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潮的槍!” 唐威瞳仁收縮,立刻認出了周潮的兵器,後見院墻被砸個稀巴爛。羅春娟癱坐在墻邊,周身沾滿了石屑和灰土,臉上掛著難以抑製的驚懼,而唐圓則被磚屑砸中頭部,奄奄一息地躺在廢墟之間。 “什麼情況?!” 李暮雨環顧四周,見潘船躺在不遠處,竟是受了不輕的外傷。還沒等他看清情況,靜止的石猿便動了起來,緊握的左拳隨之平伸作掌,於坍塌的廢墟中反復摸索,仿佛在尋找某樣東西。 過得片刻功夫,石猿直起身子,從廢墟中拎出一個人。 一個渾身是血、身體嚴重變形,已經完全死透了的人。 望著那具扭曲變形的身體,李暮雨和唐威登時紅了眼。 隻因那人正是周潮! “咯吱......咯吱......” 周潮的身體歪七扭八,四肢彎成詭異的角度,鮮血順著七竅不斷流出,頭顱也無力地垂在旁邊。原本是條生龍活虎的漢子,幾分鐘前還朝氣蓬勃,如今卻已經生機盡失。 至於那隻受傷的石猿,則慢悠悠地張大嘴巴,將獠牙插入周潮的肩膀,連同左臂一並用力扯了下來。它的下頜反復開合,唇齒間發出骨碎之聲,仿佛正在盡情擼串的屠夫。 “啊!!!” 唐威一瞬間熱血沖頂,指關節捏得哢哢直響,拎起鋼棍便要往裡沖,卻被一隻手死死拽住。待他猛然扭過腦袋,隻見李暮雨的表情同樣猙獰,瞳仁深處卻殘留著少許理智。 “帶潘船走。” 幾米之外的空地上,潘船猶自雙目圓睜,直愣愣地盯著周潮。 更遠處的墻角邊緣,羅春娟痛苦地嗚咽,渾身止不住地戰栗。 唐圓完全陷入昏迷,趴在一堆碎石頭裡,離那石猿隻有咫尺。 「放棄搶奪周潮的遺體,隻救距離最近的潘船。」 李暮雨的大腦飛速旋轉,在最短的時間作出判斷。 “......嗯。” 唐威沉吟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旋即與李暮雨一左一右,架起潘船頭也不回地往外跑。石猿注意到三人的舉動,卻沒打算理會這些小不點,就隻自顧自啃食著周潮的血肉,長滿獠牙的大嘴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 “別丟下我!!!” 眼見三人扭頭逃跑,羅春娟登時淚如泉湧,用盡渾身力氣發出呼喊。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叫聲,潘船的麵頰止不住地抽搐,卻強忍著沒有去看羅春娟,更未勸說李暮雨和唐威改變主意。 頂著絕望的嗚咽聲,三人狼狽逃離大院,待他們返回落腳點時,見馬南歸正自警惕地巡守,林彤歡和隗迷也已收好行囊,顯然是聽到了不遠處的動靜,隨時準備腳底抹油離開現場。 “出什麼事兒了?!”見李暮雨歸來,馬南歸當即背起隗迷,同時還不忘抓起地上的鐵鍋。 “走!快走!趕緊!”李暮雨並未答話,順手抄起自己的背包,示意同伴們撤離此地。 “周潮他們的包!誰幫忙拿一下!他們幾個人呢?!”林彤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剩下的幾個背包拎了起來。 “不要了!鍋也扔了!”唐威顯得急躁不已,替林彤歡扔掉多餘的背包,又使勁拍掉了馬南歸手中的鐵鍋。 “周潮他們還沒......”林彤歡下意識開口,扭頭瞥見潘船的臉,旋即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 慌亂之中,六人飛速逃離住宅區,隨身物品掉得滿地都是。 筒子樓前,幾個背包靜靜躺在地上,似是在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 黃昏。 城區邊緣。 夕陽籠罩著這座死城,平添了詐屍般的詭異。 殘光照在破敗樓宇間,宛如滾滾升騰的血霧。 一頭飛龍張著大嘴,於天空中振翼巡遊,喧囂著掠過坍塌的樓群,旋即朝城市深處加速飛去。啼鳴之聲淒厲刺耳,於斷壁殘垣間回蕩不絕,過得許久方才裊裊消散。 街道西側的一幢矮樓裡,有陰影於窗邊窸窣攢動。 六名男女戰戰兢兢地窺探著,便是僥幸逃生的李暮雨等人。 “飛走了?”林彤歡緊貼墻壁,注視著墻縫裡的狹小天空。 “看不著了。”唐威將脖子伸出窗外,觀察片刻後點了點頭。 “一耽誤太陽都要落山了。”馬南歸沙啞開口,就要起身離開矮樓。 “別著急,咱再觀察觀察。”李暮雨蹲在窗邊,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聽了李暮雨的話,其餘人不再言語。 空氣變得莫名壓抑,有種難言的窒息感。 遙想昨天黃昏時分,這夥人馬還氣勢滿滿,旨在探索傳說中的北殿。可如今張山一夥被飛龍滅團,周潮一行人就活了個潘船,原本十五人的隊伍,便隻剩下四男兩女。 幸存的六人跌跌撞撞,沿來路張惶逃往城外,所幸沿途鮮有兇獸來襲,這才避免了雪上加霜的局麵。如今抵達進城時的窄街,他們眼看就能逃出生天,卻剛巧碰上了遊弋的飛龍,隻得隨便找幢矮樓避風頭,這一躲便躲到了日落時分。 “呼......” 