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撲麵的微風,上官凝漪睜開雙眼。 視線所及的正前方,是一片遼闊的湖泊。 碧藍的水麵明鏡般澄澈,反射著溫潤柔和的光華。 湖畔是厚實細膩的白沙,遠遠望去好似炎夏積雪。 晴空有浮雲朵朵,不時有飛鳥掠過,啼鳴聲裊裊回響。 望著周圍的絕美景色,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眼,隨後意識到身在何處。 這裡是天歌市南郊的玄鏡湖。 “欸?” 作為天歌市土著,上官凝漪對玄鏡湖很熟悉,卻想不起自己為何在這裡,大腦有種莫名其妙的空乏感。艷陽款款落於湖畔,將素凈的公主裙照得雪白,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汙漬。 “什麼情況......” 上官凝漪有種感覺,即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並不開心的夢。可當她努力回憶時,卻根本想不起個中細節,仿佛剛從嚴重的脫力中恢復,縱然意識清醒卻依舊有種淡淡的倦意。 “今天可真清靜......” 上官凝漪嘗試幾次,始終沒有任何頭緒,於是無奈地放棄思考,遂發現本該熱鬧非凡的湖畔,不知為何竟看不到一個人影。此時的她略感疲憊,有心想要放鬆一下,便開始沿著湖畔散步。 空曠無垠的天穹之下,美麗的少女踏沙而行。 仿佛隔絕在位麵之外,是寰宇中唯一的存在。 她的意識不知不覺放空,幾乎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周圍的風景一成不變,眼中的世界趨近凝固。 大約很久很久很久以後,視線盡頭出現一座碼頭。 碼頭上有一道熟悉的背影。 “時海哥?”上官凝漪眼睛一亮,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怎麼才來?”時海轉過頭來,與少女麵對麵。 “咦?”上官凝漪一愣,沒明白對方的意思。 “不是說一早麼,讓我等大半天。”時海這般說道。 “......對不起啊,沒看時間。” 眼前的時海眉頭微皺,看上去明顯有些急躁。 不再是溫文爾雅的模樣,言辭之間透著少許不耐。 上官凝漪見狀怔了一下,很快又露出歉然的表情。 賠笑過後卻仍有疑問,於是便試探性地開口。 “時海哥,你約我過來......” “不是我要走了,你說來送送我?” “呃?” “怎麼這都能忘?” “嗨,我這腦子,也不知道咋了......你要走?” “……” 上官凝漪抬起小拳頭,一邊自嘲一邊錘腦袋。 等理解了對方的意思,才有些意外地停下來。 望著少女懵圈的模樣,時海禁不住更加無語。 不過倒也還是耐住性子,跟青梅竹馬解釋了一遍。 “緊急任務,時間地點保密,工作期間不能聯絡。” “原來如此,要去多久?” “順利的話一年半載。” “那倒不算太長......” “慢的話十年八年也說不定。” “……” 聽了時海的解釋,上官凝漪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兩人這些年不常聚首,卻也一直在互寄書信,彼此間的聯絡從沒斷過,可如果真失聯個十年八年,怕是連她這種清淡的性情,都會感覺有些不太能接受。 不過也僅僅是不好受而已。 兩人都是天歌市土著,年幼時幾乎天天見麵,是地地道道的總角之交,彼此間的關係相當要好。青春懵懂的歲月裡,他們還曾許下過約定,為此生的相伴之道下了定義。 「不因時光流逝而褪色,不因距離遙遠而淡漠,不因身份改變而疏遠,不因對方身邊有人作陪而離棄。秉承永恒之心,在漫長人生中彼此相伴,直至其中一方生命的盡頭。」 這是少年男女間的約定。 天真中帶著簡單的純粹。 上官凝漪銘記在心,遵循約定中的內容,保持著平和的態度,自忖莫說區區一年半載,就算真的十年八年不聯係,也不會動搖她與時海的關係。基於這樣的認識,少女就隻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心懷釋然地接受現實。 “無妨。” “什麼?” “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 上官凝漪臉上噙著笑,坦然給出自己的回應。 隻道對方也會坦然地接受,並對將來的重逢許下期待。 就像他們這麼多年以來、每次即將分開時的樣子。 可時海卻意外地沒有回應,聽罷就隻幽幽地嘆了口氣。 “真要過個十年八年,你怕是都嫁人了吧。” “那也沒關係啊,又不影響咱倆。” “......你還真看得開。” “......嗯?” 時海的表情很復雜,既有落寞又有自嘲,乃至有種隱而不發的憤懣,與平時儒雅隨和的他判若兩人。上官凝漪不明所以,見狀卻不禁有些難受,自忖對方馬上要遠行,心裡便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哄哄自己的青梅竹馬。 “抱歉啊,時海哥。我說錯話了,別往心裡去。”上官凝漪不問緣由、不爭對錯地道了歉,語氣也變得更加溫柔。