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德坐在了蓋附近的一張凳子上，轉頭看向昏迷的蓋，就在那無意識中緊繃起肌肉的右手上，黑色的觸手依然在微弱地扭動著。 　　“他的靈魂在哀嚎，在掙紮。”羅爾德突然說道，“我能感受到。他恐懼著深淵，卻又將劍刃對準令他恐懼的東西。” 　　嘉麗站在一旁，張了張嘴，許久，微弱的聲音才從少女的嘴中傳出。 　　“媽媽很早就死了，在生下蓋之後，就死在了怪物的爪下。蓋從小就沒有見過媽媽，他經常哭鬧，很多時候都是哥哥在照顧他。那時爸爸的深淵化已經很嚴重了，尤其是在媽媽死之後。 　　“我們從小就知道世界的殘酷，我們早已注定的結局。但蓋，他認為他能到達外麵的世界，能回到‘故鄉’，能看到僅在傳說中才有的綠樹與鮮花。往往爸爸總是在聽到他的這些話之後，笑著、摸、他的頭…… 　　“但是，但是爸爸卻，深淵，怪物。差點殺了蓋，然後，然後，自己，殺了自己。” 　　原本隻是微弱的聲音逐漸變得斷斷續續，最後徹底安靜。羅爾德默默地坐著，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隻是看著嘉麗。 　　聖光的孩子皆是兄弟姐妹，他清楚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是什麼。 　　哭泣就行了。 　　隻需要哭泣，將憤怒，悲傷，恐懼，不論是回憶中的還是現在發生的，將那些痛苦都隨眼淚傾瀉而出。然後擦乾眼淚，繼續義無反顧地走向深淵。 　　“想哭就哭吧。”羅爾德輕聲說道。 　　但嘉麗接下來的話讓他有點錯愕：“哭是什麼？” 　　羅爾德愣了一下，解釋道：“就是流淚。” 　　“淚？” 　　羅爾德不知道該怎麼說，更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隻好說道：“接著講吧。” 　　“爸爸的襲擊導致了蓋的深淵化。他很恐懼深淵，然後又拚了命的想要上戰場。我和哥哥都攔不住他。”如羅爾德所料，嘉麗很快就繼續說了起來，“很多時候，蓋都是偷偷在怪物來襲時戰鬥的。” 　　“他漸漸地失去了信心與希望，原因……我不知道。他自從爸爸死後就再也沒有跟我們好好地談過一次了。”略帶著憂傷的沉穩的聲音仍然在向羅爾德的耳中奔去，嘉麗卻慢慢地走向了蓋，坐在了他的旁邊，用手摸著他的頭，“他快要被自己的深淵化逼瘋了，他才12歲，12歲……從來沒有人那麼早就開始深淵化，最早的也隻有16歲。他很怕變成爸爸那樣，然後傷害我們。” 　　羅爾德站了起來，說道：“你們都在一個不得不承擔你們不該承擔的責任的環境中。”他把手伸向了嘉麗的頭，摸了摸，“不要放棄。你們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依然沒有放棄，那就說明你們依然還想要生存。既然如此，隻要在死之前都有哪怕一絲的掙紮，那就必須要活下去。” 　　“可是……”嘉麗猶豫地小聲說道，“我們真的，還有希望麼？您……最終還是會離開的吧？” 　　“我不是信口開河。”羅爾德盯著嘉麗的雙眼，認真地說道，“我們有朝一日終會到來這裡，到時候，你們就能解放了。” 　　“‘我們’？……” 　　“帝國，你們的……故鄉。” 　　嘉麗突然兩眼放光地激動道：“您是說帝國？先祖們曾經的家園？” 　　羅爾德點了點頭：“根據推測，現在帝國已經收復了很多失地，保守估計距離這裡隻有一千兩百公裡。” 　　嘉麗被這距離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道：“這麼遠？村子中心的大道總共也就一公裡左右長……” 　　“別小瞧了我們啊，平均每年都能推進至少一百公裡的好吧。更何況這是保守估計，要是他們乾的好的話估計離這裡也沒多遠了。”羅爾德把手放在嘉麗的肩上，然後不由分說的把她轉向了門口的方向，“你先去休息吧，你也夠累了，天都亮了。對了，這個消息的話，你去跟大長老說吧，隻能跟他說。” 　　嘉麗愣了愣，回頭看了羅爾德一眼。 　　“我的身體與精神都比你們強的多，這裡我看著，去吧。” 　　嘉麗思索了一會，來回轉了幾圈，皺著眉頭，終於拖著疲憊地腳步慢慢地走開了。 　　羅爾德一屁股坐回了原來的凳子上，嘴中嘟囔著：“這小妮子怎麼回事……這腦回路真搞不懂……” 　　然後他敲了敲旁邊的桌子，說道：“被發現了就別裝了。” 　　“咳……你還真是敏銳。”躺在床上的少年忍不住咳了一聲，虛弱地說道，“果然很強，但您真的能，離開這裡……麼？” 　　“怎麼，你想離開這裡？” 　　