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午後,驕陽高懸。 破落的平房區內,一行人狼狽逃命。 遙想昨天中午,他們九個為了探索北殿,冒險深入危機四伏的城區,途中與五男一女不期而遇。短短一夜時間過去,張山等人不幸罹難,隊伍便又回到了初始規模。 羅春娟體力不濟,此刻上氣不接下氣,而隗迷雖有林彤歡幫著拎包,卻也同樣呼哧帶喘地捂著小腹。幾個能打的男人兵刃在握,將羸弱的同伴圍在中間,馬南歸則跑在最前麵,警惕地留意著環境,某時某刻陡然剎車。 “停!” 馬南歸抬起胳膊,做了個危險的手勢,眾人見狀急忙隱蔽,就近躲進幾堵斷墻背後,隻見三頭裂脊獸大搖大擺地現出身形。途經某一處平房時,巨蜥們直接趴進廢墟,舒舒服服地曬起太陽,也剛好截斷了他們的去路。 此時眾人狀態不佳,不願與兇獸硬碰硬,便乾脆靠住斷墻休息,打算等巨蜥們離開以後再趕路。至於手裡拎著個背包、背上又背了個背包的唐圓,則乾脆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唐圓手中的背包,原本是張山的所有物,如今則裝滿了那夥人的遺物。作為隊伍中的男丁,他既不擅長打怪物,便隻得承擔起拎包的任務。可盡管丟掉了多餘物件,背包的重量仍舊不可小覷,給這虛弱的男孩帶來了不小的負擔。 「太沉了......」 唐圓腦中這般想著,動起了減重的念頭,打算再悄悄扔些東西,隻是還沒等付諸行動,巨蜥們便曬好了日光浴,繼而慢慢悠悠地爬往別處。眼見隊伍再度開拔,他隻得不情不願地起身,吭哧吭哧地拎著包繼續往前走。 眾人緊趕慢趕,穿越狹長的平房區,在先前經過的濕地裡取了水,又順著東北方向的小徑回到那片住宅區。自清晨一別後,住宅區依舊安靜如常,他們見附近沒有兇獸光顧的痕跡,便尋到了昨夜住過的筒子樓落腳。 “又他娘的把鍋丟了!”唐威先前手忙腳亂,再次遺失了做飯的炊具。 “我記得這兒有。”周潮進樓翻騰片刻,尋到一口銹跡斑斑的鐵鍋。 “光顧著減輕負擔,吃的都給扔沒了。”潘船發現儲備食物幾乎見底。 “哪兒哪兒都是怪物,回頭就地取材就行。”李暮雨就隻輕輕搖頭。 一行人奔波半晌,此時隻覺又累又餓,於是急忙開始搭鍋做飯,很快做出一鍋熱氣騰騰的燉肉。李暮雨看起來精神不佳,匆匆吃了幾口便放下飯盒,林彤歡敏銳地察覺到異常,見狀便獨自一人地湊了過去。 “是不舒服麼?”林彤歡輕聲開口。 “沒有。”李暮雨略顯敷衍地笑了笑。 “有心事兒?”林彤歡有所猜測,於是試探性地發問。 “有點兒累。”李暮雨有些心不在焉,顯然絕非單純的勞累。 “嗯,歇會兒吧。”林彤歡見狀不再多言,勸了一句便轉身離開。 林彤歡大概能猜到,李暮雨會情緒反常,八成是因為張山等人。畢竟作為曾經的同行者,盡管隻相處了短短一天,可好歹也是過命的交情,隻要想到喪命北殿的六人,她自己心裡也同樣會發堵。 林彤歡並不知道,李暮雨此時的心思,其實更加沉重一些,隻因昨天守夜的時候,兩人曾有過短暫的推心置腹。對於張山等人的遭遇,以及對方的憧憬與期盼,他實則了解得更加清楚。 先前絕命逃亡之際,很多情緒顧不上發酵,便被狠狠壓回大腦深處。如今恐懼暫時遠離,帶走了驚悚與戰栗,紛繁的念頭便開始滋生,在李暮雨心頭信馬由韁地生長。 李暮雨非常清楚,張山等人與自己一樣,都曾有過美好的生活,都渴望回歸心心念念的故鄉。可隨著肉體的消亡,未竟的心願便盡作塵埃,再也不會有機會去實現,某些未來也再也不會到來。 這般不可逆轉的遺憾,好似一團厚重的陰雲,壓得李暮雨有些喘不過氣。不知是單純的同情心,還是種深刻的感同身受,抑或是某種更加細膩復雜、需要抽絲剝繭才能解讀的情緒。 李暮雨的情緒不算太高,不遠處的隗迷同樣萎靡。 她喝了幾口水便不再動嘴,一個人靠在墻邊瞇眼小憩。 馬南歸見狀撕了些肉條,就著熱湯遞到女友唇邊。 “好歹吃幾口。”馬南歸張開臂膀,讓隗迷靠在自己肩頭,手掌輕柔摩挲女友的腰肢。 “嗯。”隗迷吮了幾口湯,臉上微微泛起血色,像小貓般蜷進男友懷裡,急促的呼吸逐漸變得悠長。 “苦了你了。” “沒覺得苦。” 隗迷眼瞼發沉,便枕在男友的膝蓋上,於不知不覺間進入夢鄉。 望著小憩的女友,馬南歸隻覺鼻尖微酸,竟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馬南歸非常清楚,隗迷雖不在意吃苦,也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可實際上更習慣養尊處優。可如今腹中懷著孩子,戀人連安胎都做不到,還要強忍著不適四處逃命,隻為不讓自己成為大家的累贅,由此帶來的辛苦委實難以想象,而作為男友的他卻對此束手無策。 