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都市撕破灰紫的光線從地平線緩緩升起,遠郊高速上零星飄移著幾抹星光,一路濺起點點水花。深秋山間寒氣十足,即使車內暖風已開至最大,一夜的寒冷仍然難以被隔絕在車窗外。 車內後座,中間女子包裹在一層厚重棉服中垂頭露出一截白皙雪潤的纖頸,身側一人用乾毛巾反復擦拭她那一頭幾近打霜的黑發。倏忽間,黑暗浸沒世界,車前反光鏡上映出一張美麗的側顏,即使周身昏暗,也能瞧出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式美人胚。隻不過她的狀況實在說不上好,臉色青白,唇瓣戰戰,隻有那雙圓月般的眼眸沉靜似水,此時正望向窗外一彎殘月。 車內氣氛凝重,徐飛閉目抱臂靠在座位上,麵前電腦屏幕的白光將其神色突顯地愈發沉鬱滴水。 “陳西茗,為了這個破戲值得嗎?山裡這麼冷,你準備凍死了喊我來收屍?!” 陳西茗,二十歲憑借電影《丘原》中啞女一角一炮而紅,彼時線上線下處處張貼著她的宣傳海報,所到之處人潮洶湧。個別媒體甚至宣稱她是滿貫影後秦韻的接班人。走紅後無數娛樂公司找上門要與她簽約,向譽給的條件最好還幫忙解決了她當時的燃眉之急,陳西茗順其自然就簽在星譽娛樂旗下。 可惜年少成名的人往往很難有好結果,就像個魔咒一般亙古不破。 一杯滾燙的紅糖薑茶下肚陳西茗臉色才稍微好轉一些,握緊盛滿熱水的玻璃杯,語氣輕鬆,“飛飛,沒事,以前不都這麼過來的嘛。” 徐飛心疼她,她知道。 徐飛是陳西茗入行後的第一個助理,兩人從籍籍無名時便手挽著手淌在這片迷霧重重的沼澤地裡,即使兩人現在從屬於不同的公司,徐飛仍時常念著她,許多資源都是徐飛幫她搭上的。 “李導電影選角定於二月份,具體時間暫時沒確定,女一已經定了,是裴韻。”一厚遝劇本扔在陳西茗腿上,份量有千斤重,“劇本在這,女四很適合你,考慮考慮。” 陳西茗望向窗外沒有動作,既不接也不拒,但徐飛知道她聽見了,沒有再多說什麼開始忙活其他工作。 微仰頭顱,月光在眼中顫動,陳西茗攥緊膝上那疊燙心的紙頁,過了很久空氣中響起極輕的一道聲音,幾乎要被劈裡啪啦的鍵盤聲蓋過去,“謝謝。” 徐飛指尖愣了一瞬,復又繼續,心裡暗暗一酸,又放不下麵子,“不用謝謝我,製片方就是我們平臺,李導放話要選人,正好我車裡又多一份,不給你也要扔掉。” 李導也就是李啟英導演,二十五年前憑借一部《映月紅》橫掃國內各大獎項,此後的作品不僅票房口碑極佳,凡在他電影中出鏡的主要演員都能在娛樂圈占一席之地。 李導對於鏡頭的掌控力整個娛樂圈無出其右,即便如此,無論片場內外,他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和煦君子模樣,毫無恃才傲物之姿。隻一點,為人原則性極強,想進他的組,隻能通過選角團隊認定,資本加塞直接打入黑名單,永不選用。 雖然徐飛嘴硬不承認,但陳西茗知道能拿到李啟英的電影劇本定是花費了不少功夫。 “謝謝你,真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徐飛的心更軟了幾分,撫著懷裡脊背瘦弱的女孩,眼眶微微發酸,“西西,咱們跟向譽解約吧,我陪著你好嗎?” 女孩沉默不語,隻姿勢不變摟著她。 在徐飛看不見的地方,陳西茗眼睛脹紅卻落不下淚來,她不能解約,至少現在不行。 —— 英國布萊克利MB車隊工廠。 新賽季接近尾聲,收官戰阿布紮比站將於下周末舉行,車隊總積分與前列其他大車隊的差距極小,一場比賽足以改變局麵,老板詹姆斯正與車手及各部門總監召開賽前會議。 下午兩點,程湃應付完一堆媒體采訪後匆匆趕到會議室。他從後門悄悄溜進來時,詹姆斯正對著技術總監邁勒大發雷霆,看見他進來隊友卡利斯一陣擠眉弄眼,程湃滿頭霧水找個空位坐下,剛一落座就被逮個正著。 “文森特,你遲到了!”詹姆斯表情嚴肅嗬斥道,周圍憐憫的目光紛紛投向他。 今年是程湃進入F1的第一年,在這個全球僅有二十個席位的賽事中,一年級新生往往處境最為艱難,更何況他還是第一位中國籍F1車手,雖然頂著張歐洲麵孔。 