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做了夢，醒來時正是青天白日。 　　“大王醒了？” 　　項羽偏頭看去，虞姬笑意盈盈跪坐在身邊，見他醒來，她連忙擰了帕子替他擦臉醒神。 　　隻是她臉上雖笑著，但那明媚的笑卻始終隻停留在她的嘴角唇邊，好像無論如何用盡全力也擴散不到她那雙暗帶愁緒的眸子裡。 　　眼睛和嘴角，仿佛隔著兩個世界。 　　“本王睡了多久？” 　　大白天的項羽當然沒在床上，他記得自己應該正在伏案思考軍務，也不知是太過疲憊還是太過憂心，一不注意就睡了過去。 　　這會兒他直起身體看了看，麵前確實擺著一張長案。 　　“大王剛剛歇下。” 　　在虞姬眼裡，項羽前一秒剛剛趴在桌上睡下，後一秒又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想必是內心憂愁苦悶得緊。 　　於是她擦臉的動作更輕柔了幾分，那漂亮雙眸裡的愁緒也化為了心疼。 　　“大王不必如此憂心，江東兒郎們猶在，將士們仍在奮勇殺敵。” 　　這聽起來是安慰，但還不如不安慰。連她這安慰之言裡，也難掩楚軍的頹勢。 　　猶在。 　　仍在。 　　意思是我們雖然快涼了但還沒完全涼，還在掙紮。 　　往日西楚霸王橫掃天下時，何曾有如此戚戚之言？ 　　項羽聽著這話，心裡頭也是不好受。就不說這戚戚之言裡本身的頹勢了，關鍵他已經知道虞姬嘴裡那些“猶在”的江東兒郎們……也很快就要沒了啊。 　　“妙戈，他日本王若敗，漢軍殺至帳前，你可……你可如何是好哇！” 　　虞姬側身靠近他懷裡，感受著這個曾經傲世天下的男人胸膛裡那悲涼的心跳。 　　“大王不會敗。” 　　盡管兩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句安慰話，但兩人還是借著這句話，如同寒冬裡守著一根火苗取暖的旅人，相互依偎著摟得更緊了一些。 　　小小火苗自不夠取暖，但你我，身心皆熱。 　　隻是良久之後，項羽還是不得不直起身來正視那朵小小的火苗，然後親口吹滅它。 　　“本王敗局已定。” 　　項羽自是摯愛虞姬的，他哪怕早就知道自己必敗，但這句話從沒有此刻說得這般艱難。 　　天底下有那個男人想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麵前承認自己窮途末路呢？ 　　“大王不可胡言。” 　　虞姬伸出小手捂著項羽的嘴，好像生怕這話讓別人聽了去。如今楚軍上下人心惶惶，若再傳出項王言敗之事，怕是再多幾日都堅持不住的。 　　項羽移開她的小手，拿在手裡輕輕揉捏把玩。 　　“糙了些，想來近日多有辛苦。” 　　“大王日日領軍拚死，妾又如何能安坐。” 　　“是某無能。” 　　虞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王！” 　　她認識的西楚霸王項羽那是千古無二頂天立地的霸王啊！他怎麼能說得出自己無能這種話！ 　　“妙戈莫急，亞父曾教某莫要小覷了天下英雄，可到頭來終究還是被天下英雄圍困垓下，甚至連亞父亦因某之狹隘路死歸途，此若非無能，何以稱無能？” 　　“大王……” 　　虞姬的語氣沒有剛才那麼激烈，反而變成了濃烈的悲傷。在此之前的項羽無論落於何種境地都不曾如此折辱自己，如今怕是真的已無鬥誌了吧？ 　　這些日子她無數次想象過這場仗會敗，也無數次想象過自己和項羽最後的結局，但她萬萬沒想過項羽有一天會鬥誌全無仿佛徹底被擊垮。 　　那個曾經頂天立地的男人好像忽然變得渺小。 　　“大王，我軍可敗，但其誌不可墜啊。” 　　項羽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想岔了，伸手又把她摟得更緊一些，可這妹妹這時候竟然往外扭了一下，像是頗有抗拒的樣子。 　　虞姬敢自刎以別項羽，可見貞烈。 　　如今以為項羽從霸王變成了王八，那自是不願的。 　　莫挨老子！ 　　項羽見狀不僅不怒，反而露出幾分興致。隨著楚軍一路過來節節敗退，項羽已經很久沒見過虞姬這般小女兒之態。 　　這些日子她太懂事，懂事得連項羽也心疼。 　　“妙戈，咱們打不過劉邦的，他現在帶著全天下都擱這兒堵我們呢！你看這樣，憑我跟他的關係，憑我現在還有點兒名聲，要不我倆偷偷去投了他怎麼樣？” 　　虞姬第一反應是，項羽這說話的調調咋突然這麼怪了？都跟誰學的啊？哪裡的人說話是這種調調啊？ 　　不過緊接著的第二個反應立刻就讓她忽視了這點小問題，整個人從項羽懷裡掙脫出來，怒氣沖沖的瞪著他。 　　“大王若果真要去投那劉邦，不若先斬了賤妾於此！” 　　說著她還真就從旁邊摸了一把劍過來，給項羽嚇得心肝膽顫。 　　“妙戈莫急，妙戈莫急！” 　　項羽眼疾手快力大無窮，好在一把就搶過長劍，沒給她真拔出鞘來。 　　