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羅爾德的預料之中,因此當智者說出那番話之後,他並沒有多驚訝。 他反而感到了一絲悲傷與愧疚,他們寄希望於他,但他卻自身難保。 在越是邊境深淵生物越多的情況下,他越是靠近深淵與秩序世界的交界處麵臨的危險也就越大。 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活著”回去,更別說帶著其他人走了。 哪怕隻是一個人都是巨大的負擔。 “我們希望您能將繭殺死。” 驚訝的表情瞬間出現在羅爾德的臉上,但僅僅一個呼吸後,他便鎮定了下來。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看向了智者。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低沉的聲音問道,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銳利目光聚焦在如同怪物般的男人身上。 堅定的回應傳來:“神官先生,我,我們,都很清醒。要是繼續維持現狀,我們隻有死路一條。” 四周的墻壁沒有一絲色彩,腳底下的是漆黑的地板。壓抑,壓抑至極的黑色,即使隻是存在著便讓人難受。 而在這黑色之下,是更深的黑色,是黑色的源頭。 是他們的苦難之源。 更是他們的生命之源。 “這無法拯救你們,隻會讓你們被深淵吞噬。” 羅爾德抬起頭,目光掃過那六個人。 “我沒有能力帶著你們活著出去。” “不,不需要。”智者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們並不是希望您徹底摧毀深淵之繭,而是殺死它。” 沉默了一陣,羅爾德低沉地開口道:“看來,你們知道的很多。說說吧,你們是要做什麼。” …… 中年男人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皮毛做成的被子。 即使在昏暗的室內,他蒼白的臉色也讓人恐懼。仿佛他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是一具還在呼吸的屍體。 吱呀的一聲,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少女提著個漆黑的,盛放了一些食物的“籃子”。 “咳!咳!是……莉娜嗎?”察覺到動靜的男人慢慢地睜開眼睛,費勁而又輕微地轉動著身體,從身子底下不斷傳來了“嘎吱”的聲音。 少女趕緊跑了過去,將籃子放在地上,擔憂的把手放在了男人的身上,“爸爸,別動,你的身體……” 石像般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痛苦的表情,隨後又恢復平靜。虛弱的聲音傳進了少女的耳中:“沒事,沒事,我就是把一百隻驚懼魔鬼都擰成,咳,繩子,都要不了十分鐘。” 少女看著硬擠出來的,難看的笑容,控製住表情,將地上的籃子拿起,拿出了裡麵的食物。 將裡麵先用水泡的軟爛的麵包先取出,少女說道:“爸爸,先吃點東西吧?” “你也好,他們也是,別再養著我這個廢人了。我的深淵侵蝕已經嚴重到連‘食物’都提供不了了……” “不行!把這些吃了吧?”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咳咳,等下,先先說說那個,那個‘神官’吧。你不是說去給他送食物麼?” 少女疑惑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回答:“是的。” 男人又問道:“那麼他……你感覺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善良,貪婪,不屈,懦弱……是什麼呢?” 少女越來越搞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麼問,思考了下回答說:“我感覺他很誠實,應該是個善良的人,而且能給人一種安心可靠的感覺。” “……他說的話,你是怎麼看的?” “誒?” 沒有理會女兒的疑惑,男人突然激動起來,將床搖晃的吱呀作響:“神明不是萬能,神明無法拯救我們,他也不能,‘故鄉’也不能!” 這些是他從巡視外村的守衛那裡聽說的。 來不及為父親的突然情緒激動感到疑惑,少女趕緊讓他躺下。 在男人的咳嗽停下後,少女才思索著回答:“我不知道……如果神不能拯救我們,‘故鄉’也不能拯救我們……” 黑色的荒涼的大地浮現在少女的腦海中。鮮血,扭曲,血肉,還有數不盡的怪物與黑霧都隨著一起上浮,仿佛已經出現在眼前。 恐懼,害怕,擔心,甚至是絕望也一並出現在心頭,如同一把錘子一遍又一遍的敲擊著脆弱的心臟。 “咳,咳,咳……” 聽到男人的咳嗽聲後,少女猛然回過神來,顫抖著說道: “那麼誰能救我們呢……?” 男人慢慢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存續了三百年。 “我們所繼承的隻有先祖的遺物與留下的建築與知識。從先祖被困在這裡後,我們便一直靠著這點微薄的底蘊在這裡茍延殘喘。沒有人願意成為那些怪物……” 終於壓抑不住強烈的感覺,男人又咳了起來。他有點費勁的揮揮手,示意少女不要說話。 “我們隻是一群可憐的家夥,為了人類的尊嚴而活著,又或者是為了周圍的人而不願意死亡。” 說這段話時男人的語氣十分平靜,與剛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在女兒的心中構成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啊……可憐蟲……就是這樣。但這不意味著我們隻有依賴神明或者是其他強大的事物才能活下去。 “我們也有著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們也有著自己的決心與毅力。我們不會拒絕他們的幫助來顯得自己的高潔,也不會受了好處卻絕不承認…… “但我們不會因為沒人能幫我們就退縮——因為我們要活著,堅強地活著,僅此而已。” 父親說著,伸出手想摸摸女兒的頭,但僅僅是剛抬起來,便抖了起來,便又收了回去。 女兒隻是愣愣地瞪大著雙眼,從那雙眼睛裡透露出了深深的驚訝與恐懼。父親的狀態真的很不對勁,突然的情緒變化,讓她深感疑惑的言論與見解,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她不願意去麵對的事實。 總是這樣。 每次到這個時候,有的人可能會一言不發,直到不久後人們發現他的遺物與戰鬥的痕跡,與無數怪物的殘骸。 還有人會因為害怕死亡,直到最後,才能克服自己的恐懼,讓自己保留“人”的身份到最後一刻。 而一些人卻連這麼做的機會都沒有,僅僅是剎那,就成了怪物,最後死在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同胞手下。 還有人,突然精神狀態好轉,身體恢復,突然講一些既能讓聽的人感到疑惑,又能如同雷電般震撼他們的心靈的話語。 在莉娜震驚與恐懼的目光中,她看到父親撐起了身體,慢慢地坐了起來。 父親的身子上幾乎鋪滿了黑色的皮膚與扭動的觸手——那是絕對的黑色,看不到一點,哪怕是一點其他顏色。 就如同她腳底下的那片黑色的,永遠看不見盡頭的黑色的土地一樣。 “沒錯,我們得活下去,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不論要麵對什麼困難,不論希望多麼渺茫——”父親站了起來,緩緩地邁開步伐,小心翼翼地繞開了莉娜,“起碼我們還有希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幾乎是來自本能的反應,莉娜迅速站了起來並幾步遠離了父親。 “……”她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看見黑色的觸手如同蛆蟲一般在父親身上蠕動,她看見父親正慢慢走向門邊,她看見了父親模糊的背影。 “我可能已經看不到希望了,但你還能。” 竭盡全力保留著理智的男人慢慢走向遠處,走向圍墻之外的地方。圍墻上的人看到男人怔了一下,然後將吊籃放下,沉默不語地退向了一旁,抓緊了武器。 “可能你也等不到希望來臨的那一天。” 不知道從哪來的知識從三天前慢慢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與自己的記憶仿佛融為一體的時候,男人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至少,我們能讓自己的後代,自己的繼承者,看到希望的可能性大一些。” 離開村落後男人慢慢走著,身上的血肉開始扭曲,如同是一條條蟒蛇般在身上扭動,有些地方血肉已經撕裂,露出了白骨。 起碼骨頭還是白的。 男人猛的將自己肋骨上長出的黑色長角拔出,黑色的粘液與紅色的血混雜在一起,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即使看上去如此疼痛,男人依然表情毫無變化的沖向了遠處誤以為他是同類的深淵生物。 “你們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希望我沒有落下太遠,我來找你們了。” …… 此時,在塔的大廳裡,求助者與施救者的對話已經結束。 大廳裡一片寂靜,隻有眾人的呼吸聲在說明這裡有著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