「你放心,這隻是暫時的......」 「我一定照顧好你,讓你過上舒服的日子......」 馬南歸一邊暗下決心,一邊往嘴裡猛塞肉條。 這模樣落在羅春娟眼裡,則令中年女子微微皺眉。 「長得挺斯文,都沒個吃相......」 羅春娟自詡體麵人,現如今受形勢所迫,不得不與糙人們為伍,可內心深處卻終歸多有排斥。在心裡編排完馬南歸,她忽然感覺有些內急,可既不敢獨自脫離人群,又不好意思在原地方便,便想拽個女人一起去遠處,待發現林彤歡和隗迷都在睡覺,最終隻得有些無奈地叫上唐圓。 繞到筒子樓的後麵,羅春娟請幫忙唐圓放哨,自己找了一處犄角旮旯。舒舒服服地解了個手,她也沒著急回去匯合,而是虛倚著掉皮的高墻,仰望著天空自顧自地發起了呆。沉浸於遐思的空當,中年女子的眼圈開始泛紅,竟像是沒來由地想起了傷心事。 “咱們為啥這麼倒黴啊......”羅春嬌以手掩麵嗚咽。 “攤上了唄,還能為啥。”唐圓對此倒還算看得開。 “老天對咱們不公啊......” “現在說這還有啥用......” 每當心情鬱結之際,羅春娟習慣散心解憂,便是身陷泠雨也不例外。遙想昨夜落腳之前,眾人對周圍區域進行過清理,如今已經看不到兇獸的影子。她念及周圍大抵安全,便也不打算馬上回去,遂拉著唐圓在附近晃悠,後見東南方向有段青磚院墻,被視線前方的樓宇遮住了大半。 “小唐,過去看看!” 羅春娟心裡好奇,帶著唐圓走過去一瞧,發現那是座獨戶大院,占地少說有數千平米,夾在破舊樓群中十分惹眼,看上去完全不屬於同一種風格。院落的模樣典雅大氣,外觀接近傳統四合院,雖被時間沖刷得有些破落,卻幸運地沒有遭遇致命損壞。 生銹的門釘雖顯暗淡,亦有柔和的金屬光澤。 琉璃瓦沾了不少塵泥,卻未曾有大麵積缺失。 吻獸已被磨平了五官,卻依舊顯得栩栩如生。 縱然沉寂,尚有生機,仍未凋零。 望著麵前的獨戶大院,羅春娟那黯淡的雙眼,頓時煥發出一陣光彩。 羅春娟出身工薪家庭,父母的收入不算太高,兒時的生活相對清苦,自幼住在狹小的房子裡。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她總要用哥哥剩下的文具,總要穿姐姐淘汰下來的衣服,睡覺也要與大孩子們同擠一床。 羅春娟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能買下一座四合院,奈何房價漲勢兇猛,其本人又收入低微,所以始終無法圓夢。等到過了不惑之年,她終於認清了殘酷的現實,便將年輕時的執念埋進心底。 如今一座大院浮現眼前,與塵封的夢想更無二致,羅春娟不禁怦然心動,一瞬間竟有些恍惚。猶如按下了某個開關,她旁若無人地開始出神,靈魂好似遊離於位麵之外,仿佛這裡不再是危險的廢土。 “羅姐,回去吧。”唐圓自忖離隊太久,便拽了拽羅春娟的衣袖。 “急什麼,陪我轉轉唄!”羅春娟沒有回頭,兀自緊盯著半開的院門。 “別回頭碰上怪物......” “昨兒不都清過了!” 伴隨著吱呀輕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宅門被應聲推開,簡約的影壁隨之顯現。羅春娟拽著唐圓的胳膊,興高采烈地邁進門檻裡,見影壁上雕著碧葉紅荷的彩繪。待他們通過屏門進入院內,發現院中的棗樹早已枯死,垂花門上的卷簾落得破敗不堪,西側的裙房也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 可即便早已無人居住,也掩不住曾經的貴氣。 “完全不是一個調調。”唐圓左顧右盼,隻覺這院子頗具奢侈的私人感,在公有製風格的城市裡十分違和。 “原來肯定是個大戶人家!有錢有勢的那種!”羅春娟感慨不止,忍不住將自己代入其中。 “明目張膽地搞特殊化,也不怕別人有意見。”唐圓無謂地聳聳肩。 “管別人怎麼想呢,有錢有勢就是能為所欲為!”羅春娟拍了拍胸脯。 “就說在這鬼地方,金錢權力有個屁用,還不是隻能事事靠自己。”唐圓下意識反駁了一句。 “你不也成天指著小周,怎麼就事事靠自己了!”羅春娟轉進如風,抓住唐圓說話的漏洞做文章。 “行了羅姐,咱回去吧,要不他們該以為咱出事兒了。”唐圓不願與羅春娟抬杠,便準備轉身離開大院。 “不差這一會兒......唉?!”羅春娟還想往裡走,忽聽墻外傳來異響,好似重物正在挪動。 “趕緊走!” 唐圓聞聲頓感不妙,拉起羅春娟就要跑,下一秒卻驀地僵住。 隻因在他斜前方的墻頂,冒出來一顆巨大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