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的樹林裡充滿了異常濃重的水汽,連呼吸一口都會覺得困難的程度,顧荀跟隨著薛莬的腳步有些艱難地在雜草叢中行走著。 這個地方不僅光線稀缺,植被也莫名其妙長得異常茂盛,將腳下的道路掩蓋得嚴嚴實實,行走的途中不得不一直靠兩隻手用力扒開雜草和樹枝,才能勉強往前走。 顧荀的袖子和衣擺已經完全濕透了,褲子就更不用多說,水汽似乎還順著衣領的空隙飄落進了衣服裡,感覺整個人都黏黏膩膩的。 過於旺盛的生命力,有時候也是一種不正常狀態的預示。 濕透的劉海在顧荀前額上晃來晃去,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將它們全數順到了頭上。 這裡像是一個沉重的空間,沒有風又悶熱,跟在山崖上完全是兩個樣子,顧荀皺了皺眉頭,他思及之前考慮樹林中那個凹陷是村落,現在卻又有點不確定了。 就算這山崖下的樹林之中有一塊平坦的地塊,濕氣和環境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這樣的環境下真的適合長時間住人嗎? 顧荀輕輕搖搖頭,沒有繼續去思考,現在多想這些東西也沒有用,於是他看向走在前頭的薛莬。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顧荀感覺薛莬走得似乎要比他輕鬆不少,像是十分熟悉這種環境一般,按照自己特定的節奏在往前走。 “如果調查完這座島,你還要去其他的島嗎?”顧荀的聲音透過水汽,感覺也變得有些沉悶。 薛莬在前麵做了一個微微歪頭的動作,似乎是在思考,“你知道萬舟邊上究竟有多少這樣的島嗎?” 麵對薛莬的問題,顧荀頓了一下,很快地搖了搖頭,“這倒是不清楚。” 薛莬笑了一聲,“要是所有島都去一遍,我恐怕是一兩年都沒可能回去了,所以我把各個位置的島劃成了一個個的區域,一次調查一個區域的,不管有沒有收獲都會回去,在重新做了整理和準備之後,才會繼續去別的地方。” “那這座島……”顧荀的目光掃過樹林中細密的空隙。 沒等顧荀說完,薛莬就接上了他的話,“這裡算是這次的終點站吧,海上的天氣最近也很不穩定,不太適合再繼續前進了,學校安排的助手已經提前回去了,我也得按原定的計劃按時回去,最多也就隻能耽擱一兩天,你也知道這裡通訊設備幾乎沒法使用,我繼續這麼‘失蹤’下去,學校估計得花錢雇人來找我了。” 說到這裡,薛莬像是想到什麼笑話一樣,突然轉過頭來看著顧荀,“要是學校雇了你們來島上找我,那這事情就好笑了。” 顧荀抿抿嘴,沒有表示,卻在抬眼看到破廟圍墻的瞬間,瞳孔收縮,伸手一把拉住了薛莬,比了一個“噓”的姿勢。 薛莬沒有反抗,也沒有提出疑問,而是被顧荀一拉,就和他一起默契地蹲進了高高的草叢中,水汽將他們完全包裹,聽不到任何林中活物的聲音。 顧荀的目光注視著破廟門口,薛莬也就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已經不算遠的破廟裡好像走出來了一個人,身影剛才在破裂的圍墻邊一閃而過,現在還沒有走到門口,顧荀集中了注意力,緊緊盯著那個唯一的出口,雖然隻是一瞥,但他從那個身影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沒一會兒,一個手裡拿著木質托盤的男人出現在了兩人的視野裡,顧荀咬著嘴唇仔細辨認,不是付源還能是誰? 顧荀雖然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過海邊漁村了,但是村子裡每個人的臉,隻要看過一次他就能牢牢記住,所以即使眼前的那張臉不像研究所裡的人那樣熟悉,他也認得出來誰是誰。 此時的付源已經脫去了原本常穿的衣服,穿著一件米色的類似亞麻材質的短衫,一條同材質的輕薄長褲,腳上踩著木底的鞋子,如果不是顧荀認識他,這樣子完完全全就像是島上的居民。 付源一隻手拿著木頭托盤,另外一隻手裡捏著一個不乾凈的空碗,站在破廟門口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接著回頭朝廟裡的方向看了看,才又轉過頭來,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盡頭。 一直到完全沒有了動靜,周圍變為一片死寂,薛莬才轉過頭來問:“你認識?” 顧荀點點頭,從草叢裡站了起來,“之前是岸邊漁村的村民,不算熟悉,但是認識。” “哦?”薛莬略作思考,也站了起來,“你要是不說,還以為是原本就住在這兒的人呢。” 顧荀聞言,麵色不算太好,“……我感覺現在也差不多是這種情況了。” 薛莬盯著顧荀的臉看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往前走,“看你的表情,感覺這人可不止你說的這麼簡單。” 顧荀跟上她的腳步,一想隱不隱瞞這件事都影響不大,於是說道:“是他把我們的人送上島的,兩批人,被他送上來以後就沒了音訊,而他原本在漁村用的漁船自己飄回去了,可他人沒回去……我有想過他留在了這裡的可能性,倒是沒想到他還活得好好的。” 通常對於海邊漁村的人來說,駕船出海之後消失的人,在船自己回到碼頭的情況下,村子裡的人都會默認這個人已經遭遇不測,死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他們不會主動出動人員尋找,畢竟這可能意味著更多人遇到危險情況。 