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姚傳重也笑了笑,抹了抹嘴角的血,隨即,從手心生出一朵火焰,一掌向地板擊去。 空氣中“刺刺”作響,千萬條火絲撒網般蔓延開來,鋪天蓋地,一下罩住了白老太太。 火絲晃晃一亮,又瞬時隱去了。 姚傳重抬眼,望了一眼白老太太,對她笑了笑: “你跑不了的,晚上來收拾你。” 白老太太臉上現出驚恐,一下渾身抽搐,重新閉上了眼睛。 姚傳重轉過身,斜刺裡一個飛身跳出大門,翻墻不見了。 下一刻,白老太太卻眼睛微微睜開,斜了白行川一眼,悄然露出詭異的笑容。 “少爺沒事吧?”丫鬟連忙跑上前來,扶起白行川叫道。 白行川搖搖頭,看向長安。 長安愣愣的,看了眼微微發燙的手掌。 半晌,他轉身,拿起桌上的茶壺,把茶水向燒著的袖箭倒去。 房間裡響起“嗤嗤”的聲音,一陣煙和水混合的氣味彌漫。 長安轉過身,看了白行川一眼,道: “你跟我去側廳,有人願意出六萬兩銀子,買白家的宅子和布莊。” “六萬兩銀子!怎麼可能?”白行川一驚,有些反應不過來。 長安回避他眼神似的移開視線,聲調冷漠道:“人都來了,別讓他等太久。”便自顧走去。 白行川看長安走去,趕緊跟上。 到了側廳,廳內站著兩個男人,正說著話。 突然,背對門外的一位轉過身來。 白行川不由得一呆,止住了腳步——那人竟是顧老爺。 顧老爺朝白行川淡淡一笑,小眼睛隨即變成兩條縫隙,鼻子被捏緊了,像是一隻老鼠被人捏住後腦勺。 白行川臉上一陣火辣辣起來,緋紅一片,這顧老爺,之前和白家甚是不和,可如今這景象······ 站在顧老爺對麵的人,是個中年男子,黑皮膚,留著八字胡。 這中年男子一副默然的表情,可一見白行川,便斜著眼,皺了皺眉頭,現出一副厭惡的神情。 一旁,顧老爺打量著白行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白少爺,白家的事,我都聽說了,正好,我想把你家的布莊和宅院買了,吶——” 說著,他拿起一份契書,還帶著些墨香,抖了抖道: “隻要你簽了契書,我就把銀子給你,布莊我先收走,燒壞的地方,我要找人修下。 至於這個宅子嘛,就等你埋了父母再搬走,你覺得怎麼樣啊?” 白行川一愣,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不由看了一眼長安,又掃了一眼契書,心有顧忌道: “顧老爺······你這是乾什麼······布莊都燒了,宅子也是死過人······你出這麼多銀子買下來,不是做虧本生意嗎?” 顧老爺聽罷笑起來: “白少爺啊,我敢保證,沒人出的價格會比我更高,一句話,你就說,你賣不賣吧。” 白行川一聽,腦袋一陣混亂,皺著眉,不能決斷。 事情來得太突然,也太過容易。 天底下,從來就沒這麼便宜的事。 可眼下看來,他根本就沒拒絕的資格。 如果拒絕了這場交易,他絕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一種又希望、又警惕的不安感,頓時席卷心頭。 白行川感到,心裡像被一條巨蟒重壓似的,喘不上氣來。 長安見白行川不動,不由眉頭一皺: “看來,白大少爺是不想賣房子,那契書就撕了吧。” “——不行!”白行川一驚,想到父母的屍體,忙奪過契書,咬牙簽下了字。 顧老爺看著契書,一臉笑瞇瞇,抬起一隻手,摸著嘴角,又轉頭,對八字胡中年男子笑道: “石老爺——” 他話剛出口,卻想到什麼似的,一下停住了口,轉而道: “一言為定,啊?哈哈哈。” 八字胡中年男子抬著眼皮,一臉不耐煩,道:“你放心吧。”便點起一支長生煙,吧嗒吧嗒抽起來。 白行川心裡空落落的,感到一陣疲憊襲來。 他低下頭,隻見地板上,有一隻蒼黃的蝸牛,一點一點地挪動著。 他的思緒不由遠航,想起小時候,經常蹲在這看蝸牛和螞蟻。 可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突然,眼前的地麵上,一隻黑鞋轟然踏過。 隨著黑鞋抬腳離開,那剛剛爬過的蝸牛,早已被碾成了碎片。 白行川心裡一顫。 他抬起頭來,隻見視線裡,那八字胡男人背對著他,朝廳門外走去。 他重新低下頭,再看向地麵,那蝸牛的碎片,死一般的寂靜。 他深吸一口氣,眼眶便一陣潮濕,兩道淚水滑落下來。 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過去。 從前一家人的白府,再也回不去了。 白行川把賠償的銀子分發完畢,收回契書,趕緊回到了白府。 長安已不知去向,隻留下一身粗布藍衫,在床上靜靜躺著,像是蜥蜴退去的——那層偽裝的皮。 祖母房裡的圓桌上,多了個淺黃色的信封,上麵寫著: 白行川(收)。 白行川一愣,把信封拆開,抽出一張疊得方正的信紙,翻開紙,上麵寫著幾行字,遒勁有力: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吾願爾樂, 後會無期。 ——長安 白行川一呆,心裡更是沉重,爹娘的死還沒查清楚,長安就消失不見。 什麼“吾願爾樂”,什麼“後會無期”,白行川心裡一股憤怒湧起,又有悲涼,沒有查清真相,他怎麼能死心? 可緊接著,他又開始疑惑。 