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空之上,夜色逐漸濃鬱。 石屋門前,篝火猶自跳躍。 隗迷和馬南歸有些疲倦,便互相攙扶著回到屋內,見這間石屋麵積不算大,僅有客廳和臥室尚可居住,李暮雨、周潮和潘船正躺在外屋,將相對舒適的裡屋讓給了同伴。兩人並肩走進裡屋,發現臥室結構狹長,東西兩側墻根處各有一張舊床。 臥室東側的床上,羅春娟唐圓背對背擠在一起。 臥室西側的床上,林彤歡正自仰麵看著天花板。 望見迎麵走來的情侶,林彤歡習慣性騰出床位。 “我睡地上就行。”馬南歸搖了搖頭,扶著隗迷坐到床上,將自己的薄毯鋪在床邊的地麵上。“彤歡,讓她靠墻睡行麼?我怕她夜裡掉下來。” “啊,好。”五人風餐露宿,很少在意這些細節。林彤歡聽罷有些納悶,卻也爽快地答應下來,沒去細想各中緣由。 “先休息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隗迷望向馬南歸,見對方似是有話要說,便伸手堵住了男友的嘴。 “嗯,先睡吧。”馬南歸點了點頭,款款摟住隗迷的纖腰,開始深情地親吻女友的唇。 昏暗的臥室裡,隗迷馬南歸忘情纏綿,而林彤歡早已看慣這一幕,便以手托腮地坐在旁邊欣賞。望著相擁的兩人,她的心頭泛起甜意,卻又有種輕微的異樣感,總覺得這兩人固然恩愛依舊,彼此之間卻忽然多了些什麼。 ...... 夜色愈發深沉,隗迷卻遲遲沒有入睡。 就隻安靜地躺在床上,用雙手輕輕蓋著小腹。 方才她一直故作淡定,努力表現得若無其事。 直至萬籟俱寂的眼下,才任由情緒翻湧起來。 她懷孕了。 她要當媽媽了。 自己都沒長大。 這稀裡糊塗地。 怎麼就有孩子了? 思緒愈發淩亂,逐漸擴散開來。 她想起年幼時,蹲在街邊等日落的自己。 想起上小學時,她交往的第一任男朋友。 想起在會所上班時,那些賊眉鼠眼的客人。 想起上一個答應無條件包容她,卻最終離她而去的人。 緊接著,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換男友如換牙刷的母親。 那個躲在屋裡悄悄哭泣的母親。 那個把自己抱在懷裡溫聲耳語的母親。 再後來,她腦中又浮現出另外一些景象。 那是雲津市的蓬勃朝陽。 那是門外碧水漣漣的湖麵。 那是遮天蔽日的萬千候鳥。 畫麵五彩斑斕,如幻燈片般連續播放,最終定格在一個嬰兒身上。隔著虛浮的光幕,隗迷無法看清嬰兒的臉龐,但她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嬰兒正在沖著自己微笑。 瞬息之間,一股悸動湧上心頭。 隗迷的視線逐漸模糊,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 同一時刻,咫尺之遙的地板上,馬南歸同樣沒能入眠。 他側枕著背包,胸中百種情緒流淌,根本沒有絲毫睡意。 他的女人懷孕了。 他要當爸爸了。 自己都還不成熟。 這稀裡糊塗地。 怎麼就有孩子了? 思緒漸漸清晰,繼而愈發深邃。 從小到大,他始終本本分分,被很多人視作可靠的夥伴,卻始終不懂如何討女人歡心,也鮮有異性願意與其保持親密關係。如果沒有意外情況,他大抵會選擇相親,找個差強人意的伴侶度日,或者乾脆無依無靠地終老。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被扔進蠻荒廢土,過上了艱難求生日子。 與苦難一並到來的,還有一位明艷的女子。 啃野薯,飲朝露,睡山洞,搏兇獸。 兩人同吃同眠,仰望同一片天空,腳踏同一片大地,而在逆境中的陪伴,也讓他們漸生情愫。短短兩個多月時間,兩人便成了密不可分的伴侶,眼下甚至擁有了愛情的結晶。對於女性來說,自受孕至嬰兒降生,必定伴隨著天然的母子連心,而對於無法體驗懷胎的男性來說,與子嗣建立聯係往往需要花些功夫。 馬南歸閉著雙眼,想象一枚受精卵不斷分裂。 五官臟器逐漸成型,最終化作呱呱墜地的嬰兒。 想象著這樣的情景,馬南歸不自覺揚起笑容。 這是他的骨肉。 是他生命的延續。 當他離開這個世界時,這便是他存在過的證據。 緊接著,他卻不覺皺起眉頭,隻因泠雨絕非善地。 這裡環境嚴酷,有兇獸虎視眈眈,更有心懷惡意的同類。 在重重危機麵前,他顯得太過孱弱,根本無力保護妻兒。 念及此處,馬南歸心頭一緊,再也無心安然入睡。 他悄默聲地坐起身來,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卻仍舊驚動了隗迷。 “怎麼啦?” “去透口氣。” “我陪你吧。” “不用,你快睡,我過會兒就回來。” 吻了女友的額頭,馬南歸轉身離開臥室。 待他來到夜空之下,見守夜人換成了李暮雨。 “你怎麼還不睡,明天咱們要進城,不得把精力養足了。”見馬南歸半夜不睡,李暮雨不禁有些納悶。 “屋裡太悶,透會兒氣。”走到篝火的餘燼旁,馬南歸低頭望向地麵,發現李暮雨正在用枯樹枝寫字。 「光芒普照,自萬物表麵折射,再漫向每雙瞳孔。」 「映入眼中的一切,便是我們各自的世界。」 「是現實的投影,卻又遠非全部。」 「所見不同,則眼中世界不同。」 