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荒漠。 烈陽當頭,疾風呼嘯。 上官凝漪站在土丘頂端,目力所及盡是滾滾黃沙。 不遠處有一塊巨大黑巖,山巖旁邊站著一名男子。 男子身穿褐衣,以黑布蒙著口鼻,腳邊放著巨大的木盒。 發現丘頂的少女,男子使勁揮揮手,似是在發出邀請。 上官凝漪沉吟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徑直朝山巖方向走去。 “你好,迷途的旅者。”男子斜倚巨石,聲音有些尖銳。 “請問這是哪裡?”上官凝漪開口發問,聲音已然不復清脆。 “這裡是無盡沙漠。”男子從壺裡倒了碗水,伸手遞給上官凝漪。 “謝謝。”上官凝漪仰起脖子,將清水一飲而盡,臉色卻不見好轉。 上官凝漪的白色公主裙,被風沙吹成了土黃色,蹬著高跟鞋的嬌嫩玉足,也因長途跋涉落得酸痛無比。她忘了自己為何在此,亦不知在沙漠裡走了多久,隻記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你想離開這兒?”男子似有猜測,率先開口問道。 “你知道路?”上官凝漪眼睛一亮,滿懷期待地反問。 “需要通過考驗。” “還請先生明示。” “七針裡麵頂住五針,我就送你離開這裡。”男子掀開腳邊的木盒,將並排放置的針管展露在少女麵前。 “我接受,請指教。”聽了男子的話,上官凝漪點點頭,將潔白無瑕的玉臂伸向對方。 男子微微頷首,取出第一隻注射器,把針頭紮進上官凝漪的小臂,將透明的藥水緩緩推入血管中。針尖紮破嬌嫩的肌膚,令少女感到些許刺痛,而周遭皮肉也開始泛紅。她試著握了握拳,發現整條小臂都有些浮腫,用力時肌肉會有輕微的酸痛感。 可終究隻算輕微不適,根本談不上需要忍耐。 “感覺如何?”男子饒有興致地問道。 “像被毒蟲咬了。”上官凝漪笑得明媚。 “有意思的比喻。” “請繼續吧。” 兩人說話的功夫,第一針的藥效開始消退,嬌嫩的玉臂恢復了光潔。聽得少女催促,男子取出第二隻注射器,而上官凝漪則露出淺笑,把胳膊直接遞到男子麵前。 隨著藥水的注入,上官凝漪隻覺陣陣刺痛,令她想起當年生病住院時,醫生給她用過的氯化鉀注射液。過得片刻功夫,痛感蔓延至整條手臂,連帶肩膀也一並開始痙攣,就像是劇烈運動後的筋肉拉傷。 比第一針的痛感更強,卻同樣能夠從容承受。 “這回感覺如何?”男子等待片刻,再度開口問道。 “像是抻了胳膊,去醫院打點滴。”上官凝漪微笑回應。 “你很有幽默感。” “大概是天生的。” 第二針的藥效散去,上官凝漪伸了個懶腰,麵部表情依舊十分輕鬆。男子取出第三隻注射器,在少女麵前使勁晃了晃,將那淺橙色的藥水搖勻。上官凝漪打了個響指,大大方方地伸直胳膊,對即將到來的痛楚毫不在意。 與前兩針不同,當藥水注入血管後,上官凝漪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少女心底有些納悶,正欲開口詢問對方,卻於某刻驀地皺起眉頭,隻因臂彎處傳來強烈的痛感,而待她看清手臂表麵的異變,則麵色凝重地瞇起眼睛。 那條玉臂潔白無瑕,肌膚如凝脂般嫩滑。 可隨著藥力的注入,皮肉卻開始乾枯綻裂,鮮血順著裂紋汩汩溢出。 自手臂到肩膀,再到脖頸與下巴,最後延伸至衣料覆蓋的前胸後背。 上官凝漪笑容漸斂,注視著身體的變化,絕美的麵龐平靜如水。 時間不停流逝,公主裙被鮮血浸染,如同繪上了朵朵紅梅,而在少女的手臂表麵,一些裂紋也已經深可見骨。上官凝漪眼瞼輕合,表情已然不再輕鬆,指甲深陷於掌心之中,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可縱然痛楚纏身,她卻始終咬緊銀牙,動也不動地默默凝立,任憑體表不斷龜裂滲血,硬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難耐的痛楚漸漸退散。 有橙色霧氣裊裊升騰,自肌膚的裂口中散逸升天。 少女的肌膚恢復光潔,仿佛從來就沒受過傷。 唯有衣裙上的血色梅花,昭示著注射液的恐怖威力。 “感覺如何?”男子貼上前來,聲音依舊尖銳。 “挺夠勁兒。”少女抬起眼皮,目光依舊清澈。 “怎麼樣,要繼續嗎?”男子開口問道。 “......來口水喝。”上官凝漪略微一頓。 接過男子遞來的碗,上官凝漪朱唇輕啟,小家碧玉般抿了起來。 碗中清水不多,原本幾大口便能光,可她卻足足吮了好幾分鐘。 “可以了嗎?” “......嗯。” 上官凝漪睫毛微顫,略顯猶豫地抬起胳膊,男子則取出第四隻注射器,其間裝滿了靛青色的詭異藥水。針頭刺入光滑的肌膚,起初沒有任何不適感,可上官凝漪卻汗毛倒豎,神經質般緊緊握住拳頭,而就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強烈的痛楚眨眼間便洶湧來襲。 胃部開始反酸,吐息之間多了腐氣。 