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裡,依舊一片寂靜。 沒有蟲鳴,也沒有鳥語,就好像洞口的藤蔓將內外兩個空間完美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陸子青叉著腰,將楊晉元從頭打量到腳,張了張嘴,最終也隻是嘆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 楊晉元一愣,顯得有些意外,“你……不問我點什麼?” 陸子青翹起二郎腿,單手拄著下巴,看向楊晉元,“能問什麼?我就算想問,你估計也回答不出來吧?” 楊晉元聞言不語,隻是輕輕低下了頭。 確實,陸子青說的一點錯也沒有,他沒辦法拿出證據來,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感嘆詞,他究竟怎麼從中分辨出薛莬是誰的,連自己都講不清楚,就是一種莫名的無法去說明的感覺,讓他這麼確信罷了。 但要說拿這種感覺來說服別人,理由就太過薄弱了。 “所長說過,”陸子青的聲音從手掌縫隙中傳出來,稍微有些含糊不清,“這些事情不適合追根究底,原本就已經超出了常識,又怎麼能要求別人用常識的方式去給你證明和解釋,你就算說不出來也正常。” 楊晉元的雙手緊緊捏在一起,陸子青的話並沒有讓他輕鬆下來,因為他太過在意了,如果這種沒來由的直覺是完全正確的,一個人究竟是如何活得那麼久的?還是就像陸子青所說的,這些東西在常識之外,所以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都不奇怪? 楊晉元一時半會兒還是沒有辦法全盤接受,就連他身上發生的事情,有時候午夜夢醒時,還需要花些時間去分辨究竟是夢還是現實,看著自己睡在一個有些陌生的地方,才會逐漸清醒過來。 過去幾年的每一天,他都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他有機會脫離這種令人窒息的控製,他要如何過回原來的生活,他要怎樣放縱,怎樣去享受。 想到這裡,楊晉元輕笑了一下,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主動選擇留了下來,甚至接受了殘留在自己身體裡的力量。 伸手透過衣服撫摸著胸口那個異常的凹陷,楊晉元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能恢復,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消失了,但在先前自己受到影響的時候,確確實實是它在想盡辦法保護自己。 這種感覺讓楊晉元內心很是復雜,他內心最真實的聲音是不想去接受吳辭給他留下的影響的,他無法分辨身體的這種反抗是詛咒之物的本能,還是摻雜有吳辭的意誌,但他衷心希望不會是後一種。 否則,讓他重新麵對和理解吳辭的所作所為,就變得更加不知道怎麼接受了。 “嗯……” 身後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呻吟聲,讓還在獨自思考的楊晉元嚇了一跳,他沒意識地從石臺上站了起來,但發軟的雙腳沒有恢復,隻能將身體靠在山壁上,回頭看去。 葉非成緊緊地閉著眼睛,蹙起眉頭,又是一陣極其不適的呻吟聲,他的手從外套的遮蓋下伸了出來,手掌上多出來的那些小手指活動得比剛才都要頻繁。 楊晉元不自覺地往後退,貼緊了山壁。 陸子青也站了起來,彎著腰左右看看葉非成,然後伸出手在對方的臉頰上“啪啪”拍了兩下,“醒醒。” 楊晉元不知道陸子青下手有多重,但是那聲音確實有些大了。 葉非成費勁地睜開了一隻眼睛,輕輕眨了眨,在看到自己麵前有張臉的時候,瞬間睜大了雙眼起身往後退,不過很快他就失敗了,又踉踉蹌蹌地摔躺在了石臺上。 “怎麼摔了一跤,連視力都摔沒了?”看到葉非成醒過來,陸子青也收回了之前還帶著關切的目光,換上了一副笑臉,開始揶揄對方。 葉非成原本還想往更安全的地方退,但在聽到陸子青的聲音時,身形一頓,緩緩抬起頭來,瞇著眼睛又確認了半天,“陸子青?” 陸子青張開雙手,在葉非成麵前轉了一圈,“不是我還是誰?” 接著,葉非成看向楊晉元,目光中有些意外,又朝山洞的其他地方看了看,“所長就讓你們來了?” “還有顧荀,”陸子青翹起大拇指朝洞口的方向一指,“他出去調查情況了,我們留下來照顧你,現在清醒了?” 葉非成張張嘴,沒再說話。 原本蓋在葉非成身上的外套滑落了下來,陸子青和楊晉元才看到他裡麵穿著的白襯衣上也有不少破損和血跡,好在都不算太嚴重,就是一眼看過去多少有些狼狽,臉上也有被樹枝劃開的傷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 不過一想到葉非成都從山崖上摔下去了,現在這個狀態算好的了。 “現在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的嗎?” 葉非成抬起頭來,朝陸子青搖了搖,“還好,就是身上沒力氣,比之前已經好多了。” 陸子青從口袋裡甩出那隻他們撿到的手套,“也是你了,換別人早在下麵死透了,這手套也隻找到一隻,你將就著戴一下吧。” 葉非成拿起手套,動作頓了一下,看向楊晉元,發現對方貼著山壁離他遠遠的,說道:“看著有點惡心,但你放心不會對你做什麼的,除非你傷害我它才會有動作。” 楊晉元點點頭,道理其實他都是懂的,但生理上還是不太能夠接受。 葉非成把右手手套戴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盤腿坐在石臺上,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臉色看起來也沒有在研究所的時候好,但是對於外勤隊伍的人員來說,這種狀態他們早就習慣了。 葉非成再次觀察起山洞的情況,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除了你們,沒見到別人?” 陸子青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於是搖搖頭,“你要是問那個女人,她跟顧荀一起出去了,去山崖下麵的那個破廟,一會兒就會回來。” 