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懷城格外的冷，讓本來就老舊的紅瓦房更添了幾分寒氣。 　　雪下了一夜，屋裡又沒開暖風，少年有些恍惚，看著窗外緩緩開口“這些天天氣不太好，不然…過段時間再走。” 　　他不會說些討人喜歡的話，更不懂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意，隻能用拙劣的語言來掩飾一切。 　　小女孩放慢了手裡的動作，可她並沒有停下來。“天氣預報說雪下午就能停，況且…媽媽也買好車票了。” 　　少年頓了頓，他的手指因為攥的太緊骨節發白。她從小就比別的同齡小女孩心思縝密的多，在人家還因為少吃了一顆糖而嚎啕大哭時，她就已經能和鎮上小賣部的張阿姨討價還價了。“張姨，我要兩箱40瓶，您這兒一瓶一塊錢也太貴了，而且這水是給學校運動員們喝的，您想想，萬一哪天誰替國家比賽去了，還能說是喝您這兒賣的水，那還怕生意不好？” 　　每次這話一出，總是把張姨逗的咯咯笑。“行嘞，沖著你小妮子這樣說，我給你便宜五塊錢。”而她卻還是不過癮，撅著嘴說“看來我的話還是不夠甜，在張姨這兒才值五塊錢。” 　　論誰看到小丫頭這可愛樣兒，都不忍心再跟她爭下去。 　　“成，三十塊錢兩箱，你搬走吧。算張姨倒黴，遇見你這小機靈鬼！”而每聽到這時，小姑娘都會一副得了逞的樣子。然後驕傲的對著身後的少年說“哥哥，看我厲害吧！” 　　頭幾回他還不適應，可次數多了，便也會笑著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是啊，我們小姑娘最厲害了。” 　　可現在…這樣聰明的她又怎麼會聽不出來這是陳述句啊…. 　　“哥哥。”小姑娘的聲音把他從回憶中拉回來。已經到現在了，他還執迷不悟的渴望出現一絲轉機。 　　“能幫我把這些箱子搬出去嗎？” 　　“……” 　　“好。” 　　怎麼之前沒有發現她那麼絕情呢？真的一點都不傷心嗎？少年賭氣般的抱起一個最大的箱子沖向門外，可沒有注意到臺階上的積雪，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不用想，聽聲音就能知道，箱子裡的瓶瓶罐罐全碎了。 　　他既懊惱又感到羞恥，再加上天氣的原因，臉頰早已紅的不行。 　　真的是下意識，他把手朝旁邊伸去，然後準備抱怨幾句，可沒有人，落在手背的幾片雪花也迅速消失。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他起身朝屋內看去，女孩依舊在整理那一堆堆的紙箱子，連頭也不抬一下。 　　可被浸濕的衣服帶來的冰涼感卻告訴他了所有他不想麵對的事實。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變成習慣的。把她的好看的那麼理所當然，如果是自己的話，一定也會想要迫不及待離開吧。 　　他潦草的整理了下衣服，重新抱起箱子，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 　　女孩看到這一切，無動於衷。 　　剛才外麵的聲響那麼大，她又怎麼會聽不到。她隻是…不敢抬頭，不敢向窗外多看一眼。因為這樣隻會更舍不得，所以她隻能做個自私的壞人，默默承受。 　　兩人之間不過十米的距離。少年拖著步子艱難前行，窗內的小姑娘低著頭，發絲懶散的掛在肩膀上，他們像兩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桐桐小凡，等一會了吧？” 　　一個長得很美但打扮樸素的女人走了過來，暫時的打破了這片死寂。 　　“嗯，媽媽，沒多久。” 　　“阿姨，沒…”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可還是讓她先說了出來。少年忍不住朝旁邊看去，可她好像感受到了什麼，隻頓了半秒便跨上母親的手臂朝別處走去了。 　　“收拾好東西的話抓緊走了。”女人的神色看起來有些疲憊。他的丈夫，也就是小女孩的爸爸，前幾日出了車禍，沒搶救過來。雖然拿到了一大筆賠償，但呆在這兒難免少不了想念。女人執意要帶女兒離開，任由她怎麼鬧騰。 　　“嗯。”女孩應了一聲。“有很多。” 　　女人回頭瞥了幾眼那些箱子“不拿了，不是些重要的東西，就帶著你的書包好了。” 　　