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回溯。 陣地中心位置。 蒙麵黑衣人倒了滿地,殘敵也開始四散逃跑。 烈陽人完全控製了局麵,正不遺餘力地追剿清掃。 戰鬥來得非常突然,持續時間也不算長。 失敗的一方作鳥獸散,可勝者同樣損失不小。 “孩子,沒事兒吧?”方身正帶著幾名調查員,在戰場周圍警惕地巡邏,發現一名海軍蹲在角落裡,上氣不接下氣地抹著眼淚。 “上校他......上校他......他為了救我......”那名海軍雙眼通紅,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雙眼死死盯著一具遺體。 那具遺體被放在擔架上,容貌已然無法辨認。 單從死狀上看,大抵是遭遇了爆炸物的襲擊。 “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有事兒......”幸存下來的大男孩聲音哽咽,完全聽不出劫後餘生的慶幸。“他是個出色的長官,我就是個拖後腿的,該死的是我不是他啊......” “你要這麼想,可就辜負長官的覺悟了。”方身正抬起右手,輕輕搭在年輕海軍的肩上。“如果覺得內疚,以後就好好努力,做一個比他更優秀的軍人。今天發生的事兒,你要牢牢記在心裡,這是他用生命傳授給你的經驗。” “是!”年輕的海軍擦掉眼淚,朝方身正莊嚴敬禮。 安慰過年輕的海軍,方身正繼續緩步巡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波瀾。可當某時某刻,他無意間瞥向某個擔架,望見一張熟悉的臉孔時,卻難以抑製地發出嘆息。 到今年七月份的時候,方身正就五十有八了。 如果按普通人的標準,已經是快退休的歲數。 可作為靈元後期強者,眼下卻還是當打之年。 方身正兢兢業業,投身於國家安全工作,這一乾就是好幾十年,也在職業生涯中見證了無數次生離死別。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朝選擇安治生涯,便意味著要與傷痛和訣別為伍。可便是意誌如鐵的調查員,也終歸是有血有肉的人類,同樣逃不過人類共通的情緒。 每次有後輩英年早逝,方身正雖然難言心痛,卻總能很快調整好狀態,可如今環視著遍地狼藉,這位安治部高官卻瞬間老了十歲。此時的他悲傷不已,而在心頭不斷滴血的同時,亦有熊熊怒焰於胸中燃燒。隻因這次的慘烈犧牲,並非是種無奈的代價,而是源於某種深邃的惡意。 ...... 簡單打掃過戰場後,損失得以初步確認。 百餘名海軍在戰鬥中犧牲,其中包括一位上校軍官。 十五名調查員因公殉職,二中隊長孔西東赫然在列。 科學保衛隊與財團保鏢各有減員,負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至於先前出發的零散參與者,眼下則根本聯係不上。 本次大戰的中堅力量,固然是海軍與安治部,而令烈陽眾最為震撼的,則是大放異彩的研究院。自打建國以來,研究院就是共和國的標誌,雖然在年輕一代人的眼裡,它更像是純粹的科研機構,但很多老一輩人卻還記得,這塊金字招牌起初便是由戰火鑄就的。 依托於{神目}係統,姬月率先發現敵情,而在戰鬥打響之初,也及時啟動了{天障}力場,使在場的要員們免遭屠戮。至於科研保衛隊成員,則與正規軍密切配合,展現出良好的戰鬥素養,而袁仁更是化作修羅殺神,憑一己之力乾掉了數十名蒙麵人。 甚至在{神目}被毀、全員驚慌失措之際,科學怪人也沒有自亂陣腳。毛學罔驅動非定向武器,釋放出恐怖的脈沖震波,令修為不濟的異能者失去行動力。姬月則以自身靈能為引,祭出先進的靈能追蹤彈,收割了上百歹徒的性命,為援軍的趕來爭取了寶貴時間。 場間諸人非常明白,若非科學怪人出手,傷亡恐將更加嚴重。 饒是如此,對於那些已逝的生命,他們卻仍免不了黯然傷懷。 與此同時,更令大家難以接受的,實則還是來自內部的背叛。 由於最高主辦者反水,烈陽人失去了總領隊,而為了處理後續的麻煩,另外幾位大佬隻得擔起決策的重任。甄炎雖然並無修為,卻被龍千軍親自看管,捆上了反靈能拘束繩。 