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貨場籠罩在一片白霧中,地麵上掛著一層霜。郎映輝吃完早餐後穿過長廊,去另一邊找老楊。 “澤拉斯特烏依皆!”(E語您好)沿途遇到幾個半島人向他問候。 “阿紐哈西尼嘎!”(半島語您好) 這是他從半島小廚師阿金那裡學到的,對方聽到後登時眼睛發亮,一副驚異外加榮耀的表情。 當初剛來到這地方時,E方的貨場主任阿廖沙就通過吳翻譯提醒他:在這裡所有人都要盡量說E語! 不知道是不是要求別人尊重歸屬地的意思,而他此刻偏要用半島語來問候半島人,是為了照顧對方那點刻在骨子裡的自卑——小國民的傲嬌總是無處不在。 走過半島人餐廳後就來到了隔壁的E方餐廳,不過這裡現在還有沒人用餐,他放慢腳步四下打量一陣,看到了北側窗下的一個不銹鋼盆子,裡麵有些麵包及奶酪狀的食物,這就是那隻貓咪的食碗,但是那貨卻並不在這裡。 到哪去了呢?是出門去“辦事”、還是昨晚跳房後壓根就沒回來呢? 琳達從旁邊廚房角門裡走了出來,手裡端著大盤的烤麵包,外衣下的肥膘隨步伐忽閃忽閃地起伏著,她略帶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將盤子放到餐桌上轉身又回廚房了。 郎映輝很想和她聊幾句,當然——不是八卦昨晚的“雙人運動”,而是關於那隻貓咪的近況,隻可惜自己E語水準摳腳的很,根本就交流不了這樣復雜的內容,於是他穿過餐廳去往另一邊的走廊。 老楊沒在自己的房中,小老頭起早就去貨場鐵路線的裝貨臺上備料去了,郎映輝在木臺架子上找到他時,他正在用工具剪將鋼線裁截成一段段的,好用來捆束原木。 提到昨晚地震的事,他表現的很冷淡,說是在這邊的山區地帶有的事,兩年間就已經好幾回了,隻不過昨晚的烈度大些罷了。 說話間忽然聽到有人遠遠在喊著誰,兩人同時轉頭望過去,隻見琳達仿佛一個寬寬的重影般、一邊走一邊招著手。 郎映輝隻是稍稍一愣,便明白那女人不是找他而是在喊老楊,再看看老楊的喪臉,已經瞬間堆起了曖昧的笑意,他得意地小聲炫耀道: “來找我的,我先過去看看,早上那會阿廖沙說今天沒有車進場......嘿嘿!” 說完就把工具和鐵線隨便堆到臺子角落,貓著腰一路跑了過去。 郎映輝皺著眉頭想了想,覺得昨晚那個男主應該不是老楊啊!但看這架勢琳達顯然早就和他有了一腿,還真是一朵交際‘菜花’啊! 趁著今天沒有活乾,他正好乘機搜索一下老貓的行蹤,畢竟它昨天鬼鬼祟祟“賊”的飛起,不搞清楚情況他心裡始終疑惑不解。 用了整整一上午時間,貨場大致都被他踩遍了地皮,大部分角落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跡了,有些低窪處一片泥濘簡直沒法落腳,不過從觀察上他已經盡量做到了全麵覆蓋,結果還是毫無蹤跡。 按理說這麼一個小家夥,隨便藏在哪個空房子裡都不易找到,但是這地方人和動物的數量都極為有限,減少了很多乾擾因素,再加上才開始搜索時小白就和幾個同伴跟上來陪同,那麼即使視線被什麼物件遮擋,這一路趟過去都足以把貓咪驚擾到現身逃竄,可它就是沒有出現。 郎映輝隻能推測它大概率不在貨場內。 上哪去了呢?跑出貨場外麵找吃食似乎大可不必,除非是去鎮子裡找同伴約會,但看它那一副高冷的架勢又不像......當然了,它總歸不是人類,用人類的行為去推理不免有些牽強。 狗狗們跟了半天逐漸沒了熱情,不多時就各自走散離開了,隻剩下小白仍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靠!長膀飛走了不成?” 郎映輝有些鬱悶,隨便坐在一堆原木垛旁歇會,燃起一支煙來若有所思,小白也默默地蹲在旁邊守著,他百無聊賴地翻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快到中午11點了,無聊地彈了下煙灰,打量起了周圍。 這是一堆中徑落葉鬆原木,昨天遇險時差點砸到他的那根原木,也就差不多是這樣的粗細,不過這堆木頭應該放置很久了,鋸口斷麵的年輪都已經發黑,而且連采伐時的標號也模糊不清,難道就這麼堆放不管了? 他從老楊那也了解到一些關於原木的行情常識,知道即使是去年冬季采伐的原木,露天堆放一個夏天也極易生蟲子,掉了品質,不出意外這堆木頭最終大概率被裁成段當柴燒,如果運回國內每根至少一千多元......甚是讓人惋惜! 想到這他不由得摩挲著其中的一根木頭,仿佛那就是一遝遝鈔票——但是立刻手掌紮了無數根硬脆的毛刺。 “我靠!這是什麼玩意?”他觸電般跳起來,舉起手對著陽光往下摘刺...... 連木工活都從未接觸過的宅男,不了解這東西的特性,很難想象光潔細膩的木製品,在粗糙龜裂的原木形態時手感會這麼差! 小白仰著頭好奇地注視著他,而他滿臉不爽的一邊摘刺、一邊在心裡詛咒那隻狡猾的老貓,他決定不再和這貨糾纏了,過段時間也許就回國了,何必非得多事呢? 想到這他轉身就打算往回走,卻不料褲腿刮在了原木的疤節上,身體失衡一個踉蹌,左腳就踩進了兩根木頭的縫隙裡,左腿也當時被牢牢卡住,動彈不得。 他被迫彎下腰雙手一扶......慘了!兩隻手掌上都紮滿了密密麻麻的毛刺。 這可真是倒黴催的!他懊惱地坐在一根原木上,打算先摘刺再想法把腿抽出來,然而就在他坐下時,那根原木竟微微滾動了,這使得左腿被兩根木頭卡得更緊,那是種壓迫到骨頭的痛感,瞬間讓他的頭上見了汗。 到這時他也顧不得樹皮上的毛刺了,立刻起身直接下手用力去扳,隻可惜近40徑級的落葉鬆原木,重量超乎了他的想象,不一會功夫他人已上喘,可那木頭還是紋絲不動。 正午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空氣很清新、並帶著一股鬆木油的芳香,周邊顯得一片祥和靜靄...... 郎映輝如同一尊雕塑擺放在了原木垛旁,這裡距離中心的居住區域挺遠,而裝貨的木臺架子也在遠處的另一端,中間還隔著十幾堆原木垛,好長時間連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大聲呼叫或許能被人發現,但是之後的社死情節他接受不了。 華夏公司派來的現場人員,閑著沒事四處亂逛被卡在了木頭堆中——不得讓外國人笑掉大牙!傳回到公司連表姐都會覺得麵上無光。 用右腳踩滅了第11個煙頭後,現在盒裡隻剩1支煙了,小白也開始顯得焦躁不安了,它數次湊到郎映輝身下,用鼻子嗅他被卡住的那條腿,並探出前爪去扒木頭,似乎想幫助他脫困,但就憑它的那點體量毫無疑問是徒勞的,除非它是頭銀背大猩猩。 黃昏的時候郎映輝還是坐在這堆原木垛旁,整整一下午,他幾乎用盡了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都沒有用! ‘可惜自己手邊沒有撬棍’他這樣想到,但小白卻顯出了異常的靈性,居然在附近叼回了一根樹枝給他,讓他莫名的感動同時也看到了希望,然而樹枝不夠結實,一撬就斷掉了。 小白也急的四足直措,並發出嗚咽般的叫聲,然而在貨場中除了郎映輝,它不相信其他任何人,最後毛孩子隻能趴在他腳下,默默地陪伴著他。 時間過了太久了,郎映輝即使坐著不動,人都已經非常困乏了,被卡住的小腿初時隻是陣痛,現在也逐漸麻木了。 山林間貨場的晝夜溫差很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這回有了真實的體感,從正午時被日頭曬得頭暈,到現在被陣陣涼風吹得發抖,困了十多個鐘頭後,他人都將近虛脫了。 “或許......”他心裡想到: ‘我可能真的適應不了這個社會,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國外,不肯遷就的人隻能成為一個失敗者!’ 抬頭茫然地眺望著西北方向的天空,落日餘輝把天邊雲彩映的異常燦爛,家那邊大概也到了晚飯時刻,他想起了女兒那胖胖的小圓臉,稚嫩又有些淘氣地捏著筷子的模樣,說不出的惹人喜愛。 雖然不在媽媽的身邊,但有奶奶和姑姑照顧她也很少任性哭鬧,隻是每當郎映輝在家時,她才一刻不停地纏在身邊,那一聲聲“爸爸”叫的他心醉神迷...... 小丫頭還不懂媽媽為什麼要離開這個家,但她明顯對爸爸有著更強烈的依賴感,因為隻要在爸爸的身邊,她就絕不會被冷落、被欺負,也有著絕對的安穩和自信,她相信這世上沒有誰能比爸爸更好了!但是此刻她卻不知道...... 遠在天邊的爸爸,像一隻出外覓食被困在羅網中的親鳥,惶恐、絕望、且心有不甘! 眼中的絢爛如同快要熄滅的火焰,也不知是夜色漸深還是意識在模糊,郎映輝之前眼中的絲狀黑煙似乎彌漫並溢了出來,就像是淚滴從眼角滑落,而他的頭腦此刻也變得昏沉、神情恍惚。 他看到周圍的世界如熔融的玻璃般,開始冷卻並凝固,到最後竟然如馬賽克般瓦解坍塌,一曲悠長古老的韻律在頭腦中緩緩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