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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訣傳 月讀古今 9997 字 2024-03-17

一九三二年,正月。   新年的到來也驅散不了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戰爭疑雲,九.一八事件後,東北軍奉“不準抵抗,刀槍入庫”之令,節節敗退。關東軍攻奉天,吞長春,侵錦州,不及半載,東北淪陷。   天津城,大雪紛飛,寒風刺骨。日本屯兵海光寺,狼子野心。日租界一片欣榮,齊呼萬歲。一輛車從日本公會堂駛出,離開租界,經過南市,穿過一陣陣遊行的浪潮,兜兜轉轉,最後在張府大院門口停下。   張府門房及兩個小廝探出頭,看清從車裡下來的人。門房老頭對著一個小廝使了一個眼神,小廝會意,疾步往裡屋跑去。來人四十左右,中等身材,精神奕奕,臉上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神色。一頂黑色軟呢帽,幾團雪花落在上麵。男子抬頭看了看府門匾額,又望了望天,風雪正緊,收了收大衣領口,便大步往門走去。   剛邁步門檻,方才跑進裡屋的小廝隨著一個六十左右,灰色長衫,外套綢絲棉絨錦福馬褂的老者迎了出來。未及近前,老者雙手抱拳作揖,笑道:“貴客登門,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男子彎腰回禮,道:“胡管家客氣,是晁某不請自來,冒昧打擾。”   胡管家道:“晁先生那裡話,先生這般貴客想請都請不來的,今日風雪而來,榮幸之至——外麵冷的很,晁先生,屋裡請。”   男子邊走邊問:“張老爺最近在忙些什麼?”   胡管家道:“眼下天津城不太平,老爺隻是在家看書寫字,消磨時光。”   男子道:“是啊,時局動蕩,地方不寧。隻是可惜了張爺這般德高望重才高八鬥之人,隻能困守在家,而無用武之地。不過這下好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出現了,我這次來就是請老先生出山的。”   胡管家聽後,臉上閃過一絲不安,陪笑道:“我家老爺常常說,他是天下最無用之人,‘手無縛雞之力,胸無報國之誌。枉故友謬贊,僥幸博得些虛名,實則山野村夫,心中愧疚的很’。隻怕會讓晁先生失望了。”   男子笑道:“那是張爺過謙了。”   說著,兩人穿過幾道木門,來到內堂。未及屋內,聞見一絲檀香。兩人屏聲進屋,隻見客廳一側一張木雕躺椅,背對著躺著一個老人,看不到正麵,隻見滿頭白發,想必定是張府大院的主人。一側擺著炭爐,另一側擺著一張矮腳茶幾,上麵一個茶杯,還有一本打開折疊的書。   男子雙手垂立站在那裡。胡管家輕步走到躺椅邊,彎下腰輕聲道:“老爺,晁先生拜訪您來了。”   張老爺似乎睡著了,並沒有理會胡管家。胡管家聲音加重了幾分,說:“老爺,沐堂商會的晁胥晁先生拜訪您來了。”   躺椅之上並沒有什麼動作,隻聽見幽幽一聲:“知道了。”   胡管家轉身退在一邊,對著屋中一側侍候一旁的小廝道:“看茶。”   晁胥上前一步作揖道:“學生晁胥拜見恩師。”   張老爺沒有理會,一隻手拉起躺椅邊的火鉗,挑撥爐中的炭火,自言自語道:“好大的雪,冷的緊。想必是從東北飄過來的吧。”   晁胥似乎聽出張老爺弦外之音,臉上露出一絲窘色,仍故作笑臉道:“近來學生雜事纏身,故沒來看望恩師,心中惶恐,還望恩師恕罪。”   張老爺道:“我知道你忙,不但你忙,你的國家也挺忙的。你們可要保重身體,東北那邊天寒地凍,冷的很。”   晁胥道:“學生我…….”   張老爺道:“我不是你的先生,你也不是我的學生。以後就請不要這麼叫了,聽著怪別扭的。還有我現在是該叫你晁胥呢,還是應該叫你安倍政宗?”   晁胥聽完臉色大驚,猛然上前跪在躺椅邊,哭道:“先生請不要這樣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生能在先生門下,是學生這輩子最大的榮幸,學生永遠忘不了恩師往日的敦敦教誨。學生也不是有意欺瞞我是日本人的身份,隻是自光緒二十年以來,中日關係動蕩,紛爭不斷。我一心求學,隻因我是日本人,遍求名師而不可得。無奈之下隻好隱姓埋名,改換身份,得遇恩師,此生無憾。