先前偷襲姬月未果,陶沖等人當場斃命,而張天開沒能得到救治,此時也已經氣絕身亡。至於九鬥集團的其餘成員,眼下則瑟瑟發抖地蹲在角落裡,被荷槍實彈的內保局警員看押。 歷經慘烈的戰鬥,超能人口局多有傷亡,其中尚有餘力的調查員,則被方身正派去巡視戰場,對死掉的蒙麵人進行搜查,以確定來襲者是何方神聖。可令大家失望的是,蒙麵人們似乎早有準備,身上幾乎沒有任何線索。 “唯一的線索,就是這玉了。”梅燁將繳獲的玉石放在檢測儀上,雙眼於屏幕表麵來回掃視。“用途未知,內部嵌有易變性材質,大概率是用指定生物能量標識來激活。” “簡單說來,就是認主的靈器。”見場間諸多凡人滿臉迷惑,古震便耐心地予以解釋。“憑借主人的操控才能啟動,別人拿了就是塊破石頭。既然每個敵人身上都有,那我猜要麼是通訊設備,要麼就是身份識別裝置。” “去年在途太平市,打死的那幾個殺手,身上也有這玩意兒。”方身正聽過穀鵬遠的報告,清楚途太平風波的始末,自然也見過當時的證物。“現在連不上網,把屍體都帶上吧,回國查人口信息庫。” “院長,直接審吧,效率更高。”袁仁指了指不遠處的甄炎。 “甄部......甄炎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叛國......”望著緘口不言的甄炎,欒劼露出復雜的表情,隨後很快恢復了淡定。“不過鑒於他的身份,由貴院來審怕是不合適吧。” “科學怪人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擁有安治部和軍方的臨時權限。”袁仁激活腕表,亮出三家勢力聯合頒發的證件。“權限最高的前三席,分別對應軍方的少將級別,以及安治部的正司長級別。” “據我了解,研究院除非萬不得已,一般很少動用這種權限。”方身正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炙熱的光芒。“不過今天的事兒,已經不是一般情況了,這是對共和國的嚴重挑釁!” “如果礙於身份,就內保局來審,各位旁聽。”龍千軍給出折中方案。 “嗯,有道理,那依各位的意思辦吧。”見方身正與龍千軍態度明確,欒劼也不好再提出異議。“不過敵人跑了一部分,不少參與者還在外麵,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 “當務之急,是清理門戶。你們看看,幾分鐘前錄的。”姬月不知用了何種辦法,竟是修好了損毀的機箱,重新將{神目}係統的圖像投在巨石上。“欒大將軍,寧家的那些人,怕是也已經反了。” 從那段錄像來看,主戰場西側存在三股勢力,其中北麵那撥遭到了夾擊,被另外兩夥人逼到氣旋邊緣,最終消失於突然出現的力場內。這段錄像有些抽象,但根據先前掌握的情況,眾人卻也不難分辨出三股勢力的身份。 南麵那一大片分散的白點,是以異能者為主的蒙麵軍團。 西麵人數較少的那撥人,應是以寧嗔為首的隊伍。 北麵的人數相對更多,料是上官家與星盟大團組。 大抵是泠雨入口突然出現,令他們僥幸逃過一劫。 至於欒劼派去的下屬,眼下則暫時無法確定位置。 不知是因公殉職,還是躲進了泠雨,抑或是混在寧家的隊伍中。 縷清了事情的脈絡,場間諸人瞠目結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研究員們麵色驟然陰沉,劉家與馮家人也拉下臉子,至於安治部成員與烈陽海軍,則各自將目光投向自家主帥。 “這幫畜生......”方身正咬牙切齒,宛如即將噴發的火山。 “欒將軍?”龍千軍沒再看甄炎,朝欒劼投去詢問的目光。 “各部聽令!捉拿叛徒!”欒劼沉吟片刻,驀地大喊起來。 根據事先的分析與權衡,本次行動應以誘騙為主。 可凈化之主為以防萬一,還是派來了不少凈化者。 置身迷霧海域中心,通訊與偵查設備近乎失靈,同時基於泠雨的地緣環境,連日常補給都是件麻煩事,更遑論將重型武器運上島。對於凈化者來說,這般環境固然限製發揮,可對不善陸戰的海軍來說,一朝失去了立體作戰支援,則無疑是更為致命的問題。 