腸子擰在一起,五臟六腑如遭刀絞。 上官凝漪捂住肚子,表情痛苦地彎下腰肢,嬌軀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顆腎臟相繼出現劇痛,仿佛體內長了堅硬的結石。 少女蜷坐黃沙之間,美麗的臉龐愈漸猙獰,纖細的四肢不時輕微抽搐。 她費力地抬起右手,想要擦去額頭上的冷汗,下一刻卻陡然僵在原地。 隻因在自己的視線裡,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竟完全變了個模樣。 曾經光滑的手臂肌膚,已化作黯淡的蠟黃色,好似脫了水的豬肉皮,而血肉也開始化膿起皰。膿皰不斷充血膨脹,而後相繼破裂迸濺,滿目瘡痍的肌膚開始潰爛,兼有半灰半綠的膿液滲出,有機物變質的惡臭充斥了空氣。 “嗚......” 上官凝漪始終平靜,直至此時才麵露驚恐,喉間發出幾不可聞的嗚咽。少女的眼角有液體滲出,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而那條黃中帶紅的公主裙,也被膿液沾染得汙濁不堪。灰綠膿液與血跡交融,似寒梅綻放於瘟疫大地,那光景看上去甚是詭異。 時間繼續流逝,膿皰擴散到了腿部,潰爛的肌膚觸及乾燥的沙粒,仿佛在傷口上狠狠撒了把鹽。上官凝漪疼痛難耐,便從地上站了起來,顫抖著扶住旁邊的山巖。 體表肌膚潰爛不止,五臟六腑絞痛依在,形成內外夾擊之勢。上官凝漪疼得死去活來,卻無法讓自己昏厥過去,唯有銀牙緊咬地蹲下身子,把臉深深埋在自己的膝蓋裡,繼續用腐壞的雙臂捂住腹部,默默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痛楚。 某時某刻,疼痛消弭。 上官凝漪稍稍抬頭,發現體表不再滲膿。 潰爛的壞皮逐漸枯萎脫落,露出埋在下層的新生肌膚。 少女蹣跚起身,神情尚自有些低迷,周身的痛感卻已消失無蹤,仿佛那隻是存在於臆想中的假象。唯有衣裙上殘留的膿液,以及散落滿地的枯萎皮膚,才能證明剛剛的一切並非虛妄。 “感覺如何?” “......還行。” 尖銳的聲音落入耳畔,依舊是那熟悉的問題。 上官凝漪沒有回頭,敷衍似地應了一句,聲音不可抑製地發顫。 她的目光有些渙散,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顯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怎麼樣,要繼續嗎?” “......來口水喝。” 男子有求必應,又遞來一碗水。 少女接過水碗,慢悠悠地喝了起來,猶如細品珍貴佳釀。 明明隻有一小碗水,她硬是喝了老半天,還根本不見少。 “慢點兒喝,小心嗆著。” 望著磨磨蹭蹭的少女,男子在旁邊悠悠開口。 上官凝漪俏臉泛紅,猛地剮了男子一眼。 男子卻似渾然未覺,自顧自地眺望遠方。 在那黑色的麵罩後方,似乎藏著可惡的笑意。 “我先緩緩。” 上官凝漪不再逞強,一屁股坐在黃沙上,將碗中清水喝個乾凈。 “剛才的勢頭挺好嘛,怎麼突然停下來了。”男子隨之盤腿坐下,尖銳的聲音聽起來賤氣十足。 “我需要休息。”上官凝漪輕哼一聲,右臂高高甩過頭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手中的瓷碗丟出老遠。 “感覺如何?” “疼。” “哈哈哈哈哈!” “......” 男子聞言大笑了起來,仿佛這是天大的趣事。 待見上官凝漪皺眉起身,則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這才對嘛,怕疼又不丟人,乾嘛非得藏著掖著。”男子在旁邊開導,見上官凝漪不為所動,則乾脆把臉貼到對方耳旁。“我跟你說,下次可以喊出來,喊出來就沒那麼難受了。” “我不。” “沒騙你,真管用。” “我不。” “你試試就知道了。” “我就不。” “行行行,隨便你。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男子一臉沒趣的表情,兩手一攤退到稍遠處,上官凝漪乾脆平躺在地,雙手枕於腦後開始賞景。日頭漸漸西斜,風力愈發強勁,少女的青絲隨風翻卷,沾滿汙穢的衣裙顫抖不止。 “你為什麼要折磨我?”不知過了多久,上官凝漪打破沉默。 “是考驗,不是折磨。”男子豎起食指,在空中搖了搖。 “如果扛不住呢?” “那就死掉咯。” “這樣啊。” 上官凝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 男子坐在少女身邊,同樣沉默著不言不語。 太陽有了落山的跡象,狂風也變得更加暴烈。 滾滾黃沙四散紛飛,吹進少女的眼皮裡,令她不自覺地開始流淚。 “太陽快要落山了。”望著遠方的地平線,男子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