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知道葉天清睡在辦公桌上的第幾天。 葉天清醒了,他睜開又緊閉雙眼,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快速劃動麵前虛擬屏幕的同時走向門外。 “你們快回宿舍!”葉天清對全辦公室內的工作人員說道,隨後奔跑到門前—— 門緩緩消失,可葉天清卻止住腳步,怔在原地。 門外是貫穿墻壁的層層空洞,從遠方蔓延到葉天清的對麵,望不見盡頭的各色場景本被相隔的墻壁分離,此刻卻與空洞中露出的色彩格調連接成統一的廢墟炫耀自我。 而麵前,卻又是一位噩夢景象。 空中懸浮著無數種物件,但都以他為球心發散。也荀的身軀懸浮在空中,雙腿垂下,稍展雙臂,俯視來人。臂膀上纏滿了白色的絲線,雙手掌心刻痕著漆黑玫瑰紋樣。他的背後,是一具已然焦黑的屍體,緊貼著後背,雙臂繞過頸部搭在肩上,雙手握住置在也荀胸口。 也荀偏頭,一旁屍骨的麵額也偏在頰旁,似是雙目並兩眼一齊凝視著葉天清。 “葉天清。” 葉天清將右手背過,想要給後麵的同事打手勢示意“快跑”。 “我終於找到你了。” 也荀抬手,將傳輸給葉天清的信息屏幕浮現在二人之間。 “看啊,‘子銬發生暴動,請葉天清先生前來支援!’” 也荀浮動靠近,彎腰低眉往葉天清麵龐湊了湊。 “感謝你,讓我覺醒如此實力。” 他的瞳孔中淌過幾行字跡。 “我準你活著。” 言罷,也荀轉身即欲飄然離去。視野盡頭的廢墟攢動著瘋狂逼近的人頭。 “等等!” 葉天清輕喊,雙拳緊握。但見他全身濕透,衣襟也被浸濕,液體不斷從指節滴下。 也荀沒有回頭,隻是緩慢地漂浮。 “我帶你去更寬闊,更釋放,更自由的地方。” 【真話】 視野中沒有他轉身的軌跡,他在下一瞬間便突兀如此。 也荀雙手緊緊握住葉天清濕潤的雙手,甩了甩,液體濺在地上極速蒸發殆盡。 “現在,”他瞪著殷切的目光,葉天清被握緊的手間長出一朵純黑的玫瑰,“我們是同誌了。” …… 諸往塵坐在匠堂門口,左手端著那個雕花球體發呆。 玝芄秋就直立在他麵前五米處,無言凝視。 “你還是沒說,你為什麼會在匠堂裡?” 顏雨曦依舊通過玝芄秋的胸與諸往塵對話,不過語氣柔和許多。 “哎……”方圓趴在諸往塵亂糟糟如鳥窩一般的頭發裡,諸往塵的濃密絡腮胡完全遮住了他的下巴,“我來取回我的東西。” 他直起身,將那球體收入虛擬幻影,扭頭對拔出劍警戒的玝芄秋開口:“我建議你們,現在趕緊把反饋調沒。” “這……?”顏雨曦表示不解。 諸往塵把右手的錘頭拋到左手,用力甩了甩左臂,活動頸椎,發出哢哢響聲:“死五次就待在牧笛。” …… 暈眩…… 劇痛與暈眩…… 好痛……全身……想吐…… 伊思怡從昏迷中復生,經久不衰的耳鳴將其喚醒。 沙礫、灰塵、土石、水濘。 她欲活動身體,卻在酸痛中尋到被束縛住的雙腕。 扭頭去看,模糊的視野看不清太多……不過那上麵竟然還有……鑰匙孔? 能用嗎?手旁邊的水坑……鎖芯是在……慢慢探進去…… 開了! 鐐銬一聲悶響過後開啟,伊思怡抽出酸痛的雙手胡亂抹了把臉。 視線總算清晰了些……還是先站起來…… “隆!” 地麵應聲震顫一刻,巨大的轟鳴映照伊思怡耳鳴消退,可她卻因為短暫的“地震”摔坐在地。 “這裡是……” 墻壁上掛著明晃晃,發散著白光的水晶,自己背靠的是另一所牢房的護欄,此刻這裡卻空無一人,左右兩盼,這裡似乎是地下,剛才的巨響……莫非是戰爭? 伊思怡邊想,身體也沒停著。她從地上爬起,也不顧沾滿汙水的衣著就向上奔去。 牢獄,無數的牢獄。左右兩旁布滿了牢房與白光水晶,就連牢房裡都照得鋥亮。 徑直的隧道除了方才的巨響,就隻有雙腳踩濺水濘與急促的喘息聲,不安凸顯存在感。 