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發出暗淡的光,映著文易已憔悴了許多的麵龐,他躺在祖屋內的床上,剛給妻子發了信息,說自己在老家有點事要耽誤了,可能明後天回去。 回村後,文易說要回家裡睡,村長也沒有挽留,隻是告訴他他的車胎已經不好了,想走隨時能走,文易也想直接開車回城裡,但他太疲憊了,短短幾天經歷了太多,不好好睡一覺他隨時都有可能暈倒,鎖好了外麵的大門和屋門,文易才生起了爐子,但頑固的寒意絲毫不懼這初生的火苗,文易縮在被子裡仍感覺冷,在給妻子發完消息後,不得不把手也縮了回來,在被子裡搓著,製造出一點點暖意。妻子彈來了視頻通話邀請,歡快的鈴聲響了六妙,文易掛斷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一切,隻是又給妻子發了條消息,太累了,先睡了。 第二天一早,文易開上車就走,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沒有去城裡,而是往茍家村開去,白色奔馳仍停在路邊,文易依然沒有停車,穿過茍家繼續向山裡開去,翻過山,就是另一個縣,連著一條國道,文易拐上了國道,向離著文家、茍家、自己家越來越遠的未知開去。 文易賣掉了自己的車,把手機也扔了,在一處無名山下請人蓋了個木屋,養了幾隻雞,開墾了幾片地,種地瓜和豆橛子。每天雞一打鳴,他就起床去田裡清理野草,給沉睡的種子澆水,喂喂雞,忙活完一切就到了中午,簡單燒些菜吃罷,就躺在自己做的搖椅上休息,下午就去附近的村裡打打牌,時輸時贏,贏了錢就買些米麵零食,生活頗為自在,璃蛇、妻子都拋在了腦後。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隨著地瓜秧的生長,他每忙碌的時間也跟著夏日一樣,越來越長,天氣漸漸炎熱,他也陽光曬得黝黑,皮膚變得粗糙,一撮就有灰白的碎屑掉下來,忙了一陣,到了收獲的時節,他地裡的地瓜全都殘破不堪,就像自己小時候跟文明和茍梓涵撿的那種沒人要的地瓜一樣。隔天村裡有人來問他地瓜的事,他和人說要已經打包賣給了別人,晚上他自己用泥巴捏了爐子,爐子在火焰中堅持了片刻,就裂開來,他在泥土和黑色的灰燼中翻到了幾塊斷裂的地瓜,半生不熟難以下咽。 第二天文易背著包走了,他坐客車去了市裡,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剛開始工作內容隻是跟著師傅巡邏,夜班就坐在值班室裡看書看報紙,偶爾給晚歸的人開個門,或是給陌生車輛登記,小區裡的野貓他也經常喂,有一隻少了一隻耳朵的黑貓比較大膽,經常在他值夜班時到值班室裡問他要吃的,或是讓他撓撓下巴。某天隔壁小區著火了,火焰順著樓的外立麵一直燒到了樓頂,場麵煞是壯觀,起火時間是半夜,產生了不少傷亡。這事對一個保安的影響就是,上麵下了很多文件,以後電動車不讓亂放,不讓亂充電,甚至非國標的電動車不讓進小區,這立刻就讓文易平靜的生活變成了每天跟人吵架。 他又悄悄走了,這次去當個網管,更加清閑,每天就是拍拍電腦,拍不好的就打電話報修,給顧客送送吃喝,問一下有沒有通宵,工作時間不讓打遊戲,但是可以用電腦看看網絡小說,他看了無數網文後,慢慢萌生了自己也寫一篇的念頭,萬一火了,就可以遠離充斥二手煙和光汙染的環境,自己隻要掙到二百萬,二百萬就夠自己不工作舒服的過完一生了。 於是他用工作時間開始了創作,他寫了很多個開頭,玄幻、仙俠、都市,卻都僅停留在開頭,唯有架空歷史,他構思起來腦子裡仿佛有無數個畫麵,士兵、商賈、遊俠、詩人,鮮活的在他腦海中交談,碼起字來行雲流水,水到渠成,靠著日更萬字和文字的真實性,他吸引了一批粉絲,簽約成了一名專職作家,掙了不少錢。 他本該繼續寫下去,卻不知怎麼心血來潮,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要寫一篇文學性強的中篇小說,在不需要努力便能舒服的活下去後,他想著要留下點作品,他去聽了一位拉美作家的課,那作家的話他隻記得一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是正在發生的歷史,他打算寫自己的故事。 就這樣,我不得不把地瓜都留在了他們長出來的地方。 他寫完了第一部分,滿意的長舒一口氣,從天地的開墾到最後幾乎顆粒無收,他感覺到文字之間透露著些之前網文所沒有的什麼,他又接著寫,寫了保安、網管,以及網文寫手的日子,到此已有十五萬字,他把稿子寄給了出版社,出版社很快派人來給他洽談。 您的作品很好,幾乎無可挑剔,我們打算盡快出版,您看看有沒有什麼話要寫在前麵,獻給父母、愛人或者朋友之類的。 文易愣住了,他在記憶裡瘋狂的找尋,關於自己父母、愛人或朋友的線索,但卻一個也想不起來,在種地之前,自己是做什麼來的?他感覺眼前的世界似乎正被撕裂,破碎成一塊塊,他伸手努力想去拚合,但大塊又碎成小塊,最終連同他一起變作粉末。 隻有醒了,才會知道自己曾睡過。 文易坐在床上悵然若失,他躺在祖屋的床上,卻覺得一切都有些陌生,不能說是陌生,用“新鮮”這個詞更恰當,夢裡的遭遇讓他感到後怕,他連忙從記憶中翻找自己的父母,很快他腦海中就浮現了兩張親切又熟悉的麵龐。但他並沒有放下心來,因為隨著他的回憶,又出現了兩張臉,他不認的他們,但仍有親切感,隨後仿佛某個閘門被打開,越來越多的臉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他們張開嘴,一起呼喚著文易。 啪 文易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強迫自己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