還望恩師體察學生向學的拳拳之心。況且並不是每個日本人都是好戰之人,隻因內閣被軍部掌控,我等文人實在有心和平,卻無力回天。望恩師明鑒。”   張老爺花甲之人,向來與人為善。看著晁胥痛哭流涕,言辭懇切,內心已不似之前那般決絕。道:“起來吧。在那學的女兒態,我可從來沒教過你這個。”   晁胥聽後,擦擦眼淚,慢慢站了起來,道:“學生失禮了,讓老師見笑了。”   張老爺也起身,道:“話雖如此,隻是‘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兩國紛爭至此,你我又豈能置身於紛爭之外?”   晁胥道:“老師教導的是。”   張老爺道:“今天你冒雪而來,所為何事?”   晁胥道:“近來聽聞老師深居不出,閉門謝客,敢問是因為什麼?”   張老爺道:“沒什麼,無所事事罷了。”   晁胥道:“老師的一句無所事事輕描淡寫,聽在學生耳裡卻格外難受,深為老師不平。”   張老爺道:“不平何來?”   晁胥道:“像老師這般才學,乃國之名士。上可報國,下可安民。無奈貴國政府腐敗無能,派係林立,內鬥不斷。無能之輩身居高位,屍位素餐,妒賢嫉能。有識之士空有報國之誌,卻無用武之地。老師看透之餘失望之至,所以不得不深居簡出,佯作退隱之狀,實則明哲保身。”   晁胥一番話直抵張老爺內心痛處,心中五味雜陳。張老爺看著晁胥,心中亦是感慨萬千。這本是我心中最得意弟子,隻可惜…….   晁胥見張老爺不說話,知道自己說中老師心事,接著道:“看著老師這樣埋沒自己,學生心中實在惋惜。好在學生終於為老師尋得一個良機,定不負老師平生所學。”   張老爺道:“什麼良機?”   晁胥道:“我將老師生平告訴我一友人,此人是早稻田大學的教授,聽聞老師生平後,剛好大學國學院有一教授職缺,他願舉薦老師教授之職。”   張老爺道:“你讓我現在去日本?”   晁胥道:“是的,老師。這是目前最好的去處。一不負先生平生所學,將華夏文化發揚光大。二來也可以避開這紛亂時局,尋覓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去處。”   張老爺聽後,麵有難色,看他說的全然好似為自己考慮,不便發作。思慮片刻後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是一個燈枯油盡,行將就木之人,一來已教不動人,二來也不想背井離鄉,客死他邦。”   晁胥道:“老師不必過謙。老師雖已花甲,但身強體健。難道老師不希望平生所學後繼有人嗎?況且中國動亂如此,古人雲‘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老師何不學古人驅惡避兇,保有用之身,留他日以用。而且我們日本雖然軍人當政,但尊師重道,對待文人國士也是極盡尊崇。以老師才學,定能在日本大有作為。”   張老爺聽罷,忍無可忍,正色道:“國之於我,如父如母,隻可生死與共,豈可亂棄遁走?況且現在隻是一時失利,待到國人警醒,奮發圖強,重整河山,豈不聞‘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能空無人?’你此刻讓我棄母國,居敵邦,想置我於何地?!”   晁胥沒想到張老爺會突然雷霆大作,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老師……我……”   趙老爺一揮手,厲聲道:“不復多言——胡管家,送客!”   說罷轉身離開,留下晁胥呆呆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胡管家此刻走上前來,輕聲道:“晁先生,老爺最近心氣不順,脾氣暴躁的很。我們這些下人做錯了事,非打即罵。您就別再惹他老人家不高興了,回頭又讓我們受罪。請吧。”   晁胥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在胡管家的送行中,斷斷續續說道:“我沒有惡意……..都是為了老師著想…….胡管家…….你幫我跟老師說說……”   晁胥回到車內,後座上還坐著一個一身日式軍裝的男人。那人看到晁胥的臉色,心中了然,道:“安倍君,如今我們大日本帝國,無論經濟,科技,軍事都遠超中國。征服中國對我們來說易如反掌。