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城區第三分醫院大堂門口, 進進出出的奇裝異服男女老少中, 宋雲途一身淺藍寬鬆病號服,專注著自己穿藍拖鞋的白腳丫子, 雙腿有些不協調地緩步走出。 得益於這世界高超的醫療技術, 重度傷殘的他隻經三天治療, 就可如常人般出院回家。 左眼、左手和雙腳已是外表仿真的電動機械義體, 顏色質感跟原主“原裝”的差不太多。 隻是左大臂二分之一以下, 和大腿二分之一以下的義肢比人體重百分之五十, 動起來有些沉和飄, 靈活與協調性,也僅及人體的百分之五十。 前天安裝, 昨天微調適應, 今天已能完成所有基本的日常動作。 但想像四天前在藍星那樣,隨隨便便運球上籃, 估計還要練一段時間。 出院前, 主治醫生告訴他, 運球上籃基本就是這款義肢的性能極限了, 想在球場上暢快的劇烈運動,要換性能更好的。 也就是得加錢。 原主隻了解市麵上流行的外骨骼裝甲和高級義體, 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截肢, 傾盡全家積蓄,隻買得起那些不曾關注的“平價”義體。 他繼承原主記憶, 同樣高估了平價義體的性能。 介紹詞上“能夠和正常人一樣活動”,不等於能夠劇烈運動。 除了不滿意義肢性能, 他心中更多的還是憤怒—— 在車裡失去意識,再醒來已是第二天, 躺在病床上, 看到自己隻剩小半截、已經裝上義肢預接口的左臂和雙腿, 心底覺得車裡一切隻是場夢的僥幸,煙消雲散! 如今這副令人窒息的模樣, 讓他怒不可遏。 不同於遭遇有心理準備的仇人報復, 也不同於無可奈何的天災絕癥—— 懆塌嗎的當街火並! 等老子傷好出去,把你們一個一個找出來,也嘗嘗這滋味! 醫護人員進來後, 他立即變得麵帶哀傷,溫和有禮。 他的戾氣從不主動針對無辜者, 正如他最痛恨無端受禍一樣。 而且扮演好乖學生原主, 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在原主熟人麵前, 還是難免會暴露某些一時考慮不周的破綻。 所以,他以“想一個人靜靜”為由,謝絕了所有人探望。 他本來都不想讓這些人知道, 奈何出事昏迷那天, 不僅因原主是綜合大學新生, 讓“當街火並”這個老生常談的治安問題短暫上了新聞頭條, 治安局還按程序通知了原主父母所在的單位, 礦業公司又按程序通知了原主剛畢業的高中,聯合搞了網上募捐。 好消息是這幾天都有錢匯進帳戶, 本來今天醫院扣完醫療費, 應該欠銀行十萬的, 但保險公司退還原主父母的醫療保險和意外保險費, 加上礦業公司的撫恤金, 再加上收到的捐款, 現在隻欠三千多。 壞消息是, 明天九月一號,必須要交一千五的房租。 而網上的捐款, 過了出事當天高峰後驟降, 從前天到今天,一共四百八, 其中,今天僅兩筆,共三十。 因為全城銀行都叫聯合銀行, 在還清欠款前, 他這個沒穩定收入和可抵押資產的窮學生, 不能再向任何銀行透支或借款。 更因為原主從未向銀行借過錢, 賬戶設置裡還是默認的自動還款。 導致他醒來發現前, 絕大部分到賬的錢都自動被銀行劃走! 總之就是諸事不順—— 該死的當街火並份子! 如果明天少一分錢沒打到房東帳戶, 後天出租房就會自動斷水斷電、鎖死門窗。 大後天他就會上租房失信名單,再難在中城區租到房。 雖然真到那時,還能住大學宿舍, 但畢竟還有兩天, 先想辦法搞點錢。 如果實在沒轍, 大不了厚著臉皮去找原主的熟人朋友借, 湊個一兩千應急不難。 隻要緩過這段適應義體和環境的時間,以後應該會順利很多…… 他不確定的皺眉停在大堂門口的臺階上, 望著“天空”,長吐了一口氣。 “天空”是距地麵四五十米、 布設著諸多管道設施、 由鋼筋混凝土加固的巨大穹頂巖層。 中城區在地下一層, 因空間有限,且越靠近城區邊緣,巖層越低, 眼前這些顏色造型花裡胡哨的樓房都是中部最高,往外圍漸低, 而且排列整齊緊密, 並由二十四小時亮著路燈的平坦街道等比例分隔, 有一種秩序之美。 但視野盡頭全是厚重巖層,又感覺壓抑。 這裡的環境比不了地表富豪專屬的上城區, 卻遠優於下麵空間被各種分隔、貧民窟眾多的下城區。 “宋雲途!” 一個左額紋有狼頭、 長發五顏六色的高大男青年從一側驚喜走來。 原主本身一米八,低於全城成年男性一米八五的平均身高, 他目測來人一米九幾, 肩寬脖子粗, 拉到胸口的皮夾克裡肌肉結實, 提著大金屬保溫飯盒的手指粗大有力, 估計收拾兩三個原主這樣的瘦麻桿書呆子,都不帶喘氣。 “……方義?”他愣了片刻,才想起這人是原主初中同學, 初中沒畢業,就因喪父輟學, 跟家人搬到下城區,開始在社會上瞎混。 後來兩人隻見過幾次, 都是方義幫原主撐腰,對付校園霸淩。 原主高二全力沖刺大學後, 兩人就隻在網上聊過幾句。 最近一次是方義恭喜原主考上綜合大學, 並希望原主有時間能教他準備上初中的弟弟。 原主別的不行,讀書考試絕對杠杠的, 也主要靠答疑解惑、幫寫作業,維持朋友關係。 但被綜合大學錄取後,一直忙於交際應酬, 說是等開學沒這麼多打擾,再抽時間輔導。 “原來你也在這,我爺爺也在這住院。” 方義笑著把保溫飯盒提到臉旁,露出兩排大白牙。 宋雲途本想敷衍兩句就走, 但聽他話裡的意思,好像知道原主一家出事了, 哀傷地低下頭,“你爺爺沒大礙吧?” 看他輕鬆的表情,就知道他爺爺沒什麼事。 “心臟完全不行了,換了個人造的。”方義有些炫耀地揚起雙眉。 換器官本身價格不菲, 而“人造的”是指用客戶基因培養、不會產生排異的器官, 比“機械的”貴好幾倍。 問題是,遠不如原主雙職工家庭的方義家哪來這麼多錢? 他和原主這些年的交流中,可沒半點發大財的蛛絲馬跡! 不過,宋雲途此時並不想深究, 對這個同樣苦命,又講義氣的原主朋友,他是樂見其好的, 微笑拍拍方義的手臂, “那就好,你們都要好好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剛下完臺階, 眼眶發紅的方義就忍不住喊道: “三天了! 那些治安查到當街火並的人沒有? 塌嗎的中城區哪沒監控? 他們用什麼理由敷衍你? 人都帶著麵罩?車是偷的?部分監控被黑了?” 他驚訝站定, 這三個理由確實都是前天治安局的回復。 不過他通過原主記憶, 一開始就預料到這裡的治安局多半靠不住。 方義見他沉默著沒有回頭,心疼得不行, 周圍人又都望了過來, 連忙下去把他拉往人少的地方,咬牙切齒道: “我爸被害死後,他們也一直這樣敷衍我!” 宋雲途看到方義眼眶裡的淚,就是倔強的不流出來—— 因為父親遇害,爺爺身體也不好, 方家新開的修理店很快倒閉。 由於還不上銀行貸款, 不得不變賣家產,搬到消費水平更低的下城區。 如果小小年紀就對社會失望, 又受更加混亂的下城區環境影響, 沒有堅定的信念與意誌, 很容易走上歧途。 他那句“你們都要好好的”,其實還有告誡的意思。 方義見他不語,瞪著發紅的雙眼鄭重問道: “你想報仇嗎?” 他右眼微瞇,倒想看看方義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毫不猶豫道:“想。” “好!”方義大感欣慰地摟住他的肩膀,頓了一下後,轉身往醫院大堂走去,“過幾天我再聯係你。” “……”這樣可滿足不了他被勾起的好奇心,“你現在混哪裡?” 方義回頭見他左手點額,不禁笑道:“野狼幫。” 野狼幫? 他這幾天抽空查了城裡所有出名的幫派—— 敢當著監控在大街火並的兩夥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多半有些來頭。 但其中並沒有野狼幫。 如果方義隻是個網上搜不到的幫派成員, 不太可能來正規醫院換人造心臟。 因為除了要有錢, 更要有洗白這筆加密數字貨幣的能力。 而且, 他從方義的笑裡,讀出了些許輕蔑。 如果不是看不起相同遭遇的他, 就是看不起野狼幫。 野狼幫有能力幫爺爺換心臟的話,講義氣的方義不可能這樣。 所以, 方義的真正依仗,應該不是野狼幫。 有點意思。 他滿意點頭,朝醫院外走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方義皺眉低語: “為什麼突然要過幾天再聯係他? 不是說隻要他回答得堅決,就可以初步‘麵試’嗎? 他有這樣的‘履歷’,不正是‘公司’需要的嗎?” 方義長發遮住的左耳洞內, 一枚位置稍深的耳麥傳出經過變音處理的男聲: “他太平靜了,有這樣‘履歷’的人不可能這麼平靜。” 方義猛然醒悟—— 宋雲途可以怨恨、可以膽怯、 可以喋喋不休、也可以一言不發, 但這樣不卑不亢、淡然自若,反而很不對勁! 完全不像他印象中有些膽小怕事的讀書乖寶。 “‘公司’絕不能再起波折,凡是有疑點的人,無論是誰,都不能貿然引薦。 看完你爺爺,再去見個人。”
第二章 冰山1角/老同學(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