開會前他已經告知過詹姆斯自己有采訪可能會晚一些到,而且詹姆斯是一個情緒十分穩定的領隊,即使收官戰的壓力的確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但也不至於讓他在會議上爆發怒火,這實在讓程湃摸不著頭腦。 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室內燈光突然熄滅,一道幽微的黃色燭光從門口緩緩移來,卡利斯推著生日蛋糕徑直走到他麵前,“生日快樂,文特。” 見程湃愣在原地,詹姆斯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他努嘴示意,“文森特,該許願了。” 在高昂的生日快樂歌聲中,程湃才意識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這群家夥聯合起來演戲呢。他閉眼許下心願,吹滅蠟燭前快速抹了把奶油趁亂刮在詹姆斯和卡利斯的臉上,喜悅的嬉鬧聲傳遞到工廠的各個角落。 生日會結束,詹姆斯把程湃叫到辦公室,“小子,你又讓我報廢一套西裝。”詹姆斯抽出一疊紙巾擦拭臉上和衣服上的奶油,結果西裝外套上的奶油印記越擦越臟,無奈隻能將其扔在椅背上,眼不見為凈。 程湃坐在一旁裝聾作啞,拾起茶幾上的一本雜誌裝模作樣地看起來。 “得了,文森特。德語雜誌你又看不懂,別在這裝傻了。”詹姆斯挽起襯衣袖子走到沙發前,抽出程湃手中的雜誌卷成圓筒敲了敲他的卷毛腦袋。 一眼就被識破,程湃揉揉頭露出無辜的表情,眼神真摯道:“詹姆斯,謝謝你。真的,不光是剛剛的生日驚喜,還有謝謝你願意給我機會。” 程湃年紀輕,經驗少,僅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第一年就來到大車隊,全靠詹姆斯力排眾議才讓他獲得了MB二號車手的位置。 “嘿,不用謝我,是你自己能力強,沒讓大家失望。這裡有今天的第二份驚喜,打開看看。”詹姆斯拿出一份合同遞給程湃。 話一出,程湃幾乎就猜到了詹姆斯口中的驚喜是什麼,翻開一看完全出乎意料。 一份年薪300萬美元的兩年期合同! 對於一個F1新人來說,這已是一份歷史性的合約。通常,初入賽場兩年的車手合約一般不會超過200萬美元,就連已退役的世界車王裡奇新手期工資也不過300萬美元,詹姆斯能給他開到這個價格出乎所有人意料。 “第一年年薪是300萬美元,第二年年薪可以明年再談,如果沒有問題現在就可以簽字。”程湃是詹姆斯看著長大的,這個從低級別方程式一路闖出來的男孩已經成長為成熟穩重的男人,詹姆斯忍不住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 那雙深邃的綠眼睛突然變得流光溢彩,眉毛高高昂起,而後迅速撫平,程湃抑製住內心洶湧澎湃的情緒仔細翻閱合同內的條款,他竭盡全力控製自己但聲音依舊略帶激動的顫抖,“阿布紮比之前就可以簽了?” “是的,小文森特。你的能力我們有目共睹,這份合約本來夏休期之後就該給你,但是為了給你一份最好的生日禮物拖到現在才談成,希望你會喜歡。” “謝謝你,詹姆斯。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程湃確認合約無誤後快速簽下自己的姓名,真誠地與詹姆斯擁抱表示感謝。 —— 淩晨四點,機場大廳儼然一副CBD商務中心的繁忙景象,幾乎每個人都步履匆匆,即使拽著沉重的行李也無法減緩他們前行的步伐。 人群中,陳西茗獨自一人緩慢拖著步子找了個人少的角落位置坐下,公司臨時有事,徐飛把她送到機場就走了。 果然還是發燒了,她右手搭在扶手上托著腦袋休息,墨鏡和口罩幾乎將她的臉遮擋嚴實,畢竟曾經的巨星淪落到乘坐經濟艙並不是什麼值得令人期待的娛樂頭條。 “請問你是陳西茗嗎?”一道低沉男聲把她從淺眠中驚醒,眼睛微微打開一條縫,掀起眼皮看到身前一個穿著一身皮衣,戴著口罩的男人站在身前,一雙狐貍眼看上去有些眼熟。 “不認識。”陳西茗輕輕搖頭,聲音沙啞正好掩蓋住她的本音。 