除非本人自己回來,否則一律都按死人處理。 顧荀小時候跟謝執秋上過一些島,也確實見到過穿著不似島民的屍體,時間或長或短,藏在樹林和雜草之中,沒有人去管,隻是悄無聲息地腐爛著。 所以此刻,看到了活生生的付源,顧荀的心情反而沒有覺得高興或是慶幸,而是說不上來的復雜。 付源出現在這裡,印證了他的猜測。 薛莬看著付源身影消失的方向,沉思了一會兒,沒有開口說話,而是繼續朝破廟的方向走。 走出了陰暗的樹林,四周的空氣似乎好上了一些,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薛莬鬢邊的碎發也都濕透了,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最終沒有選擇從門口進入,反而是從一道圍墻的破口鉆了進去。 顧荀不太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做,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她從破口進了廟。 圍墻內的土地平整,但是墻邊縫隙裡卻長出了很多雜草,明明有人會來,卻沒有人進行打理。 薛莬從背包裡掏出了自己的相機,對著破廟拍了好幾張照片之後,也沒有跟顧荀打招呼,就自顧自地往廟裡走。 廟前有兩根圓形的柱子,從它斑駁的模樣裡還能看出一點原本的紅漆,但更多的是墨色的青苔攀附在上麵,門頭的牌匾處隻有一個長方形的印記,也不曉得是牌匾壞掉了,還是被人取走了,那道留下的印記看起來時間不算很長。 破廟的兩扇門沒了一扇,而另外一扇也早已脫落,斜斜地靠在門框邊,從廟頂破口透進來的光灑在地麵上,將廟中的環境照亮。 薛莬在快速拍了幾張照片之後,就將相機擦拭之後收了起來,她站在已經破損的神像麵前,抬起頭看向頂上的巨大破口。 顧荀也默默走了過去,廟裡又空又破,供桌上擺著的盤子也都已經裂開,上麵全是汙漬,燒香用的小鼎翻倒在地,香灰和濕氣融合在地上黏成一塊,桌上蓋著的布也破損嚴重。 要不是剛才還看到付源從裡麵走出來,顧荀都要以為這裡很久很久沒有人造訪了。 薛莬在這時抬起手,指著廟頂的破口,“什麼東西從上麵砸了下來……” 接著,她的手慢慢往下移,一直到神像身上才停住,“然後把這座像給砸成了兩半。” 顧荀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薛莬說的這句話根據是從哪裡來的,但光看這個角度,確實很像是什麼東西從廟頂掉進來,把這裡的一切都毀了。 薛莬似乎看出了顧荀的不解,於是說道:“我以前也見過這樣的,廟被毀了,不過那些島上也都已經沒有人了,不像現在這個,還有人居住。” 顧荀覺得薛莬這話裡有話,可又說不清晰,也就沒有去問。 他的目光投向供桌後麵已經隻剩一半的神像,這座像和他認知裡的任何一個神仙都對應不上,仔細看去,坐在蓮座上的部分,甚至看起來都不像是人的腿該有的形狀。 雖然已經無法看出島上居民當年到底信奉著什麼,但至少不是什麼正常東西。 薛莬在神像前用筆記本仔細記錄著什麼,顧荀就邊觀察邊走來走去,畢竟他剛才看到付源的時候,對方並不是從廟裡的方向走出來的。 這裡已經變成這樣了,付源肯定不是來打理的,那又是來做什麼的? 目光掃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顧荀在擺放神像的臺子後麵看到了一道沒法關緊的小門,他眨了眨眼睛快步走過去,輕輕推開門朝外看去。 入眼的是破敗的後圍墻,還有肆意生長進來的樹枝,把光線擋得嚴嚴實實,而幾個巨大的陶罐子整齊擺放在屋後的空地上。 顧荀站在門口,盯著那些罐子,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升了上來。 “怎麼了?” 薛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顧荀回過頭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身旁,在看到那些罐子之後,眉毛一挑。 “剛才那個人……” 顧荀走出小門,沒有去聽薛莬說了什麼,他盯著地麵上掉落的一點新鮮飯菜,腳步停在了一個大陶罐的麵前。 和廟裡的情況不同,這些陶罐子雖然都放在室外,但每一個都打整得很乾凈,除了無法避免的水汽落在蓋子上,不管是罐身還是罐子下麵的地麵,都沒有青苔或是野草。 陶罐的蓋子更是異常乾凈,像是時常有人使用。 顧荀的心臟在一聲一聲重重地跳動著,陶罐裡沒有散發出醃製什麼東西的味道,更確切的說是什麼味道都聞不出。 薛莬的手伸進了顧荀的視野中,她抿著嘴,將顧荀麵前的陶罐蓋子給拿了下來。 裡麵赫然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塞在陶罐裡,隻有臉仰麵朝上正對著罐口,一雙灰敗的眼睛沒有任何生機,微微張開的嘴巴裡塞著新鮮飯菜。 顧荀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他見過這張臉一次,是付源的弟弟。 “付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