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復來(上)(1 / 1)

自從慕容璟卸任簪星衛統領後,眾“側姑爺”也搬出了慕容府。   簪星衛隻忠於統領,而統領隻忠於武皇。   因此,每一代簪星衛統領權力交接之際,暗衛們都有留下或離開的選擇權。   當年,慕容璟對星紀有知遇之恩,他才選擇誓死追隨。   而隨著慕容璟的卸任,星紀也退出了簪星衛的組織,在西郊的城外搭了一間竹屋,過上了閑雲野鶴,煙蓑雨笠的生活。   雲卿和慕容璟策馬趕到時,已是日落黃昏。   此時的星紀穿著一身青灰色布衣,坐在院中,借著夕陽西下的餘暉,鉆研著一本醫書。   勒馬的嘶鳴聲自門外傳來,想必又是哪位江湖俠客路過於此,想要進來討口水喝了。   門打開的瞬間,馬匹上翻身而下的兩人將他的思緒拉回了過往。   “主上。”他看著慕容璟,習慣性地說出了這個稱呼,又看了看雲卿,微微笑道,“紀公子。”   像之前無數次那般,慕容璟拍了拍他的肩,從馬背上解了繩子,拎著一壺酒道:“邊喝邊說。”   星紀的唇角綻放了笑意,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酒是慕容琛私藏的白色妖姬,酒香醇厚,卻不醉人。   三人坐在院中的木椅上,木桌上擺了三個杯盞,你一口我一口地飲著。   “寒舍簡陋,招待不周,還請主上和公子見諒。”星紀舉杯道。   慕容璟對飲了以後道:“如今你我早已不是上下級關係,不必如此稱呼我。”   星紀的手握著酒杯顫了顫,半晌後道:“習慣了。”   雲卿問道:“星紀兄,那日在大殿之上,你說你叫善沅,這可是你的本名?”   星紀點了點頭:“這是我與郡主相識前的名字,已經很久不用了,我還是比較喜歡星紀這個名字。”   “為何?”雲卿問道。   “當簪星衛的日子,雖然危險重重,辛苦萬分,也好過那些飄零的日夜。”即使麵容清雋,神色柔和,可手指上的薄繭還是暴露了他是善用暗器的習武之人,“從小到大,我一直被拋棄,兒時被父母拋棄,後來又被養父母拋棄,打個雜被掌櫃拋棄,直到我加入了簪星衛,才感受到了袍澤之誼……”   雲卿的眼眸微微一顫:“被父母拋棄?”   星紀的笑中夾雜著一抹苦澀,搖了搖頭道:“我出生在江南,一出生我們親生父母就把我賣給了我的養父母,後來我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我了。”頓了頓之後,他又說道,“不過沒關係,他們對我而言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可有可無。”   慕容璟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對你知之甚少,對不起……”   星紀又倒了杯酒道:“本就是無足輕重的過去,不提也罷,郡主不必自責。”   雲卿看向慕容璟,見她微微點了點頭。   他從袖中緩緩掏出那根白玉簪,擺到星紀麵前,謊言信口拈來:“這玉簪是臨安蕭府的東西,生來便有靈性,外祖父將它傳給我,卻忘了以血開光。方才聽聞星紀兄是江南人,不知可否幫在下這個忙?”   星紀接過簪子,看了兩眼:“當然。”   說罷他用簪尖劃破指尖,殷紅的一滴血落在簪尾,片刻後發出了熠熠的光,絢爛到有些晃眼。   果真如同開光那般。   星紀將玉簪擦凈後遞還給雲卿,雲卿愣神好久才接過。   則天大帝是九曜上仙欽點的君主,為了讓民眾信服,九曜上仙曾用神器為則天大帝改造血脈。   意喻為“君權神授”。   每位君主都會繼承上一任君主的神血,而其餘皇室成員也會根據與君主的血緣親疏,繼承到不同程度的神血。   神血可與仙器感應,光芒越是絢爛,則越純正。   大周親王是皇帝之子,其神血的純正性僅次於皇帝本人。   隨著那絢爛到極致的光芒逐漸熄滅,慕容璟墨色瞳中的霧氣終於液化,凝成了幾滴清淚,滾落臉頰。   星紀看著他,問道:“郡主為何哭了。”   雲卿幽幽開口道:“星紀兄,我們好像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了。”   親生父母?找到了又何妨呢,他不過是個被拋棄的人?   慕容璟緩緩起身,斂衽對著星紀行禮跪拜。   “郡主這是做什麼?”星紀忙上前扶起她,可慕容璟推開了他的手,執意下跪。   月色掩映著她的麵龐,朦朧中暗藏著堅定,那一瞬間,讓星紀想起了他們從前執行危險任務時那份寧死不退的堅持。   可她今日說出的話卻不是“你們先走,我善後”,而是“臣妹參見皇兄”。   雲卿隨即跟著她跪拜道:“臣參見殿下。”   皇兄?殿下?   那個一出生就被調包的皇子竟然是他。   原來,他的生父母不是拋棄了他,而是因為他根本就是敵人之子。   原來,那日廣平王非要置他於死地根本就不是因為一碗打翻了的湯,而是假皇子遇上真皇子的心虛和害怕。   原來,那日宣政殿大殿之上,那個不茍言笑的威嚴君主,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原來,他除了袍澤兄弟,也是有親人的人。   “皇兄,陛下很想你,隨我進宮可好。”   *   馬車行至九仙門的時候,已近亥時,宮門關閉,駐守的侍衛如同雕塑般佇立在無邊的暗夜中。   慕容璟從馬車中探出個頭,舉著郡主令牌道:“本主有急事,求見陛下和太上皇。”   一旁的侍衛確認了她的身份後,好言相勸道:“郡主,這馬上就要亥時了,您還是明日再來吧!”   “不行,本主有急事,一定要現在進宮。”   你一個整日眠花宿柳的閑散郡主能有什麼急事?   侍衛哀求著推脫道:“郡主,這私自夜開宮門是大罪,求求您不要為難小的了。”   從前有急事入宮都是以簪星衛身份蒙著麵的,如今回歸了真實身份反倒不好使了,豈有此理。   就在她想要舉刀架在侍衛脖子上逼人去通傳的時候,雲卿一隻手緩緩搭住了她的肩膀,同時也把腦袋伸出了窗外,掏出紀氏令牌對著侍衛道:“本爵也有急事,還請各位兄弟行行好,通傳一聲。”   侍衛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前段時間京城瘋傳的蘭陵郡主為了樂淵大人遣散側室,並保證再也不進青樓的事情。   “好的好的,小的這就去通報。”侍衛狗腿式的一笑。   “沒天理,我一個郡主的身份竟然還沒你好用。”慕容璟抱怨道。   雲卿朝她看了眼:“那還不是你名聲太差了,以至於說有急事也沒人信,覺得你在誆他們。”   等待了一炷香後,巍峨的九仙門終於緩緩打開,禦馬的侍從催動韁繩,緩緩往裡行去。   星紀坐在馬車內,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雲卿用手帕給他擦了擦,又掏出塊手帕塞到他手裡,道:“殿下,一會兒如果您想哭的話,就拿這個擦眼淚。”   星紀凝神看了他一眼:“你還是叫我星紀吧。”   雲卿神色一滯,說道:“這怎麼行呢,且不說尊卑有序,光是這星紀的名字往後您可是再不能提了。”他看了眼慕容璟,低聲道,“不然別人會誤會您給自己表妹當側室的。”   他說得沒錯,隻有知情者才知道這些稱呼是簪星衛的代號,至於那些千千萬萬的不知情者,隻知道那是蘭陵郡主曾經的側室。   “我知道了。”星紀點點頭。   待馬車緩緩駛向長樂宮時,他跳動的心臟越來越快,下了車,停在華麗的宮門之外,竟有了近鄉情怯之意。   這就是他的家嗎?   琉璃金磚,粉妝玉砌,奢華到令人驚嘆,宏偉到使人仰望。   這種從地底一瞬間到雲端的感覺,讓他感到極為不真實,邁出的每一步,仿佛都踩著虛無。   慕容璟吩咐了雲卿兩句,先行進殿去了。   “臣參見二位陛下。”   永昭帝本打算歇息了,可門口侍衛突來通傳,說蘭陵郡主和樂淵伯爵有急事求見,才夜開了宮門。   昭寧帝剛批完折子,準備去鳳儀宮,聽到此消息,於是向長樂宮趕去。   “阿璟,有何急事?”永昭帝又望了望她身後,“怎麼不見樂淵大人。”   慕容璟開門見山道:“皇姑母,皇姐,我和雲兒方才找到皇兄了。”   永昭帝手中握著的翡翠珠鏈在力的拉扯下崩開了線,珠子霎時滾落一地。   一旁的宮人怕她踩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忙去拾。   昭寧帝也是微微一怔,端著茶的手懸在半空中,好久才緩過神來。   “他在哪?”永昭帝原本暗淡的眸子裡閃現了久違的清亮。   “就在外頭。”慕容璟頷首道。   *   長樂宮很大,從宮門至正殿,若是不緊不慢地走,少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星紀每踏出一步,心中的情怯便多了幾分。   反而是到了殿內,望著凰椅之上的人,心中不明所以地平靜下來。   一抹煙灰色出現在殿門轉角處。麵容清秀,氣質溫潤的男子緩步行近,雖穿布衣,卻難掩其眉宇間的舒朗之色以及骨子裡自帶的淡然。   “草民善沅見過二位陛下。”心跳如擂鼓,語氣卻異常平靜。   “羨之……”他幽幽抬起頭,隻見凰椅上的女人穿著一身九尾赤凰長袍,斑白的兩鬢下,是歲月也遮不住的威嚴。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嘴裡喃喃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原本冷冽暗淡的眸光霎時化為了一抹淺淺的溫柔。   慕容璟欠了欠身道:“陛下,臣和樂淵大人方才已驗過,不知陛下是否需要再……”   永昭帝擺擺手道:“不必了。”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拖著步子走到那跪著的男子麵前,歷歷往事浮現於眼前,皆是關於那個人的點點滴滴。   永昭帝直接坐倒在孔雀羽毛鋪就的地毯上,雙手顫抖地觸上那白玉般的麵頰:“羨之,你就是羨之的孩子……”   任羨之,孝永懋君的本名,一個幾乎要被這蒼蒼時光淡忘的名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