葉非成皺起眉頭,剛想說點什麼,就被陸子青立刻打斷了,“她可不可信這個事情,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判斷,你就不用操心了,倒不如講講你們小隊是怎麼回事,其他人都去哪裡了?還有之前見到過江蟬他們嗎?” “江蟬……沒有,”葉非成麵對陸子青問的問題,麵色不好,“倒是那個付源,有問題。” “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陸子青重新坐回到葉非成身邊,“他把你們送上島之後,就沒有再回去了,為什麼他不選擇回去繼續騙人這點我們還不知道,村裡碼頭現在隻有他的船在。” 葉非成聞言,握緊拳頭重重在石臺上敲了一下,“我就知道……” “你們上島的位置都和我們不一樣,”陸子青說著,從地上撿起一根細枝,開始在地麵上寫寫畫畫,“正常情況下,從漁村碼頭出發一直朝這個島的方向走,就能看到一個已經很久沒人用的小碼頭,曾叔把我們送到的時候,那地方根本就沒有人走過的痕跡。” 葉非成挪了過來,看了看地麵上的簡易示意圖,“我們確實沒有看到什麼小碼頭,最近早上海麵有霧氣,登島的地方是個淺灘,我現在也不知道具體在島的哪個方向,當時到了島上,是付源帶著我們往樹林裡走了一段路,還說是之前江蟬他們離開的方向。” “後來呢?” 楊晉元左右看看兩人,也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 “然後……”葉非成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陸子青一眼,“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進了樹林還沒有走多久,就聽到身後好像有什麼人的腳步聲,可是我並沒有看到誰跟在後麵。” 楊晉元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他雖然沒有那麼快發現異常,但遇到的事情跟葉非成差不多,也就是說,薛莬之前推測的可能性極大概率是正確的。 葉非成輕輕嘆氣,繼續說道:“我讓他們原地整備一下,我去四周看看情況,那個時候我就感覺手上這些小東西開始異常活躍……我沒有離他們太遠,很快就回來了,可是回來的時候付源就已經不在那裡了,而他們幾個人已經背著包,好像有目的地一樣,準備朝著一個方向走。” “就幾分鐘!“葉非成抿了抿嘴,”那麼兩三分鐘的時間裡,付源要是轉身回船上我不可能既沒看到也沒聽見,林子裡野草長得那麼高,人隻要一過肯定是聽得到的,他就那麼無聲無息不知道去哪兒了,然後就是他們幾個人,莫名其妙就往前走,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在前麵給他們領路一樣……”楊晉元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個安靜的山洞裡,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葉非成看向他,點了點頭。 楊晉元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遇到的情況,我也見到了……但是不一樣的是,我看到了一點跟在我身後的人,我現在懷疑,隻有特殊方法或者是角度能看到他們,這也許是島上的信仰給他們帶來的某種庇護,而我們,不在這個庇護裡……” 葉非成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指著楊晉元,“你是不是聽到了那個?” “神明不會保佑你。” “神明不會保佑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反倒是把陸子青搞得一身雞皮疙瘩,他完全處於狀況外,畢竟他既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也沒有看到別的可疑的人。 話剛說到這裡,洞口外傳來的十分清晰的腳步聲就打斷了三人的動作,他們很默契地閉了嘴,而陸子青則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洞口處,葉非成和楊晉元也盡快跟了上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藤蔓的掩映下,洞外站著一個穿亞麻衣服的男人,年紀看上去不算很大,他滿臉的警惕四處觀察著,但好像並沒有發現陸子青他們藏身的這個洞口。 很快,一個女人也出現在三人的視線中,她小心翼翼地跑到男人身邊,抓起他的手,兩人相互搖了搖頭,接著就朝樹林裡的一個方向跑走了。 陸子青瞇著眼睛,沒有回頭問道:“還能動嗎?” 葉非成笑了一下,“你在跟我開玩笑?我是乾什麼的?” 楊晉元一聽兩個人的對話就覺得不妙,“你們要乾什麼?” “你留下,”陸子青看了楊晉元一眼,“我和他跟過去看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發現這個洞口,但好不容易看到人,不能把這個線索就這麼丟了,得留個人告訴顧荀我們的去向。” “這……”楊晉元有些急,“你們這要是都消失了怎麼辦?他們就算回來,還找得到你們嗎?” 陸子青拍了拍楊晉元的肩膀,“能找到的。” 葉非成也飛快地返身,抓起外套穿在身上,扒開了洞口的藤蔓。 “我要是真出現什麼情況,顧荀一定會知道的,”陸子青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洞外,“畢竟我是他唯一的信徒,他會知道我在哪裡的。” 留下這樣一句不知所謂,卻驚得楊晉元目瞪口呆的話,兩個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樹林裡。 楊晉元呆愣愣地站在那裡,洞外的光線已經暗了不少,他聞到洞口焚燒的那股香氣,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