空無一人的明亮地下空間愈顯詭異,而伊思怡總算看到了前方通往地上的鐵門。 “哈啊……哈……” 伊思怡將右肩頂住鐵門,一用力全身都在譴責自我意誌,但是隻要再一頂就—— “吱——咚!” 鐵門隻是輕輕一頂就向外倒去,伊思怡受不住力也隨著門杵下去。 “嘶——轟!” 伴隨鐵門重重落地,驚天晝光亮徹天扉,崎嶇與濕軟的地麵上殘存的水窪裡都映出那輪光亮。那不是太陽,那是近在咫尺的毀滅征兆。 伊思怡吃力地從地上爬起,刺耳的,高調的,悶鳴的,紮撓的音響全都沖入骨膜為大腦演奏。她瞥見自己的紅色發絲,沾染上了臟粘的泥土。 要逃,現在要逃! 伊思怡即刻死撐雙臂抬起半身,雙腿痛生生站立奔跑起來。水珠飛濺,但卻在空中翻轉,飛往貼緊雙腿的肌膚,由下及上,滋潤著伊思怡的傷口與酸楚。 跑起來,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痛了? 伊思怡大口大口地喘息乾燥的空氣,於是周圍的水汽便都懸浮起來,向她聚集。 腳下也沒有膈腳的石子了,都是軟軟的,順滑的地麵。好像,乾裂的嘴唇也沒那麼疼了? 好像又不僅僅是那些……酸痛的全身都似乎舒爽起來,堵塞的毛孔節律地開合,再度深吸的竟是濕潤滑嫩的濃濃水汽。 睜眼—— 夢幻般的無數光源透過水膜暈開輪廓,雙眸,手臂,軀體,全都被薄薄的水膜包裹。 光腳踩在的不是泥地,而是柔軟的水靴;展耳聆聽的不是戰鳴,而是緩淌的流麵;睜眼沉醉的不是火光,而是逸彩的煙火。 水珠們雀躍著,在紅發的稀疏裡奔跑。與伊思怡一齊跑動著,是靈性的透徹。 陰鬱的雲也被啟迪,緩緩走動起來。 水啊,是水啊。 是水呢。 可伊思怡卻猛地抬頭,一切煙火都停滯升起流動。 一道劈裂光明的暗色流星劃過天明,再度貫滿世界了永夜。 諸往塵驟地擺手,雙眼從匠堂上方的金屬天頂移開,緊瞪玝芄秋。 顏雨曦手邊的屏幕綻放紅色,浠的臉浮現在旁邊開口: “他們來了。” 諸往塵與浠異口同聲地說,與此同時,異響傳動。 諸往塵、玝芄秋、赤羽清光、葉輝霖、顏雨曦,同時抬頭向上—— 一個巨大的圓洞在頭頂上浮現,邊緣環溢泛金的白光,框住了整座械齒城。 而那圓中,無數人類的軀體向下飛舞墜落。 四肢在空中肆誰意翻轉,重重疊疊摩肩接踵,壓光傾倒人影。 圓心,那一點中。 背靠焦黑屍體輕笑的也荀身後浮著麵色陰晦的葉天清,脫節地緩緩下浮。 顏雨曦:“找掩體!齒槽下麵!” 諸往塵疾奔兩步後滑鏟至欄桿處,左手勾住欄桿,翻身轉體甩動身體將自己向下一層擺過去。 密密麻麻的人體從天而降,摔在了諸往塵身上,左手扒欄桿劇烈彎曲,即將斷裂—— 玝芄秋越過欄桿,用刀卡住身形的同時另一隻手抓住諸往塵搖晃的左臂,在諸往塵鬆手的同時將其甩向下一層。 “咚。” 又是一人砸在玝芄秋身上,那人身體摔在刀上卻毫發無傷地又掉了下去,但見那玝芄秋搖曳身形飄落到下層的欄桿上,單腳點地。 一柄錘頭徑直飛砸向玝芄秋,她偏頭扭過,氣浪打在耳畔。錘頭直直砸飛了在空中都不老實的人,卻沒留下一點傷痕。 “謝了。” 玝芄秋沒有說話,跳下欄桿後沿著械釘飛速向下奔去,把獨自道謝的諸往塵尷尬地晾在原地。 赤羽清光掛上露齒獰笑的臉,手中小刀不斷刺向摔在齒槽上的人類。說來也怪,這些人在摔在地麵前一刻似乎被什麼牽掛著,如掉在蜘蛛網上驟地減速,再摔在地上。 赤羽清光臉上擺出了不爽的神情,摔在這根齒槽上的人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可他們一個個地刀槍不入,還甩著張八百年沒吃過飯的臉往自己這兒跑…… “真他媽火大啊!?” 赤羽清光又把一個人從齒槽上踹下去,源源不斷源源不斷……煩死了啊! 她昂頭仰望天上,望見那圓心間飄降的也荀與葉天清,心中又生欲望。 