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笙低眉順目,道:“小人實在不敢。” 他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隻是希冀王爺能多加考量,莫要誤了家眷。” 寧王眼神引沉,目光閃爍,再無之前憤怒模樣。 趙笙的話沒有說錯,也是在隱晦提醒他。 他已不再是寧王,如今在宗人府大牢還能自稱本王,是因為罪名還未落實,封號還未褫奪。 但他又怎麼會不了解他那位皇兄? 之前無事都要給自己羅織罪名,如今自己頭上那麼大頂造反的帽子,皇兄豈會放過自己? 現在的他,就跟砧板上的魚沒有任何差別。 而趙笙用來威脅他的何千歲……則更是禽獸不如! 寧王一生膽大,但唯有一人,他始終忌諱。 那就是這位被人稱為千歲的大太監! 何千歲深受皇帝信任,其麾下的廠衛無惡不作。 說是為皇帝辦事,實際上更多為自己謀取私利。 其常常羅織罪名,誣陷良民,有人稍有嘴誤,就會小題大做,趁機勒索。 萬景年間的廠衛之間還有互相製衡,但到了天光年間,這樣的場麵就生了變化。 何千歲統管東廠,錦衣衛的都指揮使是他義子,兩大衙門變成了一人之利器。 由於皇帝之寵信,廠衛的偵緝之廣,甚至已到了遠州偏僻。 孤荒之地,也有“鮮衣怒馬作炎京語者”,“自炎京至天下,旁午緝事,雖王府不免”。 在他還是藩王的時候,就已見識過廠衛的手段,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又豈能是這些狼狽為奸的對手? 寧王凝視著趙笙,這位宗人府的小太監,神情溫和,靜靜等待他的回話。 “如今本王虎落平陽,誰都能來踩上一腳了。” 寧王笑容莫明,又帶著苦澀。 趙笙心中一動,知道這是寧王服軟了。 他趕忙說道:“小人豈敢欺負王爺,隻望王爺莫要為難小人便是。” 說罷,他席地而坐,從懷中拿出筆墨紙硯來。 都是早已準備好的東西,其中紙張裡還夾帶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常規要詢問的問題。 宗人府大牢的審問,大多是走個形式,但又不能沒有。 故而經歷司的人敢讓趙笙這個雜役太監來審問。 流程上是出不了問題的,隻不過是欺負人罷了。 寧王冷哼一聲:“問吧!” 依舊是戾氣十足,趙笙隻感到胸前的穴位鼓脹,全身經脈都仿佛受到了壓迫和撕扯。 不愧是後天九重的高手,被鎖住了武功,依舊能如此強悍。 但看樣子,這位寧王在問詢時也不願收斂戾氣,是要好好教訓他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太監了。 趙笙輕笑一聲,麵不改色,將紙張上的問題一一問出。 大約是兩刻鐘後,趙笙終於將審問完成。 他將紙箋工整疊好,放進早已準備好的紙封內。 紙封呈翠玉色,為宗人府經歷司專用,故而稱之為玉牒。 將玉牒放回懷裡,趙笙長出一口氣,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寧王的戾氣太過強大,再不加收斂的情況下,已經超過了星動萬象這一式所能承載的極限。 他內視己身,發覺那十幾個鼓動的竅穴已經破口,胸腹經脈受損,但比起四肢來,總要好上許多。 他的四肢經脈更是多了數不盡的細小傷口。 果真如海總事所說,星動萬象可護他周身命脈,四肢沒有重要竅穴,權且放棄。 若是沒有不滅靈光,憑借海總事傳授給他的功夫,他確實能活下來。 隻是能活多久就說不準了,四肢也會逐漸殘廢。 但他有不滅靈光,不必擔心這些。 趙笙起身,對寧王彎腰告辭。 這裡的戾氣厲害,即使不滅靈光能修復他的傷勢,但痛苦卻是實打實的。 寧王凝視他許久,忽然覺得這個小太監有些許不一樣。 他自幼不受先帝寵愛,在皇宮裡見慣了人情冷暖。 那些太監,見他勢弱,雖不敢得罪,但個個不拿眼看他,仿佛在說,我就這樣,你又能如何? 故而他打小就不喜歡這些太監宦官,對皇兄寵信何千歲一事,更是嗤之以鼻。 但趙笙不同。 其神情溫和謙遜,不倨傲,不得意,又不卑微,不低賤。 這樣的太監,不多見啊。 見趙笙轉身離去,他沉默片刻,忽然傳音給他。 “本王想喝酒了。” 這傳音武功倒是好用……趙笙眉毛一跳,轉身過來,不卑不亢。 “小人不是大牢中人,恐不能給王爺送酒,若王爺真想喝,小人出去後,可為您跟大牢獄卒說上一聲。” 開玩笑,老子差點就死你手裡,不給你白眼就不錯了。 寧王端詳著他神情,淡淡說道:“獄卒隻怕不肯給本王送酒。你也不必說了。” 趙笙搖頭,道:“那小人就告退了。” 他轉身走沒兩步,身後寧王又傳音過來。 “你有練武?你這次回去若是不死,可提酒來找本王,本王傳授你一門秘技。 這秘技恰好中和你所修煉《吸星大法》的弊端,可助你多活幾年。” 