“那些都是我的回憶！”女孩盯緊了母親，死死咬住了嘴唇。 　　“你是要我無時無刻不記起你爸爸躺在手術臺上，滿身鮮血的樣子嗎？”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來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兩人就那麼麵對麵站著。本應該是世上最親密的人，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條裂縫越來越大。像淚，滿滿模糊了視線。 　　“阿姨，您別激動。”一旁的男生見狀不妙，趕緊跑了過去，但他扶住的是女孩的肩膀。“桐桐隻是有些舍不得這兒而已。”女人的眼睛顫了顫，轉過身去，沒有再多說什麼。但小女孩忍不住了，像把這些天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怎麼都止不住。男生急的要命，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把她的肩膀捏的更緊些。 　　又過了不清楚多久，好像她們都冷靜了下來。司機這時也很合時宜的到了，按了幾下喇叭。真刺耳。 　　女人先行上了車，一言不發。 　　小女孩拿袖子隨便的抹了下臉，然後從口袋裡急忙的掏著什麼。一張皺皺巴巴的小紙條，他塞到了男生手裡，然後背起書包，什麼也沒拿，走進了車裡。 　　男生好像追著跑了很久很久，小女孩從後視鏡裡，捕捉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變的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雪被踩的咯吱響。路燈一閃一閃的。 　　他不記得搬了多少趟，不記得為了擺正它們的位置花費了多長時間。那個回憶好像又逐漸被拚湊起來，這是熟悉的，她的家。 　　陰暗的天空，一個男人坐在石階上，烏雲壓的看不清楚他的臉。但能看到他的手裡捏著一張泛了黃的紙條和一根還未燃盡的煙。他皺緊了眉頭，怎麼都記不清這張紙條從何而來。 　　十三歲那年，因為意外落水而導致了選擇性失憶。可他後來谘詢了許多專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如果隻是單純的落水，不會造成失憶。” 　　他也曾問過父親，可父親閉口不談這件事，就也隻能作罷。 　　就在他回憶的空檔，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她身材嬌小長相十分甜美。可還是有一定的年齡感，她同男人年紀相仿。“還在想那件事嗎？”她俯下身與男人並排坐著，一隻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男人看到她走過來了，把紙條塞進了口袋，煙也一同掐滅。 　　“沒事的，子玉。我會想到辦法的。”他握住了女人的手“還有…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女人搖了搖頭。他們是高中同學，她無意中得知了他發生的一些事情，於是一直陪伴在身邊。兩人還考入了同一所大學，隻是現在… 　　“我們結婚吧。” 　　雖然同樣的話聽了很多遍，可男人還是沉默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女人的父母都是老師，每年收入穩定。可自己呢？連個完整的家都沒有。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就跟別人走了，父親沒有工作。現在繼父去世了，母親竟讓他幫助撫養同母異父的弟弟。所有的重擔都被壓在身上，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擁有一個家？ 　　“等我有能力養你了。”沉默了半天，他終於說出一句。 　　“俞凡，我不在乎有沒有錢。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啊。我一直在等你肯定的回答，可是你為什麼…要一直讓我失望呢。”眼看著男人起了身，女人緊緊的抓著他的手。 　　