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快點快點!人快跑出去了!!” 嘈雜的腳步聲隨著忽明忽暗的火色在暴雨中飛速移動,瘋狂的犬吠和抑揚頓挫的口哨聲在樹林中此起彼伏,暗沉的血跡還沒來得及凍在三月的積雪裡,便被緊隨其後的追兵以萬馬過河的氣勢狠狠碾碎。 騷動還在升級。 “快點快點!!他媽的!!必須攔下那個人!!!” 患著夜盲癥的鳥被人聲驚起撲閃著翅膀四處亂撞,窮追不舍的人們發出了愈發焦急的催促聲,訓練有素的精瘦獵狗咆哮著躍下幾米高的斜坡,這支由狗組成的前鋒小隊最終目標是咬住遠處那個踉蹌逃跑的人。 “放過我!我發誓我絕對不往外說!!!” 尖叫從跑在最前方的男人嘴裡發出,聲音無比淒厲。 他一瘸一拐地努力奔跑著,渾身上下都有血淋淋的傷,他的右腳在逃命的過程中不慎扭傷,這嚴重減緩了他本就不快的奔跑速度。 他沒有照明工具,這林子裡又伸手不見五指,殺意磅礴的叫嚷聲在四麵八方回響著,被獵殺的恐懼足以摧毀人類的所有理智,令其在和死神賽跑的恐慌之中愈陷愈深。 “放過我!!”男人又叫。 他懷裡抱著一件沾滿鮮血的外套,而外套裡裹著一架被摔裂的手持攝影機。 這攝影機裡放著他這幾天拍到的所有東西,不隻是邪神獻祭,還有殺人分屍。 男人死死抱著他錄下的所有證據,發瘋一樣在樹林裡拚命奔跑著,他經常會被各種東西絆到然後狠狠摔上一跤,但他馬上就會爬起來,繼續朝山下踉蹌奔逃。 “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真的真的什麼都不說!!我發誓!!” 帶著哭腔的求饒聲在漆黑的林子裡回蕩,狗吠聲逼得更近了,除了爪掌用力蹬在地麵發出的刨土聲外,男人甚至還能聽見那帶有強烈腥味的喘息。 男人很驚恐,他又一次壓榨自己的潛力試圖加快奔跑的速度,但很不幸,1.5條腿的他注定無法跑過4條腿的狗。 那群兇猛的畜生很快便追上了他,第一個咬住男人大腿的是一頭身形高大的下司犬。 “啊啊啊!!”慘叫聲自男人口中響起,在茂盛的白樺樹林間不斷穿行。 “老白咬住了!”有眼尖的人興奮叫嚷道,“快跟上!!!” 火光迅速朝被狗群困住的男人移動,有人發出了憤怒的咒罵聲。 “快他媽的咬死他!!” “別留活口!咬死他!!” 飛快逼近的嘈雜腳步和意味進攻的口哨聲令狗群愈發沸騰,它們激動地吠叫著不顧一切地撕咬著那個可憐的男人,滾燙的鮮血從開放性傷口處噴湧而出,染紅了這些陷入瘋狂的返祖野獸。 第一塊肉從男人身上撕離出去,眨眼間便被囫圇吞進了老白胃裡。 “啊——!”男人發出了痛苦的尖叫聲,他騰出一隻手用力捶打那隻想要把他活活吞食的白毛獵狗,可拳頭還沒落在那狗的腦袋上,便被旁邊兩隻高大威猛的獵犬給截胡。 骨頭被生生嚼碎,血液浸透泥土。 “咬!咬!咬!!”人群中不斷有人發出命令,閃爍的陰影打在他的臉上,表情比狗臉更猙獰。 扭傷的右腳露出血淋淋的骨骼,在兩隻獵犬的爭搶下被迅速肢解吞食入肚;一根還在抽搐的手指在混亂之中飛進了灌木叢;當舉著火把的追兵姍姍來遲時,這片殷紅的雪地裡隻剩下一顆腦袋,和一隻被咬了兩口的手持攝影機。 一隻穿著雪地靴的腳狠狠踢了過去,那顆被犬牙啃得麵目全非的腦袋骨碌碌地轉了起來,在獵犬們興奮的咆哮聲中黯然失色地滾進了某個由兔子刨出的坑。 “這是第4個,還有一個呢?!”胡子拉碴的壯年漢子舉著火把在附近照了照,扯著破鑼嗓子大叫著問道。 “正月去追了。”有人回答。 “那小子行不行啊?別他媽把人放跑了!”壯年胡子不滿地嚷嚷起來,他轉動著布滿血絲的眼珠,將犀利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一個身形健碩的年輕男人,“大興!你去找找!” 年輕男人抬起了那張滿是橫肉的臉,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好嘞,王叔。” 將同大興安排走後,這個名叫王貴安的家夥才粗魯地推開擋住自己的人,一彎腰從雪地上撈起了那隻破損的手持攝影機。 火把被人識趣地接過,王貴安神色不善地打開了攝影機,嫻熟地操作了幾下,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從攝影機裡傳了出來。 “媽的,老子就知道他要錄下來。”王貴安低罵一聲,將播放著血腥畫麵的攝影機狠狠摔在地上,然後狠狠補了幾腳,輕而易舉地便將其徹底踩壞。 “行了貴安,消消氣。”人群中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開口了,他看起來就像個文質彬彬的村乾部,要不是身上那件被雨淋濕的羊皮大襖還在順著衣角向下淌血,沒人會相信這個斯文儒雅的男人居然是個殺人魔。 