男人還想問點什麼,看見助理何穀走近,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沒有多做停留快步走開了。 何穀注視著男人的背影,企圖辨認出人來,“西西姐,那是誰?”陳西茗趁機把紙條收進口袋裡,沒有緣由她不想讓何穀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問路的。”陳西茗接過水杯,垂頭默默喝著裡麵的退燒藥,白霧茫茫模糊了她的神色。 廣播響起該登機了,沒有人在意這個小插曲。 兩個小時的航程在一閉一睜中飛速掠過,陳西茗下機後乘車直達活動後臺,下午舉行的品牌發布會是她近一年來接到的第一個新商務,重要程度可見一斑,不容有失。 一進化妝間,百佳耐禦用主持人謝季然已經坐在鏡前準備妝造,陳西茗跟他算是老熟人了,當年《丘原》的路演主持就是他。 餘光瞥見陳西茗推門進來,謝季然熱情起身迎她,“嗨,西茗,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漂亮。”上來一個擁抱。 陳西茗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動作,還好下一瞬謝季然又迅速鬆手放開她。 “好久不見,謝老師。”陳西茗微微俯身客氣同他問好。 謝季然是典型的少爺脾氣,能跟他搭上話純粹靠眼緣,看得順眼就多侃幾句,看不順眼瞧都不瞧一眼,畢竟人是斯柏集團的太子爺,這種架子擺的倒也不大。 遙想六年前陳西茗正值大熱,下了臺謝季然就跟不認識一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現在表現得這麼親熱很難不讓人多想。 謝季然大剌剌擺擺手,拉著陳西茗坐下,“叫什麼謝老師,多生分,喊我然哥就行。”拍著身旁化妝師的肩囑咐,“小劉啊,今天好好表現,給陳老師畫好看點。你看過《丘原》吧,要比那裡麵還好看才行,畫好了哥給你發紅包。” “那肯定的,然哥交代的事必須完成啊。陳老師那部電影我也看過,我可是你的忠實影迷呢。” 陳西茗垂眸搖搖頭,看上去似是害羞,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她眼神冰冷,搭在座椅上的手緊緊扣著椅邊。 《丘原》,我寧願沒有拍過它。 交談被一道鈴聲打斷,是謝季然的手機響了。 “文特,怎麼有空這個點打電話給我啊,忙著呢,沒有獨家新聞我就掛了啊。”謝季然流利地說著英語,但語氣裡插科打諢的勁一點沒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人應是十分熟識。 “找你對活動流程,我可不想砸你的場子,如果你不擔心我就先掛了,畢竟這個時差對我來說並不友好。”對麵男子聲音慵懶,聽上去下一秒就要睡著了。 陳西茗無意偷聽人家的通話,找了個理由正準備起身出去,謝季然突然把手機塞進她手裡,隔空喊道:“急什麼,先熟悉熟悉同事,打個招呼。” 這個人看著似乎有些麵熟。 屏幕上的男人閉目靠在沙發上假寐,五官立體深邃,頂上柔和的暖色光落在卷翹纖長的睫毛上,眼下灑下一片陰影,一頭紅棕色的卷毛淩亂飛舞在空中,安然的睡顏讓人不忍打破。 聽見謝季然的話,男人緩緩睜開雙眼,那是一雙極其誘人的眼眸,水汪汪的眼眶半耷拉地望著她,不用說話都透露出深情的神色。 看清眼前人後,男人迅速坐正將臉湊近鏡頭,神情清醒,剛剛睡意朦朧的模樣好似一場夢。 “你好,我叫程湃,是一名F1賽車手。”一口流利的中文,完全沒有口音,隻是最後那三個字咬的很重。 程湃,聽到這個中文名陳西茗才想起之前工作人員對接活動時提及的另一位活動嘉賓,如果沒記錯應該就是這個名字。 賽車手?真是想多了,她怎麼可能認識這種人。 “你好,陳西茗,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極其簡短的自我介紹,這就算是打招呼了,不做停留陳西茗重新把手機還回去。 謝季然接過電話,出門了,後麵他們二人聊了什麼她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