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使命(1 / 1)

歷經鏖戰後,白一清走在自己熟悉的小區裡,離開新約克時快中午了,回到小區卻一片漆黑,看看時間,還是淩晨。   過度消耗帶來的酸痛感灼燒著神經,但是他現在腦子裡的事情像山一樣多,敲敲自己的腦袋,想要保持清醒:“完了,忘記和老媽說一聲,這一下打了一天沒消息,她該不會去報警了吧。”   貼心的搭檔回答著:“不用擔心,我已經用終端替你給母親發了消息,告訴他你要和同學聚會,今天才能回來。”   “啊,嚇死我了。”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放下後,白一清一屁股坐在路邊的草坪上,潮水般的疲憊感頃刻就浸透全身。   環顧四周才發現,這正好是遇見銀古的地方,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自己仿佛經歷了一百年都不可能有的變化。   周圍還和那天一樣,沒有一個人影,莢倉蟲砸出的大坑已被填補起來,戰鬥的痕跡也消失不見,就好像那晚的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銀古,你能離開我的身上,去到別人那裡嗎?”看著曾經戰鬥的地方,青年兩眼無神,用一種失去了所有力氣的聲音發問。   銀古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他反問道:“你,又想放棄了嗎?”   “這不是放不放棄的問題,這才一個月不到時間,就已經產生了這麼嚴重的後果,這樣還不夠證明,我根本不配嗎?”   外星人現出自己的身形,而人類則低下了他的頭。   銀古沒有回答,反倒是主動提問:“可現實就是,我沒法離開你,地球上再無第二個人可以擁有我的能力了,你想要誰來完成這件事?”   白一清腦中一團亂麻,胡亂的抓住脹痛的頭,像是想要把手伸進腦袋裡一樣,語無倫次的回答:“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像打遊戲一樣打怪,我可以看幾個新聞,當成自己的談資;可是,當我一個疏忽就會釀成死傷無數的慘劇的時候,我,我辦不到!”   “那個頭目和我說話時,我很亂,我想罵他,可又覺得我不該,想和他講道理,又不知道他反駁我怎麼辦,這隻是個黑幫小頭目,我都不行,以後呢?我怎麼幫你去做那些事,我答應你的時候,沒想到,會有這些,這,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青年的聲音顫抖著,心臟過度的跳動,身體感受到自內而外的顫動,其中既有對能力不足的膽怯,又有對銀古的埋怨,最多的,還是對自己當初輕率的悔恨。   以前,覺得人活在世上,就是一個不斷掙脫鎖鏈的過程,小時是學習和考試,大學時是畢業和求職,工作後待遇和成家,成家後是生子和養育,一件又一件,一根又一根鎖鏈綁在人身上,掙脫一根又來一根,有解決不完的麻煩。   所以,沒有動力,不再想去掙脫鎖鏈然後讓另一個鎖鏈捆住自己,想去找到真正想做的事情,不是一根鎖鏈,而是一對翅膀。   原以為,銀古帶來的就是那對翅膀,自己變得能夠上天入地,斬妖除魔,既能保護別人,又能滿足自己,這樣的事情,才是自己所向往的樣子,所以毫不猶豫的接過了這對翅膀。   可是今天才發現,這對翅膀,不僅能帶他飛翔,下麵還牽著一條長長的鎖鏈,不知綁在什麼東西上。   自己之前隻顧著飛翔的快活,沒有牽動綁在上麵的東西,不,其實早就牽動了,隻不過他把那些拋到了腦後,隻想著讓自己高興的事情,直到現在,才為時已晚。   過去的煩惱,是找不到工作,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不知道做什麼事情好,為了擺脫這些而選擇了銀古,可是和今天發生的事相比,這些煩惱一下子就變得那麼微不足道起來,甚至有些可笑。   白一清感覺他就像一個偷看大人東西的小孩,打開才發現,裡麵的東西和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不是玩具,糖果或者是遊戲,而是大人也想藏起來的某種東西,而自己卻在打開的瞬間長大,再也回不去了。   男孩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隻是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下去。   閉上眼,就是那個小女孩在哭泣,就是那對夫妻死不瞑目的樣子,就是一個又一個沒有麵容的死者伸出手抓住自己。   沒有麵容的臉上不斷傳來聲音“都是你的錯!”。   這比任何鎖鏈都讓人痛苦。   白一清一直沒有抬起頭,雙手無力的撐住額頭,渾身都在發著抖,銀古觀察著搭檔,青年因為今天巨大的傷亡陷入了自我懷疑,銀古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勸說這個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的人類搭檔。   戰士因為遇到慘烈的場景而受到心理沖擊,這是常有的事,在星之民中也很常見,這通常會由老戰士進行心理建設,專業的醫生進行心理疏導來解決,但銀古並不了解這些,他甚至沒有被疏導過的經歷。   消滅噬蟲就是自己的夙願,沿路上的一切困難都隻是必須要沖破的東西而已,戰友的犧牲,平民的遇害,文明的淪喪,都隻能讓他更加燃起鬥誌,戎馬一生,未曾有過動搖的時刻。   所以他很難體會,此刻的白一清到底是什麼感受,也不知道對青年說什麼樣的話比較好。   但是,他也必須開口,這是他作為托付者必須麵對的事情。   “你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嗎?”   “你是想要安慰我嗎,多謝了,可是,我真的辜負了你的期待,”白一清依舊沒有抬頭,“我是個不稱職的戰士,難道不該為此負責嗎?”   “放棄應負的責任是自私,承擔超過的責任則是傲慢。”   “至少,我本該做的更好,那個小女孩不該失去父母,還有更多人,本不該死在那。”   “你沒能救下那對夫妻,但你救下了他們的女兒,你沒能救下廢墟中的亡魂,但你阻止了更多人犧牲,這些就是你的責任,這場災難不是你的錯,是噬蟲的。”   “可是,可是······”   白一清說服不了自己,本來已經被自己遺忘的新聞此刻不斷在腦海中回放,一遍又一遍的反問自己,自己是不是有機會阻止這一切,過往的無數個瞬間閃回,本該有很多機會,但最終一一被自己錯過,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來做這樣的事。   銀古能夠從連接中感受到搭檔滿溢而出的悔恨,他的心中也有同樣的自責,他比白一清更應該早點留意在自己來到地球之前的情況,但是,曾經的聖星看待責任的方式和這個人類年輕人不同,他用依舊鎮定的態度提問:“那麼,你想怎麼做?”   “我,我······”白一清想說,自己不知道,但說不出口,這些天他說的不知道太多了,即使,這些東西,他本就不知道。   “你想放棄嗎,不再與噬蟲戰鬥,就當從那晚起到現在什麼都沒發生過,或者用我教你的能力給自己謀求些利益,渡過餘生,亦或者,去尋找將你我分離的方法。”   能夠讓人清醒的冷靜聲音傳達到腦海裡,銀古總是這樣,淡定,平靜,隻有在談到噬蟲的時候,才會展現如火的意誌,仿佛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動搖,讓白一清不知道搭檔此刻的想法,失望?憤怒?還是預料之中。   “我不會放棄的,白一清,即使你想要放棄,我也是不會放棄的,我一定會一直勸說你,直到你改變主意,哪怕最後人類滅絕,地球毀滅,你還不想麵對,我還是不會放棄,我會為消滅噬蟲做出一切努力。”   聖星的態度一點都不強硬,但是話語卻飽含著堅不可摧的意誌,他就這麼做出宣告,不會被白一清任何決定所改變的宣告,接著再次向白一清提問:“你呢,白一清,你想怎麼做?”   白一清終於抬起了頭,看向搭檔的身影,對方依舊是那副永不屈服的樣子,靜靜的麵對自己,青年想起,那一天也是這樣,高大的戰士在瀕死之際依舊想要站起來戰鬥,就是這種不屈的意誌將自己也給點燃,可如今,那一天的熱情,現在還剩下多少。   口袋裡傳來一陣振動,手機打斷了白一清已經不知道如何繼續的對話,喚醒的屏幕上是隨處可見的垃圾短信,但在短信提示的下方,還有長串成列的未讀消息,前麵都寫著同樣的兩個字,媽媽。   那是母親的消息,銀古幫自己和老媽聯絡後,她還發了很多囑托。   “早點睡,不要玩太晚了”   “明天什麼時候回來”   “回到廣直記得打電話”。   一陣心塞的感覺從心頭湧起,自己的失誤讓無數人家破人亡,現在他卻還能夠得到母親的關心,他怎麼配得上這樣的待遇,怎麼配得上這樣的母親。   戰場上見到的場景恍惚間出現,記憶中的母親突兀的走在那宛如人間地獄般的地方,與這場災難逐漸重疊,莫名荒謬,卻又讓人感到一股寒意,深入骨髓,侵蝕全身。   白一清不敢想象,如果這是真的,自己該怎麼辦,從小一個人把自己帶大,含辛茹苦的教育自己,在自己迷惘的時候,還包容自己,這樣的母親,他不能接受任何東西,特別是噬蟲這樣的怪物去傷害她。   青年的心被這些未讀消息再度卷起波瀾,不知如何麵對這樣巨大的災難,覺得這不應該是自己去插手的事情,可卻又無法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熟視無睹,更無法對那些將要發生的事情視若罔聞。   自己當初所期待的那個故事似乎已經完全被改寫了,不,應該說,那個故事一開始就不存在,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罷了,隻是一個為了逃避不想做的事情,而想象出來的故事。   說著想要和銀古一起完成使命,做想做的事,結果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碰到麻煩的事,就說著沒興趣沒興趣的想要逃掉;自己這一次,還要再逃掉嗎?   他抬起頭,這個夜晚似乎比遇到銀古那天要黑的多,漫天都被黑雲所遮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即便如此,也有月光透過縫隙,灑在青年的身上。   迎著銀輝望向夜空,意識波也向上伸去,可還沒出去多遠,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沒法看到被掩蓋住的星光,也看不到更遠處的黑暗。   可是青年明白,那無垠的深處,還藏著無數的怪物,等待前來地球,即使他放棄了,噬蟲也不會消失,即使他覺得自己背不起這樣的責任,危機也不會解除。   它們會如同洪水一般卷來,不會因為自己有多麼苦惱,多麼痛苦而消失不見,隻會無情的沖垮一切。   腦海中,那個小女孩的臉浮現出來,不是那副哭泣的樣子,而是臨走前注視自己的樣子,她那時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是責怪?還是感謝?亦或是,期待。   沉默許久之後,白一清緩緩站了起來:“銀古,我還是覺得我並不是合適的人選,因為我之前從沒有真的把什麼事情當做使命來看待過。”   “但是,那一天,我第一次有了想去做的事情,到現在,雖然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夠格,但卻依舊覺得這是值得做的事。”白一清摩挲著手臂上的白色手環,那一天心中的躍動逐漸復蘇。   “我大概還會犯錯,到那時,你能幫我嗎?”   青年的神情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種厚實的東西,他已經明白,自己實現了期望,也就接下了使命,這兩者密不可分,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必須麵對不想做的事。   “當然,這是我一生的使命。”   銀古總算鬆了一口氣,他想,也許從現在起,就能真正的把白一清當做一個戰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