你安倍是本國望族,實在不用這麼卑躬屈膝,委屈自己。”   晁胥:“藤田君,若是付諸武力,的確會如你所言。曾經的蒙古人,契丹人,金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後來呢?中國人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因為中國人還有一身傲骨,現在唯一能支撐中國人傲骨的,唯有文化自信。隻有從精神上摧毀中國人的這股文化自信,殺人誅心,才能真正征服中國。我個人的一時榮辱,在帝國的長治久安麵前,又算的了什麼呢?”   車子啟動,在兩人的對話中慢慢駛去。   胡管家回到客廳,徑直轉入後麵書房。張老爺子此刻正端坐於書桌前,道:“送走了?”   胡管家點頭道:“送走了。臨上車還囑咐我對老爺多加開導。”   張老爺子道:“惺惺作態,假模假樣,可惡!”抬頭對著胡管家道:“這個人今天的到來你怎麼看?”   胡管家道:“老爺說的沒錯,惺惺作態而已。今天來和前幾次來都一樣,一是為了探探老爺的口風,第二當然更是希望老爺如他的願,隨他去日本,這樣就更方便他對老爺的掌控。好在今天老爺早就看透他的詭計,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他。隻是不知道下次他再來又會想出什麼陰招,老爺還是多加提防才是。”   張老爺了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不會有下次了。”   胡總管聽後大驚,作為老爺最為倚重信任之人,他很清楚眼下的局勢,也明白張老爺子這一句意味著什麼。隻是一時找不到什麼話來寬慰,不知所措的看著張老爺子。   張老爺子道:“晁胥前幾次來,都是遊說。這一次來實為最後通牒。我已經很清楚的對他表達我的決絕與堅守,下次他再來,恐怕就是我最後的期限。”   胡管家道:“既然如此,趁我們還有時間,不如我們尋機逃走?以我們的能力,定能保老爺安全離開這天津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張老爺子道:“老胡啊,這個問題我們之前已經討論過多次了。我這幾年閉門謝客,名為歸隱,實則我知道我隻要一出門就會被日本人跟蹤,為了知道我們的秘密,每一個跟我接觸的人都有可能遭到他們毒手。就在這府門之外,看著人來人往,風平浪靜,暗地裡不知多少黑龍會的人,將我們重重包圍。就算我們魚死網破,到最後留下我這麼一個風燭殘年之人,還怎麼完成我們的使命?”   胡管家忍不住哭泣道:“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張老爺子道:“自五聖公創立‘承繼堂’迄今已近一千五百載,千百年來歷盡劫波,九死一生,但總能力挽狂瀾,不辱使命。今日傳到我輩手中,同樣麵對外敵入侵,亡國滅種的危機,若是因為我張衍一人性命,而至這千年基業毀於一旦,那我張衍有何顏麵立於世?老胡啊,你也不用傷心,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使命。生逢亂世,是國之不幸,卻是我輩確幸。若能不負使命,雖死猶生,無憾矣。”   胡管家道:“老爺既然心意已決,我胡弦願與同往。”   張老爺子望著胡管家,心中感慨萬千。這個自小陪伴自己長大,一起同生共死渡盡劫難的人,從幼稚頑童到如今的兩鬢斑白。明稱主仆,實為兄弟,很多話是不需要說出來的,但事關重大,張老爺子還是叮囑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但你有你的使命。有時候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氣,因為前路不知還要經歷多少磨難。老胡,答應我,好好活下去,完成你的使命。此次我若有生的可能,來日定還會有相見的時候。”   胡管家沒有回話,低頭哭泣不已。   張老爺子定了定神,想著分散此刻彌漫在空氣中的悲傷,道:“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晁胥到底知道我們的秘密多少?當初我被蒙騙,收他為弟子。雖然從來沒有像他透露‘承繼堂’的任何事,但天長日久,朝夕相處,難保不會被他發現什麼?”   胡管家道:“老爺擔憂的是。