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本人不在甘州,也沒有親眼見到馬場主臨終前的情形,自然不知道他為何會這麼做。 但他了解上輩子的馬場主,多少能猜到一點對方的想法。 馬場主雖是漢人,但長期生活在楚胡邊界地區,心裡並沒有什麼家國觀念。他隻看重自己唯一的女兒,為了女兒,可以去給胡人做探子,禍害大楚的城池軍民;也能為了給女兒報仇,用盡一切辦法報復害死女兒的胡人權貴。 他在牢中病得很重,知道女兒死訊後,清楚自己沒辦法親自報仇了。他手裡還握著情報網,還有一點不為外人所知的產業,倘若這些東西能為他的報仇大業貢獻一份力量,他又何必吝嗇呢?反正他都要死了,心腹也死光了,留著這些東西也沒用。 他也不是真的信任那名侍女,千裡迢迢將侍女帶到甘州給他報信的大楚商隊更是別有居心。可隻要能實現自己的目的,他根本不在乎別的。 海礁心裡恨馬場主,但對方如今已經死了,這份恨意便也隨之消散了。馬場主的情報網與駐點、產業若真能落到大楚的商隊手中,那自然再好不過。而這支商隊背後還是鎮國公府周家在支持,往來西域經商賣貨的同時,還肩負著密諜的任務,那就更好了。 別看馬場主上輩子死得也早,但他是被他愚蠢的女兒連累丟命的,其實本身的間諜事業做得很好,在西域各國都鋪開了很大的情報網,私底下沒少興風作浪。各國知情人都恨他恨得牙癢癢,但誰都不敢跟他當麵翻臉。他死後,這偌大的情報網除了一部分便宜了三王子外,其餘都被他的幾個心腹瓜分,使得西域多出了幾個有名的情報商,個個都混得風生水起。可如今,馬場主的這些遺產全都屬於大楚了。不就是幫他報復胡人的汗王太後與三王子妃嗎?這個容易,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 海礁心裡迅速構思好了七八個計劃,隨便哪個都能挑撥得胡人內部各路權貴狗咬狗。隻要他們自顧不暇,哪裡還有空來騷擾大楚的地界? 眼看著海礁越想越興奮的模樣,海棠不得不打斷了他的思路:“哥哥,你冷靜一點。這些事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你要是真的摻和了大楚在胡國的諜報事業,還想在三年後脫身離開嗎?” 海礁麵色變了變,抹了一把臉:“你提醒我了。這事兒……我確實不好摻和……” 可惜了。他本來還想給胡人多點顏色看看的…… 海棠又繼續安撫他:“你上輩子最大的仇人,三王子如今還在甘州大牢裡,馬場主父女倆皆已死於非命,就連馬場裡欺負過你的管事,估計也都死光了。而你卻擁有親人、朋友,將來還會有光明的人生,何必再耗費心力去報復誰呢?其他曾經欺負過你的胡人,就交給邊軍吧。想來周家有了馬場主的情報網,必定能如虎添翼,攪得胡人更不得安寧的。” 海礁笑了笑:“妹妹說得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可不能被絆在邊城了。” 仔細想想,邊軍支持的商隊,本來在西域就有自己的情報渠道,如今再添上馬場主那一份,將來隻會發展出更大更深的情報網。這些邊軍都做熟了的,幾十年來也沒有真正讓胡人占了大便宜,有沒有他海礁,人家都一樣乾得好,用得著他一個冒牌少年人在此操心麼? 海礁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又振作了起來。西北邊疆不用他操心,這是大好事呀,他該高興才是,以後就可以專心為自己的目標努力了。 海棠看著他的表情,又問他:“哥哥,你知道這麼多消息,很多都是軍中機密吧?你是怎麼打聽到的?爺爺和表叔公應該不會隨便跟你討論這些。” 海礁有些得意地瞥了妹妹一眼:“小瞧哥哥了不是?哥哥上輩子好歹也在錦衣衛做了許多年的密探,打探些小道消息,也沒什麼難的。爺爺和表叔公確實不會把這些機密透露給我,可他們也不會防備我呀!” 海棠嘆了口氣:“哥哥,雖然我相信你很能乾,但你也別飄了。將軍們長年跟胡人奸細打交道,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現在是爺爺與表叔公沒懷疑身邊人,你年紀又小,所以就算愛打聽些什麼事,將軍們也不會起疑。可你要是經常這麼做……” 海礁臉色變了變,臉上的得意已經消失不見了:“小妹你說得對。雖然我很想知道和談的消息,還有仇人們的下場,但有些事……打聽多了,容易犯忌諱。將軍們那裡倒沒什麼,我既不是奸細,又不會把這些機密隨便往外說,他們頂多就是覺得我好奇心太重了,數落幾句而已。可爺爺與表叔公……一定會覺得不對勁的。到時候我反而不好跟他們交代了。” 就算他上輩子做了十幾年的錦衣衛密探,在自己的親人長輩麵前,也依然不習慣欺騙說謊。況且謊話說得多了,很容易會漏餡。他怎麼能讓至愛至敬的親人對自己失望呢? 海礁深呼吸了幾口氣,不停地提醒自己,要盡量改變自己的行為習慣與想法,不能總是做出“十二歲的海礁”沒理由去做的事來。 下定了決心,海礁重新看向妹妹海棠,目光中就帶上了幾分感激:“妹妹,謝謝你提醒我,不然我可能就要犯錯了。” 海棠笑著拉起海礁的手:“你是我哥哥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跟我客氣什麼?” 海礁笑著,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妹妹的頭,覺得自己重生一回,真是太幸福了。他當初選擇把真相告訴妹妹,並且向爺爺“坦白”敵軍偷襲的消息,是他兩輩子做得最正確的決定! 海礁正感動呢,忽然聽得敲門聲響。海棠轉身去開了門,一個矮小的身影猛地沖了進來。她迅速閃避到一旁,沒叫那身影撞到身上,但海礁卻中了招。 海礁抱住小弟,麵露無奈之色:“小石頭,你又偷跑出來了,當心二嬸知道了生氣!” 來的正是小弟小石頭。他夏秋季節時已經可以跟著父親出城騎馬了,降溫後又被拘在了家中,等到天上開始下雪,二嬸胡氏就再不許兒子出房門,生怕他又著了涼,引發舊患。 其實謝文載與陸栢年在過去半年裡沒少給小石頭調養,海長安也定期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給兒子診脈,小石頭一直很健康。可胡氏春天時差一點失去兒子,心裡總是很緊張,根本不肯放鬆片刻。小石頭才撒歡了幾個月,又被困在家中,連到院子裡玩耍都艱難了,哪裡耐得住性子呢? 現在他不就趁著家裡人忙碌,母親不在屋中的時候,偷跑出來了? 他還不滿地抗議呢:“哥哥,姐姐,你們隻顧著自己玩兒,都不管我!” 海礁與海棠對視一眼,想起二嬸胡氏那淚眼汪汪的模樣,都不由自主地心虛了一下。 不是他們不管小弟弟,而是他們如今都是成年人的芯子了,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忙,實在不想把時間花在應付二嬸的眼淚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