“大王若不願動手，賤妾也可自決於此！” 　　她說著又要去奪劍，項羽當然不可能讓她得逞，趕緊一揮手把劍扔得遠遠的。 　　誰把這破玩意兒放這裡的？軍賬裡怎麼能放武器呢！ 　　項羽看見虞姬好像是真的怒了，兩人相處多年，他當然也深知虞姬的脾性，不敢真給她惹急了去。 　　“妙戈，看看本王給你帶了什麼？” 　　項羽伸手入懷，掏出個栩栩如生美輪美奐的小人兒來。 　　結果虞姬更氣了！ 　　“這便是那漢王賞賜的美妾？大王既有這美妾，還要虞姬何用？” 　　這妹妹說著說著又要去找刀。 　　項羽都懵了，心說這怎麼跟我想得不一樣啊？就我手裡這玩意……這尊大神……美妾？賞給我？我嫌命長了是吧？ 　　稍一琢磨，項羽才想明白了虞姬的意思，她大概以為這就是劉邦招降的條件吧。 　　不過想明白這事兒之後項羽心裡那叫一個難受啊，不是我做人這有那麼失敗嗎，為什麼你覺得劉邦隻需要用一個美人兒就能讓我投降呢？ 　　痛！ 　　太痛了！ 　　項羽深深感受到自己過去那些年做的孽讓如今的自己有多麼痛苦！ 　　“妙戈切莫胡言，此乃……天上的神仙。” 　　項羽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給白素貞的身份定性，憋了半天乾脆還是往神仙上麵扯。畢竟他現在也了解了不少現代社會的知識，反正搞不懂說不清扯不明的事情都往玄學上貼就對了。 　　虞姬自是不信，但又不敢完全不信。 　　畢竟項羽小心翼翼托在手裡那小人兒實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得連虞姬這樣的美人兒也不敢多比，能這麼漂亮的除了天上的神仙之外還能是凡人？ 　　“大王莫要唬弄妾，妾雖愚笨……” 　　“尊神姓白，名諱不可輕言，乃白蛇所化，有通天徹地之能，妙戈莫要輕慢。” 　　虞姬聽他這麼一說，又看他一臉恭敬的模樣，倒真不敢亂說。 　　“大王所言屬實？” 　　項羽愣了一下，心說我這半真半假該怎麼回？ 　　片刻，他的腦子裡浮現出了路程當著白素貞的麵貶低方警官的畫麵，頓時有了底氣。 　　“句句屬實！字字為真！” 　　虞姬到底還是相信他的，連眼睛都亮了不少。 　　“大王得了神仙之助？” 　　“若非神仙之能，妙戈以為手機這等神物從何而來？” 　　說到手機，虞姬立馬來了興致。隻見她轉身從案上拿過自己的手機，放在手心輕輕摩挲一陣。 　　“此真乃神物也，妾觀之竟有小人兒閉鎖其中，隻是其言多有怪異，妾不懂之處頗多。” 　　“神仙之物，自然非凡。他日妙戈若去了神仙居所，神仙之言當無師自通也。” 　　說到這裡，項羽還真覺得現代社會挺神奇的，明明兩邊說的不一樣的話，但是就是能聽懂。 　　不過虞姬現在顧不得語言問題，滿腦子就隻有一個念頭。 　　“妾亦可去那神仙居所？” 　　“……” 　　完了，話說早了，逼裝過了！ 　　這個事兒他和聶小倩私下琢磨過，也和路程提到過，但無論聶小倩還是路程，好像都沒有找到實現的辦法。 　　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找書苑 www.ｚhaｏshuyｕan．com 他也不好讓虞姬失望。 　　所以他琢磨一會兒，答了個模棱兩可。 　　“他日……他日當有機會。” 　　虞姬見他說得遲疑，自然也就知道其中的意義，想來那神仙居所，也不是人人都可去得。不過這也正常，畢竟神仙居所嘛，怎麼可能隨便一個人都能去呢？ 　　她剛剛亮起的眼神微微黯淡，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反而露出微微的憧憬。 　　“若有那日，妾真想見見那神仙居所是何等模樣……” 　　項羽回想著上次逛街的經歷，一時間也有些恍惚。路程說如果他肯茍著，也許有機會把這裡也變成那樣。 　　正好這時候他聽到虞姬問他：“大王既已得了神仙之助，緣何還要投那漢王？” 　　“玩笑之言玩笑之言，妙戈切莫當真。” 　　虞姬雖稍有氣憤，氣他拿如此大事戲弄自己，不過看他如今還有興致開玩笑，想來應該是早已有了解決困境的辦法，不免也跟著鬆弛了一些。 　　“神仙可願助大王扭轉乾坤？” 　　項羽聽到這話，再聯想到路程的話，稍微琢磨著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他日本王若敗，全軍上下皆戰死，妙戈可願獨活？” 　　虞姬詫異。 　　“大王得了神仙之助怎會敗？” 　　“權當戲言，妙戈可願答我？” 　　虞姬雖心下不解，但思量了一下項羽說的那種情況，然後毫不猶豫給出了那個能將她的名字留在史書上流傳千古的答案。 　　“大王義氣盡，賤妾何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