顯然這個男人在人群中享有很高的地位,隻是簡簡單單吐出幾個字,便能讓臟話連篇的王貴安徹底消停了下來。 “村長,”王貴安在麵對這個男人時微微躬下了身子,用充滿敬畏的語氣小心詢問道,“聽說明天會來一車遊客,這事真的假的?” 村長劉啟民不置可否,他沖搖著尾巴的狗群吹了聲口哨,那隻被血染紅的下司犬便顛顛地跑來了他的身邊,翹起碩大的腦袋,瞇起眼睛享受著主人的愛撫。 “老白表現不錯,待會再喂個雞。”劉啟民滿意地笑了起來,他拍了拍下司犬粗壯的脖頸,一邊撫摸狗的脊背,一邊慢悠悠地安排起了工作,“阿勇二麻發財跟茂樹,你們四個各領十個人,在上山口附近交叉巡邏;斑點貴安一會挑幾個人,你們負責村裡的;小高馬臉你倆把剩下的年輕孩子帶到下山口,這兩天就守在那,隨便找啥借口,反正不能讓任何人上來。” “好嘞村長。”被點名的那幾個紛紛答應,但那個叫小高的青年卻顯得有些遲疑。 “警察也不能嗎?”小高問。 劉啟民給了他一個自己悟的眼神,又安排起其他人的工作,“六子和順貓還乾原來的事,這次你倆小心點,要是再被人拍到...”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被點名的那兩位卻縮著脖子開始瑟瑟發抖。 “放心吧村長。”六子怯生生地說。 順貓也連忙跟了一句,“村長放心吧!” 劉啟民掃了他倆一眼,開始安排最後的工作。 “狗牙和癩子,還有發丘,你們仨是看守禁地的最後一條防線,哪怕是拚上性命,也絕對不能放一個外人進去。聽明白了嗎?”劉啟民的神態給人一種不怒自威感,讓被點名的那幾個不約而同地抖了抖身子,卑躬屈膝顯得愈發恭敬。 “聽明白了村長!”麵相兇悍的狗牙叫了一聲,示威般豎起了自己鬥大的拳頭,“放心吧,誰敢進去,我就用拳頭砸爛他的腦袋!” 其餘兩位倒是沒他那麼兇殘,但無論是眼神還是動作,都在不經意間向外釋放出刺骨的殺機。 “聽明白了,村長。”這兩個明顯低調很多的年輕人恭敬回應。 安排好未來一周內所有人的工作後,劉啟民將目光投向了隊伍後——那站著一個身形乾瘦的老男人,見劉啟民看向自己,那男人凹陷的臉部肌肉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垂下了頭。 “老張啊...”劉啟民喃了一句,邁步向男人走來。 “哎、村長。”老張悄悄攥住了自己的衣裳,神態極不自然地回應道。 “你犯了個非常嚴重的錯誤。”慢慢踱到了乾瘦男人的麵前,比對方高出整整一頭的劉啟民瞇起眼睛,輕飄飄的語氣中蘊藏著無與倫比的殺意,卻還維持著一貫從容的和平表情,有些可惜地說了下去,“我知道你堅信人性本善。但你是菖蒲鎮的人,你和住在這裡的所有人一樣手上沾滿了罪惡的血,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放他們離開?” “撲嗵”一聲,乾瘦男人直接跪倒在了劉啟民的身前。他不敢抬頭,渾身顫抖,兩排發黑的牙齒在布滿胡茬的嘴皮子裡不斷上下打戰。 他連給自己辯解的勇氣都沒有,直接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對不起...對不起...”老張喃喃念叨著,將上身伏在地上,額頭抵住冰冷的雪。 “不要跟我道歉,”劉啟民的神色非常冰冷,他陰惻惻地說,“去地獄裡求二寶原諒你吧,是你親手害死了他。” 話音落地,幾個眼皮活的村民便提著被雨沖得程亮的鋒利砍刀,慢慢圍到了老張身邊。 電閃雷鳴。 正當高高舉起的砍刀將要落在老張脖子上時,忽然群犬發出興奮的吠叫,搖頭擺尾地沖向了白樺樹林。 所有村民都扭過了頭,在忽明忽滅的數十隻火把照耀下,陰森的白樺樹林裡一前一後鉆出了兩道人影。 為首的那個嘴裡罵著不乾不凈的臟話,直接就跑到了村長劉啟民的身前。 “村長!”同大興氣急敗壞地指著自己身後那人,暴跳如雷地告狀道,“正月把人放跑了!!” 此話一出驚起四座。 村民們立刻交頭接耳地嘀咕起來,而這騷動愈演愈烈,很快人群中傳出了憤怒的罵街聲。 “他媽的正月初三!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什麼?正月居然把人放跑了?!” “這下壞了!逃走的那個人肯定會去告警察!!” “......”沉下臉的劉啟民轉動眼珠,將目光投向了那個被狗包圍的紅色身影。 在此起彼伏的叫嚷聲中,劉啟民斟酌著正要開口,便有一道瘦小的佝僂身影脫離人群,以極快的速度沖到了正月初三跟前。 “啪!!!”