“你這眼看著就要走了,我都沒考慮你的感受......” “不,你沒錯,都約定好了,畢竟早就約定好了。”麵對少女的歉意,時海卻沒有買賬,就隻苦笑著搖搖頭,眼中的自嘲愈發明顯。“可當時的我們,又懂些什麼呢?” “你今天是怎麼了?” 上官凝漪一直順著對方,此時終於忍不住皺了眉。 少女的內心湧起異樣感,隻覺這不像平日的時海。 “我怎麼了......嗬......我怎麼了......嗬......”時海自說自話般低著頭,言語間摻雜著難聽的乾笑。“我就是覺得自己很可笑,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兒,居然敢誇下海口談永恒。” “這很可笑麼......”上官凝漪瞇起眼睛,倒也沒有感覺生氣,內心隻有濃鬱的茫然與不解。“你就這麼看待你自己、還有跟我許下的約定?我們一直都能做到啊,明明一直做得很好啊......” “是啊,作為一個旁觀者,我一直做得很好。”時海緩緩抬起腦袋,直視上官凝漪的眼睛。“站在你世界的邊緣,看著你一點一點長大,一點一點離開我的世界。再看著你嫁給別人,結婚生子白頭偕老,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你......”上官凝漪語塞,雙唇幾度開合,卻沒發出聲音。 對於時海的心思,上官凝漪自然明白,隻不過在她的眼裡,相比於熱烈的男女情愫,對方實則更習慣綿長而恒久的陪伴。同時她也非常清楚,作為一個傳統烈陽男性,他一樣有著自己的死腦筋。 時海不止一次說過,自己像一個老頑固,骨子裡有種迂腐的堅持,在獲得足夠強大的力量、能為另一半遮風擋雨前,是不會考慮尋覓伴侶的。她一直篤定地認為,基於這種愚蠢的自尊,他想必更樂於維持現狀。 可上官凝漪發現,自己似乎想錯了。 時海心底的那份占有欲,正在一天一天不斷累積。 如今不僅趨近爆棚,甚至已經開始扭曲。 “跟約定不一樣,對吧?沒錯,我不甘心這種永恒......”時海一朝表明了心跡,像是掙脫了一副枷鎖,說話也不再瞻前顧後。“我嘴上說得比誰都好聽,其實跟別的男人沒區別。跟你想的一樣,我是個爛貨,你滿意了?” “我從來沒這麼想你......” “我就是想獨占你,見不得你跟別人好,光琢磨琢磨都要發瘋。”時海十指緊繃,手掌反復開合,緊咬著後槽牙。“陪了你這麼多年,以為遲早的事兒,早晚會水到渠成......可結果到頭來,你心裡除了我,還是有別人了。” “......” 時海的聲音充滿怨意,仿佛被辜負的可憐蟲。 既像在嘲笑多餘的自己,又像在指責少女的無情。 上官凝漪卻說不出話來,隻能絞著雙手站在那裡。 無言以對之餘又有些委屈,眼角沒來由泛起一陣潮意。 “你跟他較什麼勁......” “我不該較這個勁?” “他都失蹤了......” “對啊!他都失蹤了!你還成天想著找他!” 上官凝漪還沒說完,時海突然咆哮起來。 沙啞的聲音裡飽含酸澀,攜炙熱的恨意噴薄而出。 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上,也突然湧起層層陰雲。 烈陽的光輝被迅速遮蔽,沉重的昏暗籠罩了湖畔。 很快有雷聲轟隆作響,繼而有大雨嘩嘩墜落。 浸濕了純白無瑕的公主裙,也給少女的瞳仁蒙上水霧。 模糊的視線彼方,是一張猙獰的臉。 “失蹤什麼意思!你一個烈陽人!難道不明白麼!” “他死了!回不來了!你還要找他!” “沒這檔子事兒!我還能跟他爭!” “現在他找不著人了!你就永遠有個念想!” “我就算得到你!也沒法趕他走!” “我拿什麼跟一個死人爭啊!” 落雨愈發密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漸成滂沱之勢。 一男一女佇立雨中,早已淋成了落湯雞。 時海怒吼不止,模樣如癲如狂。 上官凝漪低眉垂首,不爭不辯也不回答。 兩人相距不過數尺,卻仿佛隔了千萬裡。 離湖岸不遠的地方,有顆高大的青梅樹。 枝乾在狂風中搖曳不止,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折斷。 累累碩果掉了滿地,摔成一攤稀爛的泥。 ...... 引擎聲由遠及近,有快艇冒雨駛來。 時海聞聲悠悠轉身,邁步走到碼頭邊緣。 “要走了麼。”望著那無比熟悉、卻有些陌生的背影,上官凝漪如鯁在喉。 “嗯。”時海終於恢復平靜,聲音變得清冷至極,仿佛斬斷了一段因果。 “千萬保重。” “......” “時海哥,再見了,我等你。” “不必再見,上官凝漪。” 望著那原本無比熟悉、如今卻有些陌生的背影,上官凝漪隻覺如鯁在喉,好多話卡在喉頭出不來,就隻擠出零星的道別之言。時海卻無動於衷,撂下一句不必再見,頭也不回地登上快艇。 快艇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上官凝漪佇立岸邊,怔怔注視著陰沉的湖麵,任憑暴雨將衣裙浸了個透。她的眼眶逐漸濕潤,淚水混著雨水滑落眼角,而那股本已消失的疲憊感,也趁著這個機會強勢歸來。 少女隻覺頭暈目眩。 仿佛耗盡全部心力。 仰麵向後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