趙笙心神動蕩,停下腳步。 他倒是不吃驚寧王能看出他修煉的秘技,畢竟皇宮所有的秘技都出自皇室,寧王又是後天九重的強者,能看出來不奇怪。 趙笙所思量的是,寧王口中的那門秘技。 隻需送酒,就能得到? 趙笙猶疑片刻,搖頭道:“多謝王爺好意了。” 說罷,他不敢停留,快步走開。 寧王愣住,而後失聲笑道:“這個謹慎的小烏龜啊。” 趙笙哪裡敢停留,皇宮內,所有的事情都有代價。 寧王要傳授給他秘技,誰知道在謀劃什麼。 還是趕緊走了為妙。 大道不爭早,他壽命無窮,無須著急。 細水長流,慢慢來……趙笙走出大牢大門,看著頭頂上的陽光,不禁心胸舒暢。 在大牢這陰森濕冷的地方待久了,整個人都不舒服了。 隻是胸前戾氣沖蕩,使得他頗有些難受。 得趕緊回去,將戾氣放出,再修補經脈竅穴,方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他正想著,就看見前麵有兩位同樣身穿青絹團服的太監走來。 其中一人他認識,正是那時帶隊要過來給他“收屍”的小平子。 至於另外一人……趙笙使勁想了想,但都沒想起來是誰。 “小笙子,還不快來見過劉哥兒,劉哥兒可是右宗院的一等太監,當初你送玉牒的活兒,就是從劉哥兒手上接的。” 小平子跟個狗腿子一樣,跑上前來,跟趙笙介紹起另一位太監。 你小子可是左宗院的人,如今卻跟上右宗院的人當狗……趙笙雙目微瞇,對劉哥兒點頭示意。 “見過劉哥兒。” 當初前身接過這個倒黴催的雜活,都不知道轉了幾手,搞不好當初劉哥兒當初給的報酬要更豐富一些,但到了他手裡,就變成一餐吃食了。 他也是實在不認識劉哥兒這個人。 隻是這兩人怎麼過來這邊了? 趙笙抬目望向更外邊的大門,小桂子還被擋在門外。 這兩人卻又進來了? 趙笙心中突然有了猜測,笑瞇瞇地看著兩人。 “當初經歷司說你將玉牒送丟了,這次劉哥兒不放心,特意跑過來這邊!” 小平子看向劉哥兒的神情諂媚,但轉頭看向趙笙時,又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還不快將玉牒拿出來,交給劉哥兒檢查!” 劉哥兒擺擺手,神情倨傲。 “主要還是咱家太過勞心,實在是不想此事再發生一遍。” 小平子見趙笙還沒有動作,便瞪大了雙眼。 “劉哥兒是為了伱好,快快拿出來!” 趙笙麵色從容,心中卻是冷笑。 好一個狼狽為奸。 自己這次來審問寧王,是得了左宗院海總事首肯的,關你一個右宗院一等太監什麼事? 前兒個玉牒丟了,你不出來,如今我重錄了玉牒,你就來這裡堵我? 你這家夥要看玉牒做什麼?誰知道你會不會假借檢閱之由,借機將其毀壞,然後再讓我去審問一遍? 宮廷鬥爭很復雜,有時候也很簡單。 這樣的手段簡單粗暴,但十分有用。 經歷司的官員要他來審問,實際上就是要他命。 而海總事賞賜給他秘技,暫且保住了他命,這位劉哥兒就來了,難保不是再要他命。 先讓你再去審問一遍,出來後再檢閱玉牒,再毀壞,再讓你去一遍。 你又能如何? 就擺明了要欺負你到死! 看這兩人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仿佛覺得趙笙肯定不會拒絕他們。 若是前身,還真就怕了這陣仗。 趙笙輕笑一聲,伸手從懷裡掏出玉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哥兒吩咐,自然不敢不從……不好!” 他神情猛變,突然猛咳嗽一聲,吸功大法所吸收的寧王戾氣頓時綻放出來。 小平子和劉哥兒臉色頓時變得雪白,倒在地上哀嚎。 戾氣實在太過強大,這兩人又沒有武功,怎麼抵抗。 “不好,是寧王戾氣,我壓不住……兩位哥哥,你們沒事吧?” 趙笙誇張大喊:“快來人啊!” 大牢外的禁軍趕緊跑來,趙笙趁著場麵慌亂,走出大門。 小桂子正一臉著急地在門外等待,見趙笙跑了出來,便跑上前來了。 “你沒事吧?我看到那個吃裡爬外的小平子帶著右宗院的太監跑進去了,還以為要對你做什麼呢!” 小桂子很是擔憂。 趙笙笑著搖頭:“沒事。” 他手裡拿著玉牒,在小桂子眼前晃了晃。 “看,玉牒錄好了。” 小桂子這才鬆了口氣,探頭向大牢內看去,好奇問道:“裡麵怎麼了?” “小平子帶那位劉哥兒要看我玉牒,怎料我壓不住寧王戾氣,不小心震傷他們。” 趙笙搖頭,一副愧疚模樣。 “真是罪過啊。” 小桂子笑出聲來:“該!叫他們要欺負人!” 他年紀雖小,但不蠢笨,知道那兩人到底要乾什麼。 聽趙笙借寧王之手教訓他們,自然高興。 趙笙忍住笑意,跟小桂子說道: “好了,夜長夢多,現在就將玉牒交給經歷司,別又說我給弄丟了。”
第7章 教訓(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