以前還不覺得,在知道他的身份後,我前思後想,讓我更擔憂的不是老爺認識他之後的事,而是之前。晁胥為什麼來中國?為什麼恰巧就拜老爺你為師?”   張老爺子聽後直覺脊背發涼,一臉驚恐,道:“你是說這個晁胥早就知道我們,知道‘承繼堂’,所以早就計劃好,千方百計的接近我們?”   胡管家道:“恐怕是這樣,這是唯一的合理解釋。”   張老爺子道:“他怎麼會知道的?”   胡管家道:“這個就不得而知,但老爺你要知道,他是日本人。日本和我們太有淵源了,自唐有遣唐使以來,迄今其中往來紛爭,有多少埋藏在歷史的塵埃裡。《五子書》中不是還記載一段有關日本的歷史嗎?”   張老爺子道:“如果是這樣,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胡管家道:“您也不用太憂慮。我想晁胥也沒知道多少。”   張老爺子道:“哦,此話怎講?”   胡管家道:“老爺你想,若是晁胥知道很多,他就不會這麼不辭勞煩的一次次登門遊說您,您也不會到現在還這般安然無恙。”   張老爺子道:“是了是了,你說的沒錯。——還好有你在我身邊,總能想到我沒想到的地方。”   胡管家道:“您是智者千慮偶有一失,著眼大局,一時忽略小處。況且以上都是我的猜測,不一定是真的。就算這是真的,也不算大隱患。真正讓我擔憂的是自己人。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張老爺子道:“自己人?”   胡管家道:“您的十二門徒。”   張老爺子怒道:“誰?”   胡管家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有這個擔憂。以前和晁胥有過來往的,那是看在晁胥是您的弟子。自從知道晁胥的身份後,就斷了來往。但暗地裡,誰也不知道。”   張老爺子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胡管家忙上前寬慰道:“這也隻是我的猜測,隻是給您挺個醒。也許根本沒什麼。”   張老爺了道:“你說的很對,這樣的局麵,難保有人人心思動。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說完張老爺子閉目靠在椅子上,神氣肅穆,隱隱透出蕭殺之氣。胡管家很久不曾見過張老爺子這幅表情,但知道這幅表情意味著什麼,所以靜靜的站在一邊,連呼吸都怕有所打擾。   沉默,   窒息的沉默。   半晌過後才聽到張老爺子的聲音:“老胡,你之前交代你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胡管家連忙答道:“早置辦好了。”說著就邁步走到一櫃前,掏出鑰匙,打開門,從中搬出一個木箱子。   胡管家將箱子放在張老爺子書桌上,又從脖子上取下一把鑰匙,打開箱子。張老爺子往箱子裡看,胡管家在一旁道:“按您的吩咐,都是在全國各地,專找不出名的工匠,分別找不同的人逐個打造。連上麵的字都是由不同的人雕刻,一人頂多刻一字。”   張老爺子邊看邊聽,點了點頭,道:“很好。那你就去通知他們吧,就今夜。”   胡管家應了一聲,收好木箱,默默退了出去。   留下張老爺子一個人在書房。   這一刻沒人知道張老爺子在想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會做什麼。   深夜,   屋內,   幾盞燭火。   屋內兩邊幾排座椅,此刻坐滿了人,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人。沒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全都神氣肅穆的扭頭望著上首太師椅,椅子是空的。太師椅之上掛著一幅畫,畫上一片山水之中有一亭,亭中有五人。一人站著高談闊論著什麼,四人正坐端聽。   畫下擺著一張祭臺,紅燭香爐,風吹燭搖,光影搖曳。   這時從屏風後走出兩人,正是張老爺子和胡管家。眾人連忙起立,張老爺子徑直走向太師椅,坐在上麵。胡管家站在一旁。眾人抱拳作揖,合道:“拜見師傅。”   張老爺子點了點頭,環視一圈,道:“都來了,坐吧。”   