“你的父母會接受一個連大學都沒讀完的人嗎？我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來創業，可是三年了，現在卻負債累累。你也快畢業了，你會有更好的生活。我不想因為這些事而耽誤你。”他鬆開了手，徑直朝反方向走去。可又覺得有些不妥，回過頭來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女人身上“天氣很冷，快回去吧。”然後轉身離開。 　　女人看著男人越來越遠的身影，放聲大哭。 　　而這時的男人又點著了煙，他漫無目的的走著，電話一個接著一個的打。 　　“軒哥，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最近真的…” 　　“有辦法的話我一定會幫你的啊，可現在這個時侯廠裡的事情太多了？”這個男人頓了頓，好像有什麼別的話想說。 　　“….” 　　“沒事，您先忙吧。”俞凡打斷了他的猶豫。 　　看來無論打多少個電話都沒有用啊，他自嘲的想著。低著頭沿著路邊一直走。 　　天越來越暗了，天空開始滴滴答答的下起了雨。他把手機放好，四處尋找著能避雨的地方。可周圍都是一排排的樹，隨著雨越下越大，根本沒地方躲雨。他來回的跑著，可別說營業著的店了，就連車輛都很少。 　　就在焦急中他看到前麵有一座橋。對了，過了橋就有便利店了。他繼續的向前跑著，到橋的最頂端時，他下意識的望了過去。就這麼一眼，一瞬間眩暈感籠罩了全身。他沒有支撐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後就是無休止的疼痛，他捂住腦袋，像是要被撕裂。 　　“小凡，小凡。快醒醒啊。警察同誌，一定是有人把我們小凡推下去了，您可一定要幫幫我們！” 　　好像是父親的聲音。“我是被推下去的麼？”這是他清醒時的最後一句話。 　　雨水順著男人的衣角流下，直到後來，天氣也沒有讓這個男人幸運。雨勢蔓延成了傾盆，快要把他吞噬。就像…當年一樣。周圍都是水，包裹著他身體的每一處，窒息到沒有一絲力氣。 　　“呼——”病床上的男人皺緊了眉頭，不停的喘起了氣。 　　“俞凡，你醒了嗎？”熟悉的聲音響起“醫生，快來啊，這裡暈倒的病人醒了。” 　　他用盡了力氣抬起胳膊，抓住了麵前的人的手腕。他緩緩的睜開眼，可是眼淚也沒控製住的流了下來。 　　麵前的人看到他這副樣子，趕緊走過去，焦急的看著他。 　　“子玉…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他用著沙啞的聲音說著“能見到你真好。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ｎ.coｍ ” 　　女人趴在他的肩膀上緊緊的抱住他“我明明知道你的壓力那麼大，還總說那些話。你知道我聽到醫院給我打電話說你暈倒了的時候有多害怕嗎？” 　　她坐直了身體“沒有你的生活，無論如何我都過不好的。” 　　“病人醒了嗎？”一個醫生走了進來“家屬出來一下吧。”朱子玉看了看醫生，又看向俞凡。 　　他點了點頭，示意她過去。 　　“你是…病人的妻子？”醫生問道。 　　“現在還不是。”女人頓了一下“未婚妻。” 　　“好，那我跟你說一下病人的情況。雖然這次隻是因為淋雨導致的發燒而暈過去，但是病人曾經有沒有受過什麼刺激？他這更像是創傷性的暈厥。” 　　朱子玉頓了頓“他因為小時候落水而造成了失憶，是因為這個嗎？” 　　“因為落水？”醫生重復了一遍她的話。“大概率的不會是因為這個。” 　　兩人同時朝房間內看去，男人好像正在找著什麼，來回的翻轉著身體。 　　“總之，多注意一下病人的精神和心理方麵，如果有什麼事就聯係我。”醫生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好。”女人點點頭，心裡卻總是想著什麼。 　　“子玉，我的衣服在哪裡？”男人這會兒看起來有些焦躁。 　　“在找這個嗎？”她從外套裡拿出那張泛黃的紙條“走的時候你把衣服留給我了，所以紙條沒有丟。不要擔心。”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紙條上麵的內容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