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午後。 兩名女子沐浴完畢,各自開始穿戴衣物。 不遠處的河流下遊,三個小夥子杵在岸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同時百無聊賴地欣賞風景。李暮雨視線遊移,目光掃過河灘邊的叢林,偶然發現幾株模樣水靈的植物。 “小雨,你瞅啥呢?” “那兒,白花藤,能當藥使。” “我跟你去刨了?” “你們倆歇著,我自己就行。” 白花藤雖有毒性,可在藥品稀少的情況下,卻能夠用於緊急外傷止血。李暮雨略知藥理,當即小跑著趕去采藥,而唐威和馬南歸閑來無事,便拿了木矛準備搞些午餐,卻忽聽溪水上遊傳來呼喊聲。 那呼喊聲無比熟悉,正是林彤歡的嗓音。 唐威和馬南歸循聲望去,隻見一個木盆順流而下。 “盆!盆!” 林彤歡站在岸邊,朝下遊不停揮舞雙手,臉上寫滿了焦急的表情。她適才沐浴完畢,剛剛穿好貼身衣物,不慎將裝著連帽風衣和圓領衫的木盆踢到水裡。在水流的推動下,木盆便朝小溪下遊漂去,女孩隻得向遠處的兩人求助。 “別急!” 馬南歸伸直胳膊,試圖把木盆挑回來,奈何木矛長度不夠,始終無法碰到木盆。眼看木盆越漂越遠,唐威使勁咬了咬牙,直接跳進齊腰的水裡,躡手躡腳地往溪水中心走去。 小溪越往中間越深,當唐威抓住木盆時,溪水已經沒過了胸口。他將木盆使勁丟向馬南歸,隨即小心翼翼地走向岸邊,卻不慎踩到了光滑的石塊,一個趔趄栽進了溪水之中。 溪水既淺又緩,大凡懂得水性之人,必定能迅速找回平衡。可唐威完全不會遊泳,嗆水之後便開始拚命掙紮,多虧李暮雨及時趕了回來,才將自家兄弟重新撈上岸邊。 “瘋了吧你?!從小就是個旱鴨子,哪兒來的勇氣下水?!”李暮雨跪在岸邊,使勁拍打唐威的後背。 “咳咳......再晚點兒,盆就漂走了......咳咳......”唐威吐了幾口水,方才漸漸緩過神來。 “這不還有南歸在呢麼!”李暮雨聽得直冒火。 “我也不會遊泳......”馬南歸尷尬地撓了撓頭。 “沒事兒吧?!”林彤歡遠遠甩開隗迷,三步並兩步跑上前來,發現唐威無礙才舒了口氣。“對不起,又是因為我......我真是昏頭了,衣服丟就丟了唄......”此時的女孩衣衫不整,沒說兩句話就要開始流眼淚。 “不許哭......咳咳......你又不知道我不會遊泳。”此時的唐威咳嗽不止,卻仍勉為其難地抬起頭,朝林彤歡齜起滿口黃牙。 “你呀......” 望著氣喘籲籲的唐威,林彤歡既心疼又感動,頭腦也因此一陣發熱。眾目睽睽之下,女孩緊緊抱住唐威的軀乾,將柔軟的嘴唇印在對方臉上。唐威的身體驟然緊繃,隨後又緩緩放鬆下來,任由林彤歡摟著自己。 “以後可別乾傻事了。” “嗯,放心,不會了。” 林彤歡才剛出浴,隻穿了件藕荷色吊帶背心,此刻用兩條玉臂環抱唐威,則宛如纏在頑石表麵的蓮藕。唐威倚靠著溫香軟玉,輕嗅女子的迷人芬芳,體味著臉頰上濕滑觸感,恍惚間竟有些意亂情迷,隻覺心底燃起溫潤的火焰,令七魂六魄都融化成了細流。 旁觀的三人六目相對,各自露出會心的笑容,隻覺胸口有暖意湧動。李暮雨悄然揮手,攜隗迷和馬南歸退到遠處,現場便隻剩下相擁的男女,瑰麗的旖旎氣息悄然蔓延開來。 溪畔的泥沙地裡,一朵淡粉花蕾含苞待放。 晶瑩,纖細,略帶羞澀,卻又翹首以盼。 午後陽光正艷,照耀在花蕾之上,給了它最後一絲助力。 光華璀璨,花蕊輕展,徐徐盛放。 ...... 下午陽光明媚,氣溫相當舒適。 五人乾脆洗了批衣服,放在火堆旁烘烤晾乾。 