眾人坐下,準備聆聽張老爺子的訓示,他們知道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發生,不然張老爺子不會這麼晚將大家聚集起來,而且人員齊整。可張老爺子說完那句之後,突然沉默不已,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凝重,似乎還透著一絲悲傷。眾人麵麵相覷,甚是疑惑,想不出平日威嚴不敢對視的師傅,怎麼此刻會這般失態。   張老爺子突然開口道:“我張衍生於同治九年,四歲學文,五歲習武。也曾寒窗苦讀十數載,聞雞起舞廿春秋。風雨不懈,寒暑不歇。弱冠之年,遊歷中國,留學西洋。當時平生夙願做一學者足矣。未料中道師門變故,不得已,襲繼先師祖業,擔起這千斤重擔。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未嘗敢一日懈怠。鮮有建樹,但也無過。奔波勞碌,今六十有二,雖有憾,但無悔。”   看著一臉懵懂的眾人,張老爺子接著道:“聽不懂沒關係,在外人看來,有的人覺得我張衍是學究,有的人知道我是青幫老頭子。在你們看來我是你們的師傅,是‘承繼堂’的堂主。但你們隻是知道‘承繼堂’這個名稱,卻不明白‘承繼堂’是做什麼的,也許在你們有的人眼中‘承繼堂’就像幫會開香堂一樣。雖然你們從來不問,但我知道你們心中有數不清的疑問。為什麼不能向外人透露任何關於‘承繼堂’任何事,哪怕說出‘承繼堂’三個字,也要以死謝罪?這所有的疑問都關係著本堂一個繼承千年的秘密。”   這番話顯然說中眾人心事,因為自從他們拜在張老爺子門下的第一天,張老爺子立下的第一條鐵規就是:永遠不能從他們嘴裡說出“承繼堂”這三個字。奇怪為什麼張老爺子今天突然說這樣的話。眾人之中有一人開口道:“我們都是師傅自小收養無父無母的孤兒,若沒有師傅的養育之恩,我們早餓死荒山野嶺。師傅對我們來說是天是地,師傅要我們做的事,我們不需要知道為什麼,隻知道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我們也會義無反顧。”   眾人隨即合道:“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張老爺子微笑著點點頭,道:“都是錚錚鐵骨的漢子,是我張衍的好徒弟。眼下一場劫難正向我們襲來,也正是我們‘承繼堂’履行我們的使命的時候。”說罷張老爺子站起身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轉身走入後屋。   眾人不解其意,胡管家道:“你們一個一個進去,老爺自會有交代。”   眾人中一人站起走進後屋,其餘坐在原處靜靜等候。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胡管家示意下一個進去,但卻不見上一個人走出。   如此反復,直到十二個人全部進入完畢。胡管家走進屋內,隻見張老爺子木然坐在那裡,神情疲憊落寞。屋中另一側,有一扇門,想必進來的人都是從這裡出去的。胡管家看著張老爺子,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張老爺子也抬起頭看著胡管家。幾十年的生死以共,患難同舟,兩個人之間早已產生一種默契。此時無聲勝有聲。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隻見外麵已然蒙蒙亮。張老爺子突然開口道:“我要沐浴更衣。”   張府門口,一眾人簇擁著張老爺子。張老爺子看著胡管家道:“以後的事就交給你了,千萬小心,莫要辜負。”   胡管家難掩悲戚,痛哭流涕,一時語塞,不知何言。隻能眼睜睜的目送張老爺子走出府門,聽到張老爺子常常念叨的那首詞:   昨夜小樓重聚,舉金樽,話及興亡事。年少不識當年月,錯將杯影喚玉盤,笑看古今。   回想師門初入,執吾手,殷語切切囑。今日已遂當時願,回首雲淡風也清,如來生死。   汽車啟動,不作停留的駛離而去。車是開往日租界的,胡管家知道老爺這一去,九死一生,但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不得不如此。   胡管家擦乾眼淚,目光變得堅毅決絕。他知道所有的計劃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