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巒省。 這裡地處烈陽洲西南部。 北臨西海省,東臨南海省。 東北部地區則與灼日省接壤。 作為平均海拔最高的省份,星巒省地界群山綿亙,西南部更是重巒疊嶂。受地理環境的影響,省內礦產資源固然豐富,隻是山區卻不適合居住,全省超過七成的常住人口,都集中在地勢較為平坦的東北部地區。 天歌市。 作為星巒省省會,天歌市占地麵積極廣,是全省最繁華的地方。城市的規劃十分先進,比同為省會的灼州市更勝一籌,擁有雄厚的經濟實力與人文底蘊,常被五湖四海烈陽人稱作“高原上的明珠”。 天歌市西郊,有一片莊園。 莊園依傍河穀而建,自然資源充盈富饒。 此地耕田肥沃,流水潺潺不絕,綠樹蔓蔓成蔭。 野生動物與家畜混雜棲息,於寧靜中透著勃勃生機。 莊園的正中心,林立著復古的建築群,活像一座獨立運轉的小村鎮,正是某個龐大家族的私人地界。可縱是占盡地利、坐享優越的生活條件,天歌市居民卻覺理所應當,幾乎沒有人會因此眼紅或心理失衡。 因為這個家族復姓上官。 ...... 這是一間小型會客室,墻邊擺著舒適的沙發。 上官凝漪卻沒有落座,始終在床邊來回踱步。 時值午後,和煦的陽光徐徐播撒,照在那沉魚落雁般的容顏上,散發出攝人心魄的瑰麗美感。少女的麵容平靜至極,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眸中秋水此刻盡數收斂,凝成閃著淡淡光芒的晶石,看上去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卻又嗅不到明顯的期待感。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身後傳來吱呀輕響。 上官凝漪優雅地轉身,隻一名男子走進屋內。 男子名為上官祿田,是烈陽共和國的議員,也是家族現任掌舵人。縱然已經年近花甲,他的樣貌卻英俊依舊,劍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身材足以媲美年輕小夥。由於常年身居高位,議員先生自帶強大氣場,單單站在那裡都會令人不自覺地注目。 “爸。”上官凝漪亭亭玉立,雙手交叉於身前。 “凝漪。”男子點了點頭,說話中氣十足。 沒有父女久別重逢的激動。 也沒有寵溺與撒嬌的互動。 兩人隻是相隔幾步,平靜地麵對麵站立。 “學校那邊請好假了?” “請了兩周的假。” “坐吧。” “嗯。” 幾句簡單的對話過後,上官祿田坐到沙發上。 上官凝漪則坐到沙發另一端,與父親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馬上二十一了吧。” “沒倆月了。” “家裡的規矩記得吧。” “二十歲結束之前,須確定職業方向,有才者因材擇業。若無異稟之才,或從政、或從軍、或經商、或從事科研。” “你的選擇?”上官祿田開口問道。 “聽您安排。”上官凝漪如此回答。 “需要自己選。”上官祿田看了女兒一眼。 “對我來說沒區別。”上官凝漪脫口而出,又覺這話像在置氣,於是便在後麵補充了幾句。“我對工作沒什麼偏好,您更了解家裡需要什麼,您安排好了我去做就完了。” “需要自己選。”上官祿田又重復了一次。 “我真的沒想法。”上官凝漪搖了搖頭。 “那就考慮一下。”上官祿田不置可否,倒沒強迫女兒現在決定,就隻撂下一個截止時間,隨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父女重逢就此告一段落。“我明天九點從家走,你在那之前決定好。” 上官凝漪起身相送,待父親離開會客室,則緩步踱回窗臺旁邊。 凝固的目光緩緩融化,再度漫成了漣漣秋水,微蹙的眉頭不知喜憂。 對於父親的問題,上官凝漪並未敷衍,隻因她對職業沒有偏好,也不存在太多抗拒之心。無論從事什麼職業,少女都會盡心盡力做好,所以無論現在還是明早,答案都不會有什麼區別。 「從政,從軍,經商,科研......」 「不行就從政完了,反正擺在第一個......」 「趕明兒當個議員,也算女承父業了......」 少女這樣想著,也不知是否真沒有置氣。 思緒流轉之間,身後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凝漪小姐,請您慢用。”