得益於泠雨的環境,雙方被拉到同一水平,而埋伏在島上的凈化者,不光人數沒比海軍少多少,還提前備了榴彈與火箭炮,火力方麵甚至強於登島隊伍。基於實力的考量,欒劼有著十足的信心,所以當誘騙計劃出現問題、古震申請派人去碼頭求援時,他才會大大方方地答應下來。 直到姬月啟動{神目}係統,欒劼才意識到情況不妙。 身處海軍的指揮席,欒劼不好明目張膽,可憑借多年來的默契,他卻善於運用自身權限,為同僚的行動提供便利。鑒於求援指令無法撤回,欒劼怕凈化者腹背受敵,繼而影響到組織的計劃,便判斷同僚們應該立即動手,在海軍增援抵達前盡可能多地屠殺烈陽人。 於是欒劼便開始喊話,名義上是在警告敵人,實則是在提醒自己的同僚。他打了一手好算盤,卻沒想烈陽人堅韌無比,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後,便立刻組織起有效反攻。同時他更沒有想到,那個由姬月親自保管、從沒當眾打開過的箱子裡,並非是什麼嬌貴的實驗器材,而是研究院引以為傲的{天障}力場。 凈化者們準備充分,首輪攻擊便炮火齊發,力求瞬間消滅一眾要員,同時撕開烈陽人的防線。可由於{天障}從中作梗,無論小口徑的輕火炮,還是威力欠佳的單兵火箭,都統統被那光幕攔截引爆,連要員們的皮毛都沒傷到,至於那些射程不夠的榴彈,也沒能取得預想中的效果。 啟動{天障}以後,姬月便發出預警,表示力場無法堅持太久。欒劼無法將情報告知同僚,眼睜睜看凈化者發起突襲,自忖接下來恐將損失慘重,於是果斷下達了分兵命令,名義上是擺出掎角之勢、並保護西側的世家力量,實則是為行動掃清障礙。 往西邊派人的時候,欒劼選了心腹巴悌,旨在暗中配合寧家放水,讓上官家和星盟大團組獨自麵對凈化者們。在欒劼的運作之下,正麵戰場壓力陡增,而在{神目}係統被毀後,他還猜到組織會聯係巴悌,讓自家小弟直接對上官家動手,所以暗地裡對行動仍然抱有信心。 可此時凈化者遭到重創,正做鳥獸狀四處逃散。 甚至連西麵的行動,都倒向了完全不利的局麵。 這讓欒劼的心沉到穀底。 欒劼非常清楚,共和國軍人忠於國家,便是本次行動的主帥,都不能公然損害國家利益,否則恐怕會立刻引起嘩變。鑒於軍方防控極嚴,滲透者很難擠進高層,他作為碩果僅存的其中一人,當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隻得當眾宣布寧家有叛國行為,命令海軍士兵對寧嗔等人實施抓捕。 一場惡戰下來,有不少成員當場陣亡,更有茫茫多的傷者亟待救治,而沒受傷的人此時也又驚又累。在巨大的風險麵前,他們不得不暫停行動,將任務調整為擊敗叛軍,以及召回零散參與者們。 調查員們分組出動,沿氣旋邊緣一路向東,力圖喚回東側的零散參與者。海軍則兵分兩路,其中一路返回碼頭附近,提醒駐艦人員守好艦船,防止蒙麵人敗軍趁亂作妖,而另一路則當即趕赴西邊,負責追趕叛國的寧家一行。 追趕叛徒的途中,海軍發現了不少屍體,其中有不明身份的蒙麵人,也有早先出發的各路參與者。望著無辜慘死的參與者,海軍的小夥子們怒火中燒,一路緊趕慢趕地快速行軍,終於在不久後咬住了叛軍。 其時叛軍貼近氣旋,剛剛殘殺了幾名參與者,將一條新生的通路據為己有。眼見海軍追來,寧嗔等人急忙往漩渦裡鉆,奈何這通路承載能力有限,最終仍有一半人被卡在外麵,其中便包括欒劼的心腹巴悌。 在這之後,雙方展開了激烈交火,而在叛軍即將全滅之際,走投無路的巴悌最終飲彈自盡。海軍沒能抓到活口,便拖著叛軍的屍體返程,待他們返回臨時落腳點時,則聽到了甄炎自殺的消息。 “怎麼樣?”望著甄炎的屍首,古震輕聲發問。 “看不出來,得靠屍檢了。”姬月慢條斯理地搖搖頭。 “真他娘的邪了門兒了......”龍千軍的臉色異常難看。 據目擊者描述,甄炎起初並無異狀,卻於某個瞬間突然張嘴,高聲喊了一句“為了全人類”,隨後便原因不明地一命嗚呼。至於調查員那邊,也於不久之後陸續歸隊,勉強尋回了部分零散參與者。 烈陽人經此一役,打退了未知的敵人,擊敗了內鬼與叛軍,初步穩住了島上局麵,卻也各自落得筋疲力盡。可蒙麵軍團雖然落敗,卻也有不少人趁亂逃跑,此時不知是坐船離開了泠雨,還是仍然潛伏在海島的某處。 “反正我是沒能耐斬草除根。” 