李暮雨方才下溪撈人,傷處的紗布完全被水浸濕。 林彤歡隻覺內心有愧,便悉心給傷處換了藥。 自打午後開始,五人始終忙忙碌碌,連午飯都沒顧上吃。 此刻見太陽西斜,他們隻覺饑腸轆轆,便乾脆把晚飯提前了。 木屋裡沒有碗筷,可在廚房的灶臺上,卻幸運地剩了兩口鐵鍋。 林彤歡煮了鍋野菜湯,又順手燉了幾條河魚,便湊出一桌美味佳肴。 待到黃昏降臨,三男兩女則圍坐在圓桌,開始享受安寧的休憩時光。 “彤歡手藝真不錯!”馬南歸夾起一塊魚肉,美滋滋地嚼了起來。縱然隻是清湯寡水的燉魚,卻讓他感覺鮮香無比。 “就清燉一下,能有什麼手藝。”林彤歡給唐威盛了菜湯,又夾了一塊沒刺的魚鰓肉,滿眼愛意地塞進對方嘴裡。 “你吃你的,我自己弄就行......”唐威不習慣讓人伺候,此刻嘴裡塞滿了魚肉,黝黑的臉上則泛起潮紅。 “哎呦呦,你們說,我咋就沒這待遇吶......”隗迷在旁邊打趣,而後佯裝出幽怨的表情,逼得馬南歸趕緊依葫蘆畫瓢。 “我就覺著,咱像是出來郊遊的。” “吃野味兒,住農家樂,美滋滋的!” “這農家樂是黑店!不光不給暖氣,澡都沒法洗的!” “還是野生動物散養區,有機會跟猛獸親密互動!” 吃著香噴噴的魚肉,兩對男女笑鬧不止,親密之情溢於言表。 李暮雨將一切看在眼裡,隻覺心頭陣陣溫熱,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其實滿打滿算,大家相識還不到兩個月。 若是身在家鄉,數十天的生活算不上什麼。 可在危機四伏的泠雨,卻是一次拚命過活的長旅。 同舟共濟,生死相依,互相信賴,互相托付性命。 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是彼此間不可或缺的存在。 陷險地如此,實為禍事。 得摯友如此,實為幸事。 沐浴著風霜雨雪,友誼的種子勃勃綻放。 ...... 晚飯之後,夕陽猶自餘輝未盡。 五人吃到盆乾碗凈,這才開始收拾屋子。 李暮雨這才發現,除了正廳的大通鋪外,儲物間內同樣有幾張木床,可見這裡當時住了不少人。他捧起那塊刻字木板,重新拜讀司馬幫主的豪言,起初隻覺精神病氣息撲麵襲來,可細品之下卻察覺到不同的意味。 身陷於這片絕地,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卻能夠如此積極樂觀。 這位司馬幫主可以做到,自己卻做不到。 麵對危機四伏的環境,非但沒有選擇躲避,反倒選擇迎難而上。 這位司馬幫主可以做到,自己卻做不到。 向世界釋放善意,不局限於獨善其身,為素不相識的同類著想。 這位司馬幫主可以做到,自己卻做不到。 且不談其理想,單就其所作所為來看,這位司馬幫主非常值得欽佩。 李暮雨有心見見這位豪傑,卻無法得知對方去向,便隻得暫時作罷。 在他捧著木板沉思之時,其餘四人則兩兩一組,各自打掃著房間。 狹窄的廚房裡,隗迷笨拙地清洗廚具,卻將臟水灑得到處都是,最後還是由馬南歸笑著接過刷子。正廳的西墻根下,唐威將通鋪打掃乾凈,把五張薄毯並排鋪個整齊,而林彤歡則捏著鋼針棉線,為大家修補破損的同款背包。 兩對男女相扶相依,彼此雖未真正言明,卻已有了伴侶的模樣。 見同伴恩愛有加,李暮雨隻覺無比寬慰,卻也不免升出一絲落寞。 對於家鄉諸事,李暮雨不願多作回憶,隻因那會軟化自己的意誌。