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溪月與薑牧塵自小一起長大,情如兄妹,雖然這段時日以來時有爭吵,但無論是她對薑牧塵的兄妹之情,亦或是薑牧塵對她的傾慕之情,都不會因為幾場爭吵矛盾而消散。 她這時才恍然想起,自己從未對師兄心平氣和、坦誠布公的談過三人之間的事,隻是心中再如何悔恨,再也沒有機會對師兄言明。 街北方向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師兄的方位,沒想到一見卻成永別。 她怔怔望向北方的天空,天上白雲聚合,合了又散,一如人生聚散無常,雙目一紅,淚水不絕的流湧而出…… 與此同時,方才還吵嚷不休的公堂此刻就剩下了周縣丞與夏書恩兩人。 周縣丞見他一直背對著自己,情知他此時一定滿腔怒火,拿起要呈送刑部的公文,“你不想知道這裡麵寫了什麼嗎?” 夏書恩轉過身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神色冷漠,“不就是大人想要處死鬆溪塢的部分村民,要呈上刑部核準的公文嗎?既然事情已了,大人也該兌現承諾,銷毀了才是。” “你且看一看,看完了之後,再決定是否銷毀。” 夏書恩心下一沉,心想那公文中莫非寫的不是此事?抱著疑惑,他從周縣丞手中接過信封,拆開看後,卻是驚訝不已,“一張白紙?” 麵對滿腹悲憤的夏書恩,周縣丞感到無比的暢快,“你聰明一世,怎麼就糊塗一時?你也不想想,我這個縣丞馬上就要退位讓賢,這是我在隰縣待的最後一年,處決數十人這麼大的事情,要驚動朝廷的上上下下,我何必要給自己找這個麻煩呢?” 夏書恩一把將白紙揉成一團,重重摔在地上,“如此說來,你要戲耍的唯有我一人而已,用得著賠上這麼多人的性命?” “不拿這些人威脅你,你又如何肯由我擺布呢?說白了,還不是你自己心腸太軟,把賤民的性命看得比天還大,你要是在向我下跪的前一刻就拂袖而去,我也不能耐你何。” 周縣丞愈發得意的神情聲口令夏書恩怒火中燒,“周疏平,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另一層身份,你一定要逼我對你趕盡殺絕嗎?” 不料,聽了這話的周縣丞不驚反笑,“夏書恩啊夏書恩,你真是自作聰明。不錯,你是替皇上和丞相解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可真正高興的人除了他們之外,你真以為別人也是如此嗎?那些京官也好,地方官也罷,他們表麵上對你是畢恭畢敬,可轉過頭,哪一個背地裡不是恨你入骨?” 當時,夏書恩遭高聞遠栽贓陷害,隻想擺脫莫須有的罪名,倒是從未想過周縣丞說的這個情況,他雖然留在官場的時間甚短,卻也清楚裡麵的復雜關係。 “既然恨我,那就說明高聞遠的殘餘勢力還遠未清除。” “錯!”周縣丞大聲否認了他的想法,“官場向來都是拜高走低的地方,一個人倒臺,剩下的小嘍囉還敢有什麼反抗之心?你拿著皇上禦賜你的令牌,所到之處,可謂是風光無限。 他們怕的是你輕易得來的權利,恨的是你一介布衣,僅憑心細如發的斷案據查和身手不凡的武藝就撬動了朝廷二品大員,解決了丞相多年來的心病。有你這樣的危險人物在皇上身邊,文武百官怎能睡得安穩? 你可以說,隻有貪官汙吏才會害怕,可話又說回來,皇帝不差餓兵,若大家都像你想的那樣兩袖清風,不藏私心,誰還會替皇帝小兒辦事?如今,皇上也並未真正撤了你的職,你說,他們如何不懼你?恨你?” 夏書恩聽完隻是苦笑,“大人實在不必多慮,夏某根本無意在官場久留,至於讓他們害怕的權力,我也早就交還給了皇上。” “那真正該擔心的人就是你自己了。” 周縣丞狡黠一笑,“你在楓陽縣查處育嬰堂一案,處決了那該死的徐知縣,可你也得罪了他的頂頭上司陳刺史。自從你將案件真相啟呈聖上之後,他就連降五級,被貶貧瘠之地,好不容易熬到了刺史之位,又要從芝麻小官做起。從前,那些找他私下行方便之事的人又要另外討好新主,看似是你得罪了一人,實則是得罪了數不清的一大幫人。 你最好是能永永遠遠的占居高位,否則一朝變為平民,就像今天這般,連我這個微末不入流的芝麻小官都能當眾給你難堪,也幸好你是遇見了我,換成其他位高權重高官王侯,你早就沒命走出這個大門了。” 自從與薛天辰在楓陽縣一別後,夏書恩就再也沒收到過來自朝廷對於楓陽縣的任何訊息,不是周縣丞的透露,他哪裡知道陳刺史後來竟有這般遭遇。 雖然當時對他的治理確略有不滿,可到底是皇上做的決定,於己何乾? 周縣丞一口氣說出了這其中的利害輕重,在外人聽來確實苦口婆心,倘若不是周縣丞有意侮辱在先,夏書恩差點就要對心存感激,可惜他生性恬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怎會卷入這場前路難料的官場是非當中。 “原來周大人今日之舉,是替他們報仇來了?” 周縣丞連連搖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話也不要說的這麼難聽,我馬上也不在官場了,哪裡還用得著費心去討好他們?不過你這樣年輕有為,又傲視公侯的氣概倒是少見。 實話告訴你,我今天就是要故意挫一挫你的銳氣和傲氣!你不是性剛氣傲,有‘三不跪’的規矩嗎?我就是你說的屍位素餐之徒,可那又怎樣呢?你還不是乖乖跪在我的麵前,低聲下氣的來央求我嗎? 但你若拿出巡按特使的令牌出來,那向你跪下來的人就是在下了。你一向瞧不上的權勢卻能保護你的尊嚴,不知特使大人當下作何感想?” 夏書恩冷眼瞧著他那副誌得意滿的小人嘴臉,隻覺得此人可恨又可憐,“我跪的不是你。” “什麼?”周縣丞恍然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我跪的是公道正義,是這六十二個人想要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不是為了他們,你以為我夏書恩會多看你一眼?” 眼看著一臉得意之色的周縣丞如石柱般僵住,夏書恩也懶得再多說一句,就在他將要跨出大門之際,周縣丞又大喊一聲:“你查出傅九淵、華宣明密謀下毒又怎樣?他們為何要如此,你知道嗎?” 夏書恩陡然立住腳步,心中如擂鼓般跳個不停。 “這件事還沒完,你想查,就接著查吧。”周縣丞高亢的聲調忽然降低,可在夏書恩聽來卻十分震撼。 “有周大人這句話,夏某定追查到底!” 當夏書恩說下這句話時,周縣丞像是被他看出破綻,又像是氣急敗壞,總之邁開大步,匆忙的背影仿佛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