「眼中世界不同,則悲喜難以相通。」 “你寫的是什麼?”馬南歸好奇發問。 “一本小說的結語。”李暮雨簡單回答。 “這麼蕭索的結語,應該是個悲劇吧?”馬南歸無端猜測。 “結局倒還不錯,隻是有些遺憾罷了,而且過程千波萬折。”李暮雨丟掉枯樹枝,從地上站了起來。“當時有人跟我說,她不喜歡死人的情節,更喜歡那種團團圓圓的故事。” “不喜歡死人的故事,可以選擇棄坑刪書,或者乾脆要求作者改寫。”馬南歸負手而立,遙望著蒼茫的大地。“但是現實不行......那麼多無辜失蹤者,他們死了就是死了,他們的故事也就結束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其實也是在寫故事。”李暮雨抽刀出鞘,憑空砍了幾下。“我不想我的故事在泠雨結束,所以我得拚盡全力活下去。” “暮雨,陪我練練吧。”馬南歸突然雙手攥拳,擺出生澀的格鬥架勢,與李暮雨拉開距離。“我比你們弱太多了,這樣下去隻會拖後腿。” “練也得找怪物練啊,拿我練手有個屁用!”李暮雨沒好氣地笑了起來,語調隨之變得柔和。“而且你哪兒弱了?當初要不是你,我們早就遭重了。” “那是取巧而已,我除了跑得快,別的地方根本不頂用......” “術業有專攻,你就踏踏實實練跑步,以後少不了讓你牽製......” “也對,那就練跑步,練到誰都追不上我!” “唉!明兒再練啊!大晚上的你抽啥風!” 馬南歸話未說完,便猛地運轉靈能,朝遠方拔足狂奔起來。 李暮雨阻攔未果,又追不上馬南歸,最終隻得聽之任之。 ...... 清早。 晨光熹微。 隗迷悠悠轉醒,立馬就看到了馬南歸的臉。 這張臉雖然不算英俊,卻也委實相當耐看。 一對小眼睛略微充血,顯然昨夜沒睡好覺。 然瞳仁中卻隻剩堅定,昨夜的不安已然消退。 “睡得好麼?”馬南歸聲音溫柔,似乎也多了份篤定。 “好極了。”隗迷揚起笑容,心頭莫名地微微發顫。 屋門口傳來叮咣輕響,應是有人在搭鍋做飯。 此時同伴們都去了屋外,臥室裡便隻剩下他們倆。 馬南歸把隗迷扶起來,將女友輕輕摟進懷裡,他的動作是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在搬運價值連城的易碎品。隗迷陷在馬南歸懷裡,側臉抵著對方的心口,隻覺男子的胸膛堅毅溫暖,令她一時有些舍不得放手。 “對不起,我昨天......”馬南歸低聲沉吟。 “別說,我不聽。”隗迷搶先截斷話頭。 隗迷曾於會所工作,見慣了男女間的瑣事,也明白當女友意外懷孕時,男人們通常會有怎樣的反應。麵對這種事情的時候,很多大男人會一反常態,變得比弱女子還要敏感脆弱,而昨夜的馬南歸同樣不能免俗。 記得昨天入睡前,她原本滿懷忐忑。 可此刻凝視著他的瞳仁,她卻感到莫名安穩。 僅僅一夜的功夫,自己的男人便作好了準備。 她讀懂了他的眼神,內心的陰霾倏忽消散。 “有什麼感覺嘛?”馬南歸試探著問道。 “現在倒還沒有。”隗迷眨了眨眼睛。 “讓我聽聽......”馬南歸半跪在床邊,將側臉貼在隗迷的肚皮上。 “現在能聽見個啥......”隗迷笑意盈盈,伸手摟住馬南歸的腦袋。 “唉?有動靜!”聽見腹腔內的回聲,馬南歸興奮地瞪大眼睛。 “那是老娘餓了!”隗迷又氣又樂,照著男友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 馬南歸尷尬地撓了撓頭,急忙就要去屋外找吃的。 隗迷卻伸手拽住男友,溫言細語地呢喃起來。 “在泠雨這鬼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日子會過得很辛苦。” “我知道。” “每天都要顛沛流離,隨時可能有危險。” “我知道。” “以後你要保護的人,也不止我一個了。” “我知道。” “就算這樣,你也承受得起?” “何止承受得起,簡直心甘情願。”馬南歸挺直腰桿,緊握住隗迷的手,口中吐出款款告白。“不管有多辛苦,也不管有多危險,我都會照顧好你們。不光這樣,我還要帶你們娘兒倆離開這鬼地方......我要跟你去看候鳥,我要帶你去見我爸媽,我要給你補一場盛大婚禮,我還要跟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我發誓,回國以後,我一定要......” “不用發誓,我相信你。”隗迷眉目含笑,伸手捂住馬南歸的嘴,美眸中閃爍著幸福的光芒。“我早就是你的人了,現在又懷了你的骨肉,一輩子都離不開你了。你想做什麼,我都依你的。” 望著那張如畫的臉龐,馬南歸隻覺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吻向戀人。 隗迷輕合雙眼,順從迎合著戀人的動作,緊閉的眼角則有清淚滑落。 清晨的泠雨,老舊的石屋,深情的對白,雋永的依戀。 此時此刻,不安與焦慮盡皆退散,隻剩下濃鬱的甘甜。 四手相牽,挽著同一條紅線。 四目相對,看著同一個世界。 一抹悸動,回蕩在兩人心間。 一句承諾,穿越過去與當下。 一份期許,聯結現在與未來。 這一瞬間,即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