可當恩愛之景映入眼簾,那些被深埋心底的身影,卻仿佛徹底失去了控製,爭先恐後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想起那絕美的容顏,那銀鈴般的悅耳嗓音,那秋水漫溢的淺灰瞳眸,還有那令人迷醉的如花笑靨;他想起那淺淺的酒窩,那掛飛流的火紅瀑布,那令人心馳神往的歌喉,還有那黑白交替的閃耀手鏈;他甚至想起那頭栗色的卷發,那些青澀的白晝與黑夜,還有那次雪地裡的相擁。 一時之間,熱流湧動,鼻尖微酸。 李暮雨若無其事地別過臉,不想再看那些恩愛的場麵。 林彤歡心思敏感,捕捉到李暮雨的落寞,便趴在唐威耳邊低語幾句。 “陪我出去透口氣兒?”唐威放下手裡的活,邁步走到李暮雨身邊。 “......嗯,出去呆會兒。”李暮雨沉吟片刻,最終緩緩點了點頭。 兄弟倆相伴走出屋門,見殘陽暮光火紅如血。 涼冽的晚風徐徐吹來,麵前的草甸隨之傾倒。 “咱倆住胡同的時候,就經常一起看落日。”唐威指著夕陽說道。 “這兒不比國內,太陽老是朦朦朧朧的。”李暮雨以手遮眉。 “你是不是......”唐威試探著開口,說的話模棱兩可。 “嗬......”李暮雨似是有所理解,以一聲輕笑回應。 “咱得努力活著回國,才能去見想見的人。”唐威安慰道。 “用不著擔心我,倒是你主動點兒,別老讓彤歡上趕著。” 李暮雨吐了口濁氣,落寞之情逐漸消退。 臉上的表情恢復輕鬆,繼而笑著囑咐了一句。 “哈......” 望著李暮雨的模樣,唐威便也放心下來。 隨後感覺氣溫逐漸降低,便跟自家兄弟回到屋裡。 其時天色已近傍晚,寬敞的木屋略顯昏暗,林彤歡便取出打火石,在正廳的桌子上點了根蠟燭。眼下還未到就寢時間,五人便重新坐回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閑天。 “燭光晚餐,好浪漫呀!”隗迷手捧下巴,兩眼閃閃發光。 “可晚餐已經進肚子了啊......”馬南歸聳了聳肩。 “我念書少,應該叫秉燭夜談吧......”唐威不忘吐槽。 “說起來,應該快到我生日了。”林彤歡喃喃低語。 “之前都沒細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到底哪天的?”李暮雨好奇地問道。 “768年3月5號,應該就這幾天了。”林彤歡如是說。 “年輕真好,我也想回到二十三歲......”隗迷酸溜溜地說道。 “你永遠都十八歲!”馬南歸殷勤獻媚,逗得隗迷咯咯直笑。 “那就許個願吧,權當是今天了。”唐威指了指桌上的蠟燭。 “嗯......”在同伴的注視下,林彤歡雙手合十,默默許下了心願。 沒有生日蛋糕,隻有搖曳紅燭。 沒有寬敞的宴會廳,隻有簡陋的小木屋。 沒有血脈相依的親人,隻有相識不久的同伴。 可是即便如此,林彤歡依然滿心歡喜,隻覺這生日意義非凡。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聆聽著耳畔的歌聲,林彤歡緩緩睜開眼。 看著為她唱歌的同伴,幸福感漸漸充盈心田。 猶記得小時候,她很喜歡過生日,因為可以吃生日蛋糕。 待到長大成人,她的期待逐漸消退,隻因生慶生意味著變老。 可在此時此刻,她終於又開始覺得,過生日是件不錯的事情。 “謝謝你們......” 甜蜜在心間不斷發酵,令林彤歡濕潤了眼角。 等同伴們唱完了一曲,少女哽咽著欠身致謝。 旋即深深吸了口氣,正想使勁吹滅蠟燭。 隨後想起這是僅有的光源,於是急忙用雙手堵住嘴巴。 可出乎她的意料。 蠟燭還是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