姬月表示{神目}覆蓋範圍有限,隻能保證大家夥不被人偷襲。 “先休息休息吧,琢磨琢磨咋整。” 方身正等人見事不可為,便也隻得下令暫時休整。 ...... 迷霧海域不見天日。 然隨著光線的變暗,眾人也知夜晚來臨。 宏偉氣旋的邊緣,烈風不竭地呼嘯。 幾塊島巖的夾縫裡,三男一女圍在一起。 “你們也別太著急,那麼多人一起進去,我們葛總也跟著呢。”王無爭試圖出言寬慰,可就連自己都顯得不太自信。 “不著急就見鬼了......”作為零散參與者,上官明沒能與族人同行,此時看上去宛如丟了七魂六魄。 “凝漪小姐......”盧寬仰望天空,隻覺口鼻之間熱氣流溢,內心則湧起強烈的躁鬱,兼有難以釋懷的焦慮如影隨形。 “等進到那裡麵,就能遇見失蹤者了吧......”凝視著奔騰的氣旋,童默然暗自雙手合十,在祈禱同伴平安的同時,也希望能得到失蹤者的音訊。 陣地的西側邊緣,上官明等人猶自寢食難安。 陣地的中心位置,則另有三名男子促膝閑聊。 “早聽說遠處好些屍體,都還沒來得及收......”狄甫慢吞吞嚼著麵包,滿臉疲憊地依靠在堅硬的巖石上。 “連活人都顧不上找,哪兒還管得了屍體......”薑恩典與狄甫相比,則明顯要更加焦慮,隻因廖人傑至今去向不明。 “薑司長稍安勿躁,我回頭也派人幫著您找。”陳岐深知薑恩典的心思,便在一旁輕聲安慰道。 由於甄炎突然反水,政府方麵沒了主導者,而狄甫與薑恩典級別稍低,亦非主辦部門的高官要員,便被排除在了決策層之外,陳家少主便更是沒人搭理。至於擁有話語權的人,此刻則正抱團紮堆,低聲商量著事情。 “各位,我手下出了叛徒,當真是奇恥大辱......”欒劼凝眉欠身,朝場間諸人鄭重行禮。“欒某不才,先厚著臉皮繼續當這總指揮。等到回國以後,我向上級自請處罰,必定給各位一個滿意的交代!” “我們那幾個帶路的,恐怕也脫不開乾係......”方身正同樣卑躬屈膝,臉上掛著難言的愧疚之情。“調查員裡出了內鬼,帶頭危害國家安全,我方某人難辭其咎......” “兩位言重了,畢竟他甄炎都反了,咱誰能預料得到啊......”古震客氣了一句,臉色卻同樣不太好看。“不過看現在這架勢,國家內部被腐蝕的情況,應該比咱們想得還要嚴重。” “身體裡流著烈陽人的血,又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材,這可真是......”龍千軍始終陰沉著臉,似是被要員們的背叛徹底激怒。“回去以後,得給國家好好灌灌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清理清理這些醃臢汙物了!” 幾方勢力由於立場不同,先前多多少少各有保留。 然在經歷巨大的危機後,則認為有必要同步情報。 遵照院長先前的囑咐,古震便公開了部分內情,如實述說了兇獸的存在,以及針對失蹤者的推斷。至於方身正這邊,則提出了一個線索,即在共和國的歷史中,常有異能者莫名被害的案件,且近年來的頻率呈增長趨勢。按他的無責任推斷,可能有一夥人暗自潛伏,出於某種目的持續獵殺異能者,且有可能與蒙麵軍團存在聯係。欒劼自忖紙包不住火,便跟著方身正附和幾句,表示軍方的靈能武裝部同樣所有了解。 交換過內情以後,在場的幾位各自沉默,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對此行的參與者來說,這無疑是驚悚的一天,而這些身居高位的大佬,此時卻更加深切地感覺到,在普照共和國的烈陽之下,潛藏著無聲的深邃的暗流。 仿佛籠罩視野的巨大陰影,令人有種臨淵徐行的感覺。 “島上不安全,得盡快撤退。”袁仁適時建議道。 “可進了泠雨的那些人......”古震反倒有些猶豫。 “該收屍收屍,該找人找人,限定個時間。”姬月如是說。 “嗯,那麼多參與者,甚至還有祿田議員的女兒......”對於眼前的狀況,龍千軍也忐忑不已,卻也同意科學怪人們的看法。“不過要像院裡猜的,泠雨出口沒那麼好找,那咱們可跟這兒耗不起。” “也罷,報信要緊。”古震沉吟片刻,最終不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