無比清脆的巴掌聲在雨夜中傳出很遠很遠,像上帝之手按下了收音機的暫停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兩人的身上,濕冷的空氣裡除了雨聲再無動靜。 沖出來的老頭名叫苗援疆,是村子裡輩分最高的人。此刻他雙目通紅表情猙獰,整顆頭都漲成了憤怒的豬肝色。他恨鐵不成鋼地盯著麵前挨了打的年輕人,乾癟的胸脯如破了洞的手風琴般劇烈起伏著粗重喘息。 挨了一耳光的正月初三神色淡定,甚至還帶著些無所謂的態度,慢吞吞地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被牙尖割破的嘴唇。 濕透的黑色發絲蜷曲著緊緊黏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嘗到血腥味的正月初三瞇起了那雙鉛灰色的狐貍眼睛。他抬起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左手,慢慢摸了摸自己挨打的左側臉頰,然後微微咧嘴,露出了一個意猶未盡的笑容。 “...”被他直勾勾地盯視著的苗援疆隻覺得一股涼意躥上了自己的脊椎,沿著血管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驚怒交加地再次舉起右手,“還有臉笑?!” 巴掌卷起疾風狠狠刮向正月初三那張蒼白而漂亮的臉,可料想中那清脆的巴掌聲卻沒再次響起。 乾癟枯瘦的黝黑老手顫抖著停在距離初三臉頰隻有一寸的高度外,不單是這位拄著拐杖的佝僂老人,所有在場的村民都露出了驚疑不定的震撼表情。 他們齊刷刷地看向攔住苗援疆的劉村長,瞠目結舌地等待著一個合理的解答。 劉啟民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撩起眼皮,仔細看了看初三挨巴掌的左臉頰。發覺那裡已經開始紅腫後,劉啟民的表情變得非常陰沉。 “苗叔,”劉啟民冷著聲音教訓道,“初三可是財神選的人,您要是把他打壞了,財神會發怒的。” “這...叔太生氣了,沒有想到。”手腕被緊緊抓住的苗援疆露出了難看的尷尬笑容,他軟了語氣,識趣地示弱道,“這事是叔做的不對,得給財神磕頭賠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劉啟民用警告的眼睛瞪了苗援疆一眼,然後才慢慢放開了老頭的手。 無視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向自己磕頭賠罪的苗援疆,劉啟民重新換上了一副笑臉。 “初三啊,”劉啟民親切地微笑著,輕輕拍了拍對方削瘦的肩膀,“你把人追丟了?” 正月初三短暫地和他對望了一眼,有些挫敗地垂下了頭。 “哦...這就有些棘手了。”為難的神色出現在劉啟民臉上,不過並未停留太久,很快劉啟民便又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可怕笑容,“看在你是第一次參加追捕的份上,村長這次就不罰你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滿足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劉啟民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下,等初三主動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他時,劉啟民才微笑著慢慢說道:“住在這裡的人身上全都背著人命,相較之下,你的手太乾凈了。” 跪伏在地的苗援疆渾身一顫,險些沒從地上蹦起來,好在他拚命忍住了,隻懷著滿心滿臉的驚恐,深埋著頭忐忑不安地默默等候。 一些村民們聽出了村長的話外之音,悄悄地把手放在了各自的武器上。 氛圍平和,卻暗藏殺機。 “...”抬起雙手看了一眼的初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將目光掃向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老張,隻瞧了一眼,初三便拿定了主意。 他邁步向老張走去,順路抽走了某個村民手中緊握的刀。 劉啟民的笑容愈發自信了,他毫無遮掩地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眼光從來不會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