有管家走進會客室,朝上官凝漪深深鞠躬,手中端著一盒精美的糕點。 “謝謝宋叔。”望著儀容肅穆的管家,上官凝漪露出淡雅的笑容,捏起盒中的糕點細細品嘗起來。 “凝漪小姐還需要什麼?” “不用啦......家裡都還好吧?” “都很好,一切照舊。” “都好好的就行......” 老管家站姿端正,一板一眼回答問題,言行舉止一絲不茍。 上官凝漪則坐回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邊吃邊聊,口中的聲音含混不清。 此時父親去了別處,少女便也不再拘束,恢復了平日的閑適。 “我媽今天去外麵了?” “大夫人應該很快就回來。” “那我等她好了,宋叔您去歇著吧,我這邊不需要照顧。” “是,小姐。” 隨著管家的離場,會客室恢復了安靜,又隻剩下上官凝漪一人。少女斜倚沙發,慢條斯理地吃著糕點,隨後發現手邊躺著一條鑰匙鏈,顯然是父親先前落在沙發上的。 望著沙發上鑰匙鏈,上官凝漪美眸微凝,思緒瞬間回到多十年前。那時她尚且年幼,見父親的鑰匙鏈老化生銹,便用零花錢悄悄買了個新款,並在父親生日的時候親手送出。 上官凝漪清楚地記得,父親很喜歡這件禮物。 那時的他笑得燦爛無比,用熱情的擁抱回應了她。 「今天好像也沒對他笑呢......」 上官凝漪慵懶起身,走到一麵鏡子前方,便看到一張絕美的容顏。 即便未施半點脂粉,也找不到任何瑕疵。 即便沒有絲毫表情,也令繁花黯然失色。 少女輕揚嘴角,鏡中容顏隨之而動,朱唇彎成了一牙新月。 一笑之間,傾國傾城,百媚盡生。 「確實笑起來更好看......」 上官凝漪閉上眼睛,回憶著過去的事情,也想起了曾經的父親。那時的父親年輕帥氣,渾身充滿了蓬勃的朝氣,臉上也總洋溢著爽朗的笑容。可不知從何時起,父親的笑容慢慢減少,自己也不再習慣對父親笑了。 “唉......” 上官凝漪輕嘆一聲,美目變得有些黯淡,旋即蓮步輕移踱回窗邊。其時屋外陽光大好,樹蔭之下光影斑駁,白綠相間的野鴨於流水中浮遊。迎著窗外的徐徐微風,少女慢悠悠閉上雙眼,沉默著不知所思所想。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耳畔傳來引擎轟鳴,似是有人駕車歸來。 上官凝漪抬起眼瞼,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明眸重新煥發出光彩。將那串鑰匙鏈揣進口袋,少女轉身朝屋門外麵走去,先前的陰霾已然消散,仿佛隻是虛構的臆想。 ...... 不見首尾的長廊裡,兩名女子並肩前行。 上官凝漪一襲紫裙,裙擺下方流蘇起舞。 美貌婦人旗袍加身,竟與少女仿若姐妹。 兩道聲音同樣清脆,如銀鈴般悅耳輕靈。 “你剛才去哪兒啦?” “和你田姨吃了個飯。” “田姨來啦?怎麼沒跟你回家裡坐坐。” “她成天忙忙叨叨,這會兒已經飛首都咯。” 婦人留著的烏黑短發,肌膚宛若凝脂般光潔,修長的平眉之下生有美目,璀璨光華於淺灰瞳仁中流轉,此人便是上官凝漪的母親。麵對父親的時候,上官凝漪尚自拘謹,可如今陪在母親身邊,則恢復了活潑的心性,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推開一扇雕花木門,雍容華貴的臥房顯現眼前。上官凝漪踢掉高跟鞋,縱身跳上柔軟的大床,隨手抱起一隻毛絨公仔,笑嘻嘻地反復揉捏起來,活脫一副沒長大的小姑娘模樣。趁女兒胡鬧的功夫,上官夫人洗了些櫻桃,隨後將上官凝漪喚來桌旁。 “田姨現在忙什麼呢?”上官凝漪沒夠似地吃著櫻桃。 “最近開始搞慈善了。”上官夫人給自己沏了杯花茶。 “你倆這些年很少見麵了吧。” “各有各的生活,時間總碰不上。” “我聽說她兒子在國外定居了?” “是啊,都已經結婚了,生了個大胖小子!”提起閨蜜的兒子,上官夫人似是有些唏噓。“那個小胖墩兒,原先還老黏著你呢,一晃都這麼多年了。” “我就記得小時候,田姨老攛掇你訂娃娃親。”念及童年的朋友,上官凝漪不禁莞爾。“估計看我跟時海哥走得近,她後來也就再沒提這茬兒。” “說起來,你跟小海怎麼樣了?”上官夫人順著話頭問道。 “還那樣唄,一直都有聯係。”上官凝漪看似無所謂地聳聳肩。 “就沒點兒別的進展?” “倒開始給我打電話了。” “那敢情好,原先隻知道寫信。” “都這麼多年了,總得有點兒長進嘛。” 