僥幸沒有砸在齒槽上的人繼續向下,直至落盡—— 一棵棵張著碧盆大口的“藤繭”。 無數食糧盡入它口,葉輝霖站在械釘底端,用力攥手。 “哢哧。” 它們合嘴,成繭後不斷壓縮自身體積,葉輝霖可以想象裡麵的臂膀紮進腹部…… 顏雨曦:“赤羽清光!聽得見嗎?!別上去!!” 赤羽清光沖上械釘,與之逆行的玝芄秋和她擦肩而過。 “嘖。”玝芄秋嘖舌,隨後轉向跟赤羽清光去。 “咚。” 人體的悶響。 “呲——” 液壓柱的高吟。 諸往塵右拳捶在那人胸口,將其掀飛。隨後橫揮左拳掃空左側擁擠人群,卻出一片空域。 赤羽清光在混亂人群頭頂掠過,踩踏著他們身體上的任意區域跳起,再沖向上層。她劃過諸往塵眼前時沒有絲毫停頓。 玝芄秋匍匐下身,每一腳每一步都踏在人群的腦袋上,以一種不可能的渺小角度持刀刺過空氣。 “嘿!!”諸往塵出拳高喝,視線移在玝芄秋身上,“先別動臭臉的!” 玝芄秋同樣沒有停頓,隻是在諸往塵言畢後即刻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還在傾瀉……無數的人…… 也荀距匠堂頂端還有二十米。 匕首直沖沖地飛向也荀,葉天清一臉厭世,反而也荀臉上笑容更甚。 匕首停在也荀麵前三米處,隨即刃向也不換地倒飛回去。 隻一瞬之間,刀柄自上而下貫穿赤羽清光,身軀裂成兩半,可裡麵卻不是血肉,而是泛盈藍光的精密機器。 “嘁。” 匠堂之上,玝芄秋持刀而立,落下的人都不降在此處,環繞著她墮落。 她昂首,圓心即上。 顏雨曦:“玝芄秋,我看不到那個背靠屍體者的數據。” 玝芄秋低眉看了眼被斬成兩半的赤羽清光,皺了皺眉道:“沒事。” “看吶。” 全械齒城的入侵者停止動作,霎時扭頭仰望也荀。在空中墜落的人凝固在空中,無數視線聚焦在他身上。 “我的敵人。” 也荀開口,舒展雙臂,歪頭藐視玝芄秋。 “你未曾知曉墮落之由。” 玝芄秋緊握刀刃,蹲下身體。 “你未曾明辨真理其明。” 也荀伸出雙手向她,似是邀請。 “你未曾挑選自我前程。” 玝芄秋吸氣凝視向他,似是打量。 “此刻即是,入天之途。” 也荀更靠近幾分。 玝芄秋蹬地上躍,宛如一道銹灰流星啟明。 “哢。” 也荀垂下雙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玝芄秋的四肢自然下垂,頸部映出無形掐痕。 “可憐的孩子。” 玝芄秋的白發在空中飄舞,她的臉上毫無情感。 “我準你說最後一句。” 也荀靠近身體凝結在空中的玝芄秋,輕笑。 玝芄秋挑眉,朱唇輕啟。 “你哥還暖和麼?” “哢嚓。” 人頭分離的玝芄秋墜下械齒。 也荀揮揮手,葉輝霖的身體驟地碎成小塊,藤繭也隨之迅速枯萎,突出裡麵的人——毫發無損。 諸往塵的身體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知所蹤。 葉天清降落在匠堂頂端,他抬起眼看漂浮著的也荀。 空中漸漸落下淡淡細雨,整座械齒都蒙上一層唯美薄霧。 也荀轉頭對葉天清微笑,他靠近,俯身對視。 “為我加冕。” 全械齒的人都見證著,他們舉起自己的手,高舉,握拳。 葉天清深呼吸,眉頭微微顫抖。 慢慢抬手,手上的雨滴匯聚,凝成一支徹黑玫瑰,再聚,彎曲,黑玫瑰冠。 也荀右手扶上葉天清的麵頰,微微頷首。 葉天清將黑玫瑰冠抬起,輕輕置放。 也荀抬眼,四目相交,葉天清沉重地呼吸。 “謝謝。” 也荀耳語,隨後後退浮起,雙臂舒展,沐浴在雨中。 “反抗。” 也荀仰首,自言自語,閉上雙眼。 葉天清怔怔地眨眼,緩緩翻轉手掌,低眉。 他看著手心那若隱若無的酒紅色玫瑰,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