潘船靠坐在角落裡,神情呆滯地抱著膝蓋,一對眼睛變得黯淡無光。這人才剛滿五十歲,原本顯得容光煥發,而今先是見證了周潮的死亡,隨後又在呼救聲中慌忙逃遁,把唐圓和羅春娟拱手送給死神,他卻是肉眼可見地蒼老下來,仿佛有股精氣神憑空飄離了身體。 在潘船的眼裡,唐圓雖不太招人待見,羅春娟更是自私自利,可畢竟有過一段同路之誼,一朝永訣則終歸難以釋懷,至於那個熱情仗義的周潮,更是其唯一能夠仰仗的對象。可隨著肉體的支離破碎,那赤誠靈魂也徹底煙消雲散,而他更是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對於周潮的死,潘船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他已盡力,奈何本領低微,無力阻止石猿。 對於羅春娟和唐圓,他也同樣於心不忍,但卻沒有更多辦法。 畢竟周潮都戰死了,他除了明哲保身外,又能再做些什麼呢? 潘船不想死在這裡。 家中的妻兒還在苦苦等候。 公司的同事還在翹首以盼。 他還有那麼多未了的牽掛。 不...... 就算沒有這些理由,他也不想跟石猿打。 若是被大猩猩抓住,必定會被拎在空中,一口一口咬爛五臟六腑,碎肉會混著唾液滑進它的肚子,最終被濃烈的消化液融為血水。想象著此等場景,潘船不禁渾身顫抖,連腸胃都開始微微痙攣。這是基因深處的烙印,是在麵對上位生物時,下位生物產生的本能恐懼。 「那倆家夥倒是能幫上忙......」 「他們要再快點兒,就能救下所有人......」 「周潮要沒聽李暮雨的,最不濟自己也不會死......」 「都是他們的錯。」 潘船這樣想著,目光變得更加黯淡,繼而浮現出些許陰森,甚至當林彤歡前來安慰時,他也隻是冷言冷語地敷衍了事。眼見潘船神色無定,林彤歡隻道對方心力交瘁,寬慰幾句之後便默默退開,待她瞥見同樣沉默的李暮雨,內心則毫無緣由地緊張起來。 李暮雨斜倚石柱,目光筆直垂向地麵,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少頃,他略顯茫然地抬起頭,便迎上了林彤歡關切的目光。 青年露出僵硬的笑容,表示自己一切正常,無需少女費心掛懷。 林彤歡擔心李暮雨的狀態,卻也知道多說無益,便隻得不再言語。 今天中午過後,李暮雨始終有些恍惚,內心縈繞著濃重的不安。短短半天時間,他見證了張山等人的死亡,又目睹了周潮被石猿吃掉,末了還拋棄了無力逃生的唐圓與羅春娟。 對於張山等人的死,李暮雨除了傷懷之外,更體會到深深的無力感,至於拋棄唐圓羅春娟的決定,其本人倒沒有什麼精神負擔。畢竟當時情況危急,而那兩人本就不討喜,又因為擅自離隊惹了禍,他沒理由為這種人犯險。 可如果換作周潮...... 是的,周潮和那些人不一樣,是真正值得珍視的同伴。 如果換作周潮,就算情勢更加危急,他也願意沖進去救人。 周潮為人熱情,以幫助他人為樂,擁有分享與擔當精神。 身處泠雨之中,這樣的人值得信賴,也最為適合相伴求生。 雖然相識僅僅三天,他卻已經視之為友,從心底接納了對方。 可這樣一個人,為了拯救旁人的性命,最終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當時我沒那麼說......」 「如果當時一起進院子......」 「我做了最差的決定......」 「他信了我才死的.....」 當時李暮雨救人心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未曾細想便要求分兵。 周潮毫不猶豫地照做,這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周潮全心全意信賴他,把生死的抉擇交給他。 可是他卻辜負了這份信任。 「是我害了他......」 李暮雨抬起雙手,死死揪住自己的頭發,內心湧起強烈的悔恨,莫名的恐懼與焦慮接踵而至。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力,擔心在接下來的某個時刻,自己某個想當然的輕率決定,是否還會讓某個朝夕相伴的容顏永遠消失。 失落的青年依靠窗邊,任憑懊惱占據了內心。 在不遠處的角落裡,則有情侶相偎相依。 兩張臉毫無縫隙地貼著,說著彼此才能聽清的話。 “南歸,我怕。” “不怕,馬上就安全了。” “感覺好累,好想睡覺......” “等會兒到城外麵,想怎麼睡就怎麼睡。” “你說......咱們還能回家麼......” “那當然了,咱們還得帶孩子去看候鳥吶。” “那如果......我都要生了......咱還沒出去......可怎麼辦呀......” “那就我來接生。” “你又不是醫生。” “我還給暮雨縫過針呢。” “切,你都給他縫哭了......” 破敗腐朽的矮樓之中,年輕的情侶耳語輕輕。 沒有玻璃的窗外,陽光也正在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