對於女兒的青梅竹馬,上官夫人自是十分滿意,也常攛掇兩人深入發展。可她同樣清楚,女兒的情思不止一縷,此刻見上官凝漪故作淡定,便溫言細語地輕聲念叨起來。 “你在找李暮雨吧?” “......嗯。” “找找看吧,不然你不會甘心。” “......嗯。” “可要真找不到,也別讓小海等太久。” “......嗯。” 自打進入青春期以後,上官凝漪與父親相處時,總是或多或少有些別扭,可與母親的溝通卻毫無障礙。隻因母親愛她寵她,雖極少乾涉她的選擇,卻總能恰當地給出指引,讓她在理智與感性之間取得平衡。 上官凝漪還記得,母親曾經問過自己,到底更在乎哪個“他”。本著調笑的心態,她擺出一張嚴肅臉,鄭重地說了句“我全都要”。可母親非但沒有埋汰自己,反倒極力支持女兒照單全收,甚至主動請纓要去協調兩位“賢婿”,聽得上官凝漪既是好笑又覺感動。 上官凝漪心裡明白,母親支持照單全收,是希望她的青春不留半點遺憾。至於方才這番交談,既希望她不要辜負時海,又支持她繼續尋找李暮雨,本質上也是在由著自己任性。 上官凝漪非常清楚,母親的話言之有理。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不免有些悵然。 ...... 日頭逐漸西斜。 上官凝漪有些疲倦,便換上了真絲睡衣,四仰八叉地陷在床裡。 上官夫人坐到床邊,墊起上官凝漪的腦袋,輕輕為女兒揉捏太陽穴。 “舒服......” “睡一會兒?” “倒沒感覺困。” “那就閉會兒眼睛。” 枕著母親的膝蓋,上官凝漪一臉享受,周身的疲憊感逐漸消退。上官夫人眉目帶笑,不言不語地輕柔按摩,懷中明明是個美艷的少女,卻像是在照顧新生的嬰孩。不知過了多久,見女兒清爽地睜開眼,她才問起了中午的事情。 “你爸找你談過了?” “嗯,我說聽他的,他說隻能我自己選,讓我明天告訴他答案。”上官凝漪翻身坐起,開始為母親捶打後背。“就算明天再選,其實也沒什麼兩樣,反正橫豎都是為家族出力,到時候我隨便說一個好了。” “沒必要這麼逆來順受,你爸也不希望你做不喜歡的事。”上官夫人摟住女兒,語調變得更加柔和。“咱就說小毅吧,他那年擇業的時候,也考慮了家裡的情況,但你能說他不熱愛自己的職業?” “熱愛職業不假,但更是忠於自己的本心。”念及為國捐軀的族兄,上官凝漪輕輕攥住衣擺。“毅哥熱愛自己的祖國,願意保護自己的同胞,所以才會選擇入伍從軍,我相信他至死都無怨無悔。” “所以家裡這個規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終歸是基於個人誌向,而非要子女扼殺自我。”上官夫人眉眼低垂,在女兒耳邊輕言勸慰。“二十歲就定下誌向,既是為了讓你們提早準備,也是為了讓做父母的提前鋪路。” “話是這麼說啦,但我也沒啥特殊愛好,需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上官凝漪聳了聳肩。 “你小時候不挺喜歡考古嘛,上大學以後又迷上異能了。”上官夫人似是不經意地說道。 “考古你又不是不知道,純屬三分鐘熱度,早沒興趣了。”上官凝漪啞然失笑,把重心壓在母親身上。“至於異能這塊兒,也就純粹是個愛好,玩兒玩兒鬧鬧沒當真。”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你可以下下功夫嘛。”上官夫人循循善誘。 “學靜瀅姐那樣,當個研究員咯?”上官凝漪似是有所領悟。 “可別學她!”念及意外身故的晚輩,上官夫人打了個寒顫。 “不想我做研究,難不成讓我修仙啊......”上官凝漪鼓起腮幫子。 “也不是不可以嘛!”上官夫人眉頭輕挑,臉上滿是諧謔的笑容。 “那我以後跟三叔混,讓駱哥指點我修行!”上官凝漪揮揮拳頭。 “你有興趣修行?”上官夫人撐住下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也不是不可以嘛!”上官凝漪忍俊不禁,學著母親的口氣復述一遍。 “......那敢情好。” 上官夫人沉吟片刻,沒有繼續逗女兒玩,而是搬來一盆吊蘭。 美貌婦人玉手輕抬,青蔥指尖隨之舒展,點在了一片葉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