“……” 　　“唉……”羅爾德嘆了口氣，把視線從窗戶移向蓋，盯著他的雙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蓋微微抬起了身體，微弱地回答道：“這裡，沒有希望，我，我不想死，更不想變成怪物。” 　　羅爾德輕輕的把手放在他肩上，按了回去，說道：“你想拋棄你的家人，你的夥伴？” 　　“不，不是的！……咳咳，我……不會的。” 　　“那你能告訴我你想離開做什麼？” 　　蓋突然激動起來，顫抖著說道：“外麵的天空，綠樹，花草，我沒見過的東西，好多好多，我想要去看看！……咳咳……咳……我還要去變強，強大了才能拯救他們……咳……” 　　羅爾德看著蓋，嚴肅地說道：“那麼，你又為什麼偷偷地去戰鬥呢？去上戰場呢？” 　　沒有等蓋張嘴，羅爾德又緊接著說道：“為什麼要拖著一個12歲的孱弱身體去麵對一些你難以匹敵的怪物呢？ 　　“為什麼要讓你的家人為你擔心呢？ 　　“為什麼要給其他人添麻煩呢？ 　　“為什麼要做這種隨時都可能害死自己和別人的事呢？” 　　蓋突然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羅爾德，低聲說道：“你又懂什麼？你生來就在比這裡好無數倍的環境中，你生來就不用麵對那些深淵的汙染，你不懂這些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我們從誕生起就麵對著注定的命運，我們除了戰鬥別無選擇！” 　　羅爾德卻猛的往他臉上揍了一拳，然後甩了一團聖光上去：“你又懂什麼？你們除了戰鬥別無選擇，但你在乾什麼？撐死對付一頭頭夜幕獵犬的你在獸潮來臨時除了白白丟掉你自己的性命外什麼都做不到！ 　　“然後呢？別人拚死將你救回來，受了一身的傷，你下次還是偷偷跑去戰鬥，下一次又讓另一個人因你受傷！ 　　“你覺得12歲就深淵化很離譜，你沒救了？然後想著死在戰場上？還是拚死見一下外麵的世界？ 　　“但你壓根不知道這難度有多高。” 　　蓋愣住了，然後眼中帶淚的看著羅爾德，小聲說道：“不，我不是……” 　　砰！ 　　又是一拳。羅爾德在拳上附著了聖光，狠狠地給了蓋一拳，然後把他扛了起來，往外走。 　　“你要乾什麼？” 　　“讓你看一下你麵對的和我麵對的有什麼不同。” 　　羅爾德往外走去，剛好碰上了個輪班的護士，抬手打了個招呼：“我帶這小子出去一下。” 　　那個護士愣了一下，剛想開口詢問，然後便看到了羅爾德肩上的蓋：“呃……您……一路順風？” 　　正在掙紮的蓋原本想向護士求救，結果聽到護士的話後便沉默了下來。 　　羅爾德忍不住笑了起來，調侃道：“看來你和大家關係挺熟的。” 　　“你閉嘴……” 　　“等會小心點，你的身體傷的不算狠，主要是深淵汙染很嚴重。” 　　“……？” 　　蓋沒來的及理解羅爾德的意思，便感到風從自己身旁拂過。 　　然後就感覺風在拍他的屁股，後背，臉，全身上下！ 　　他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卻感覺背後暖暖的，也不疼。他勉強撐起身子，看到點點熒光從他身下飛起，消散在空中。 　　隨著頭部的轉動，找書苑 wｗw.zhaｏｓhuyuan.com 眼前的景象也漸漸浮現在他眼前： 　　黑色的大地，黑色的霧氣，爬行的怪物，蠕動的血肉，奔跑的物體，飛翔的怪鳥——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是早已厭倦了的景象。 　　那就tm見鬼了。 　　黑色的濃霧，透過黑色的濃霧隻能堪堪看到遠處在地上爬行的怪物的輪廓；奔跑的不明物體的數量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幾乎沒多遠便是一坨不可名狀的玩意兒；黑色的大地明明沒有任何波瀾，卻又仿佛在蠕動，但又確確實實在一動不動，也在不斷地爬行著。 　　他感到快要瘋了。 　　“如何？這就是村子的邊境。”羅爾德，將剛才奔跑前開啟的頭盔關閉，不帶一絲情感地說道，“你要不要試著走到那片濃霧裡試試？” 　　蓋下意識般地咽了下口水，羅爾德卻沒有理他，戴上頭盔，緩緩地走近了濃霧之中。 　　然後發生讓他無法想象的一幕： 　　黑色的濃霧仿佛有意識般地湧向了銀色的人形輪廓，黑色的怪物湧來，地麵在扭動，僅僅十分鐘，就湧來了相當一次小型獸潮的數量的怪物。 　　蓋忍不住顫抖起來，那深淵的力量讓他恐懼。毫無疑問，這裡的深淵，比村子裡要強的多！ 　　這才是深淵！一旦踏入就萬劫不復的深淵！ 　　渾身漆黑的人走了出來。 　　瘋狂地囈語從他身後傳來，恐懼的叫聲伴隨他前行。 　　死。 　　會死。 　　好恐怖。 　　祂會殺了我。 　　羅爾德從濃霧中緩緩走出，而蓋已經再度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