看了杏蓉一眼,又低了下去。 顧荀能感受到杏蓉的視線,有一種仿佛要把他吃掉的怒意,但是他倒是無所謂,迎上杏蓉的目光裝作完全感受不到的樣子。 尹季秋看著顧荀笑了,然後慢慢收起這種笑容,問杏蓉,“這個問題,對杏蓉姑娘來說很難回答嗎?” 杏蓉咬了一下自己殷紅的嘴唇,略作思忖,回答道:“回大人,這事情……確實不好明說。” “這話怎麼講?”尹季秋將雙手放在石桌上,靜靜地看著杏蓉似在思考的臉。 見杏蓉不再有掙紮的意圖,趙鐸也就放下了她的手,但是人堵在了賞花亭的樓梯前,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杏蓉深吸了一口氣,朝晚娘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畢竟進了慕春樓,我們這兒的人就是一家人,所以我要是把這事說出來了,大家說不定麵上難看。” “哦?” 顧荀瞧了一眼尹季秋,他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但目光卻依舊毫無波瀾,“可杏蓉姑娘,我們是來查案的,你如果避而不談,萬一事情落到你頭上,這慕春樓會保你嗎?” 杏蓉一笑,微微垂眸,“大人說笑了,晚娘有的是手段,否則慕春樓也不會紅火至今了,有沒有我如今都沒什麼差別。” 如今? 顧荀聞言抬起了頭,這話就說得奇怪了,好像意思就是之前沒有她不行,但是現在沒問題一樣。 “那我們也不要兜圈子了吧?”尹季秋笑了一下,倒了一杯茶推到杏蓉麵前。 杏蓉隻是看了一眼,並沒有接,尹季秋也毫不在意。 “是樓裡的姑娘偷了,”杏蓉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仿佛剛才的猶豫與顧慮隻是走了一個該有的過場,“那鐲子是我從家鄉帶來的,從小就戴在我手上,大家都覺得稀奇,時不時就會想瞧一瞧,也有人說讓我送給她們,我都沒答應。” “那是怎麼被偷走的?你又怎麼知道的?” 杏蓉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眨了眨眼睛,似是在回憶什麼,“在我家鄉,每個姑娘出生,家裡人都會去廟裡求一隻鐲子,從出生戴到死去,大家都相信鐲子會給姑娘帶來保佑,讓她遠離危險和痛苦,一生平安順遂,因為鐲子上有廟裡神仙賜下的祝福,所以沾不得水。” 杏蓉走了兩步,來到賞花亭邊緣,看著池中遊動的錦鯉,“我平日裡都戴在手上的,隻有沐浴的時候會把它摘下放在沒有水汽的地方,那天正好有人來找我,隔著屏風跟我說了會兒話,等我穿好衣服出去的時候,就發現鐲子不在了。” 尹季秋摸了摸下巴,問道:“你沒去找這人要回來?” “要?”杏蓉側目看過來,“我當然去要了,可惜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把鐲子套在自己手上了,結果死活取不下來,試了各種辦法,皮膚都給磨腫磨破了也沒拿出來,我還能怎麼辦?難不成把她手砍下來嗎?” 這一句反問,嚇到了李訊,他抓緊了顧荀的手,無意識地開始往他身後躲,也許是義莊的斷手又在腦海中徘徊,原本就瘦小的身體顯得更加單薄了。 “你就這麼放棄了?”顧荀忍不住開了口。 杏蓉立刻看了過來,將顧荀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笑,“你又是誰?” 尹季秋在這時站起了身,走到顧荀旁邊,扶著他的肩膀,“這是我的學生,還請杏蓉姑娘不要見怪。” 杏蓉聞言輕輕一挑眉毛,眼中帶著審視,“大人的學生,就穿這樣的衣服?” 趙鐸的臉色在此時一下變了,張嘴要說什麼,卻被尹季秋立刻抬手製止,“姑娘教訓得是,是我疏忽了。” 顧荀聽到趙鐸“哼”了一聲,雙手叉腰,一臉的不愉快。 杏蓉見尹季秋一點沒動怒,眼中的神采才多了些,又看上了兩眼,“怎麼可能放棄,可這又取不下來,我能怎麼辦?跟晚娘說了,晚娘講她來想辦法,就讓霽柔戴兩天……她都這麼說了,我也沒辦法了。” “……霽柔是嗎?”尹季秋思忖了一下,“這大清早的突然叨擾是我們唐突了,再繼續打擾下去也不太好,煩請杏蓉姑娘跟晚娘說一聲,看一看霽柔如今是否還在樓裡,若是不在了,又會有可能去哪裡,若是有任何能夠提供的線索還請帶人到縣衙通傳一聲。” 杏蓉點點頭,“這當然沒問題。” 話畢,杏蓉走到賞花亭樓梯前,瞥了一眼趙鐸,才邁開步子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亭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幾人看上去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李訊一臉霧水地抬起頭看顧荀,也許是因為看到了杏蓉安然無恙離開,李訊的表情看上去已經不似剛才那般擔心。 “你怎麼看?”尹季秋忽地開口,問的是顧荀。 顧荀愣了一下,倒也沒有多找什麼借口,便將自己的感受說了出來,“這都是她一個人說出來的話,不可盡信,拿不出證據的話也沒辦法按照她說的去查……就算那雙斷手屬於一個叫霽柔的人,這個霽柔真的存在,她也死了,鐲子到底怎麼回事,也沒法開口告訴我們。” 尹季秋笑了點點頭,拍了拍顧荀的肩膀,“現在我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見過這個鐲子了。” 說著,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落到了李訊的臉上,他肩膀一聳就往顧荀身後躲,說話聲音小小的,“都……都看我做什麼……” “你還記得,你印象裡見到的那個鐲子什麼樣嗎?” 麵對尹季秋的詢問,李訊的五官皺到了一起,他緊緊抓著顧荀的手,“我也……沒太仔細看過,隻記得是個沒有開口的鐲子,挺小的,因為杏蓉姐姐手腕子細,上麵……上麵好像有花還有些雲紋……我形容不上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如果再看到,應該……應該能認出來。” 李訊的語氣很勉強,他有些不情不願,但又沒膽子拒絕。 被尹季秋問過一次,顧荀也就不再顧慮洛遙這個身份,於是開口道:“還有那雙手,那雙手才是最稀奇的,手腕上那麼明顯的一顆黑痣,怎麼會這麼巧,杏蓉有,斷手也有呢?還能讓訊兒一眼就認成是杏蓉的手。” 趙鐸將劍抱在胸前,往亭外走了幾步,“那個杏蓉不簡單,手腕雖細,但很有力量。” “再加上她說的話,太過意有所指。”尹季秋深吸一口氣,招呼顧荀二人離開。 四人順著來時路走出了慕春樓,此時陽光灑在大道上,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李訊左看看,右看看,才終於忍不住說,“你們……你們是不是還在懷疑杏蓉姐姐?”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但也已勝似回答。 尹季秋瞇了瞇眼睛,略有些感嘆地說道:“從都城追著案子一路到了這裡,真希望這兒就是最後了。” 顧荀聞言心下一動,“先生的意思,難道是之前……” 顧荀記得,最初發現斷手的時候,圍觀的人在悄聲議論這是第幾次了,如果這些案子之間沒有明顯的特點和聯係,絕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去形容的。 “就是你想的那樣,”尹季秋長嘆了一口氣,“從都城開始,到這裡,這是我們看到的第六雙斷手了,每雙斷手的右手手腕上,都有那顆黑痣,現在我們見過的手腕上有痣還活著的,就隻有那個杏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