難道,賠償的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難道,長安讓他賣掉宅子和布莊,就沒有陰謀嗎? 他越想越亂,煩躁不安,一眼斜到桌上的一盤綠豆糕。 那淡綠色的脆皮糕點中,有一塊缺了一口,是奶奶還清醒時吃剩的。 可如今······ 白行川看了一眼床榻,奶奶仍舊昏迷不醒。 他站起身,再去找其他大夫。 — 一棵枯樹下,趙大夫凝凝向前望著。 前方,走來一個老婦,身著一件墨色衣袍,穿著一雙紅色的繡花鞋,破舊不堪,卻乾乾凈凈。 風吹過,樹枝上一片枯葉飄落。 老婦雙手抱在胸前,似乎覺得冷,低著頭走過。 幾隻烏鴉站在樹枝上“呀呀”叫了一聲。 老婦看著地麵,突然,她的視線落到一雙黑鞋子上。 “盼盼。”趙大夫的聲音響起。 老婦吃驚地抬起頭,腳下不由後退了一步,蒼老的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爹······” “想再見魔臨一麵嗎?”趙大夫盯著老婦,格外嚴肅地問道。 老婦一呆,瞪大眼,不敢相信似的沖上前,扯住趙大夫的手臂,脫口而出喊道: “相公他還活著?” 趙大夫點點頭:“隻要你肯付出代價,就能和他重聚。” “重聚?”老婦凝注了,卻淚流滿麵,激動叫道,“隻要能再見相公一麵,不管是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趙大夫會心一笑,滿是欣慰,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 “隻要喝下這瓶屍毒,那麼你今晚,就能替我去辦一件事。” 老婦的臉一陣慘白,看向那個白瓶,嘴巴發抖道: “是······什麼事?” “幫我把兩個人引到壁山,一個叫白行川,一個叫——姚、傳、重。”趙大夫握住了老婦的手,將白瓶塞入她手中。 老婦愣住,手指一抖:“姚傳重?”又看了一眼白瓶。 她看向趙大夫: “隻要把他們引到壁山,我就可以見到相公了?” “不,”趙大夫搖搖頭道,“這隻是救出臨兒的第一步。” 他臉上寫滿了激動,看向老婦,幾乎要笑出來: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四十年了,隻要讓事情順利發生,我們的魔臨,就可以像預言中一樣,重回人間!” “重回人間?”老婦瞪大眼,手指將瓶子緊緊握住了,臉上浮現出期待,像年輕女子一樣,臉上寫滿了憧憬。 她低下頭,打開白瓶上的塞子,一陣綠色的氣體從瓶口冒出。 氣體“嗤嗤”發響,她看著瓶口,默默地兩行眼淚掉下來,抬頭看向趙大夫,道:“好。” 說罷,她抬起頭,嘴巴張開了,將白瓶裡的屍毒水一飲而盡。 “啊!”枯樹下,一陣慘叫聲響起,撕心裂肺。 一大片烏鴉“呀呀”飛起,飛到半空中,突然化為一片灰燼。 隻剩下一隻隻烏鴉的殘骸,跌落而下。 ······ ······ 白行川尋了其他名醫,得到的卻都是一個“節哀”。 他早已被打擊得疲憊不堪。 等到最後一個大夫搖頭離開,他立在原地,兩手垂著,看著白府的四周,失神地發呆。 靜悄悄的。 轉眼間,已物是人非。 就連這裡,都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他不禁感到身世之感,眼眶裡熱辣辣一片。 一句句“節哀”,像是刀劍一樣,往他心臟上插,把他狠狠擊垮。 頃刻間,一片黑暗。 像墜入了沼澤裡,一片淒冷的往下沉,隻有他孤零零一人。 愈沉愈深,愈深愈黑,愈黑愈冷。 他蹲下身去,感到一陣無力,手抵著地麵,渾身一陣顫抖起來。 白家大院,空空落落。 如今隻剩下白布帳幔,燭臺靈柩,冰窖一般,冷到讓人心神崩裂。 僅僅兩天時間,原來的一家四口,就獨剩下他一個人了。 孤零零的一個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要繼續麵對這現實,千瘡百孔。 丫鬟走過來,悄悄立在一旁,張了下嘴,又沒有說出話來。 她露出異常憐憫的神色,站在白行川身後看著。 她抬起一隻手,想搭在白行川肩上,卻隻在他的後背虛虛晃一下,又收回了。 她七歲就被賣到白府裡做丫鬟。 如今白家沒落,她的未來,也隨著白家的消亡,而被迫發生改變。 其實,這種迷茫感早就該來了。 可不知為什麼,一直拖到這一刻,她才開始真正感覺到。 雖然她隻是個底下人,也不免感受到一種淪落。 更何況是白行川了。 明天,或是未來的路——在哪裡? 丫鬟悲涼地望了一眼白行川,抬頭看著窗外的夜色,黑得看不清路。 ······ ······ 烏雲蔽月,黑夜降臨。 白老太太房裡,白行川找了一支白蠟燭點上,插在燭臺裡。 屋子裡昏昏暗暗的,長長的影子倒映著。 白行川守在白老太太的身旁,隔三差五,伸手到她的鼻孔前試探。 每感受到她祖母的氣息,他就暫且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間,白蠟燭上,已結出了一朵大燈花。 火焰一扭一動,燒得滋滋響。 白行川正欲拿剪刀去剪,卻聞到一股香氣,有些怪異。 再仔細一嗅,他不由渾身一顫,一陣乏力頭昏,眼前一黑,倒下了。 “吱呀——” 房門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