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到原點(1 / 1)

一刀......   兩刀......   三刀......   四刀......   五刀......   “啊啊啊!!!!!”   林九郎歇斯底裡,一麵瘋狂地嚎叫,一麵反復刺戳林彤歡的胸口。   直至少女不再動彈,才停下手裡的動作,繼而癱軟地跪坐到旁邊。   此時的男孩一絲不掛,周身沾滿粘稠的鮮血。   他用舌尖舔了舔手腕,隻覺濃鬱的腥氣充斥口鼻。   林九郎的身邊,林彤歡仰麵朝天,胸膛上滿是猙獰的刀傷,鮮血如噴泉般汩汩溢出,其中幾處更是刺穿了心臟。受到如此嚴重的創傷,便是大能者都可能殞命,對於修為尚淺的少女來說,自然便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伴隨著心臟的破裂,林彤歡的身體動力全失。   少女平躺在冰冷的地上,淺藍色的瞳仁逐漸暗淡。   就這樣突兀地死掉了。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望著動也不動的林彤歡,林九郎的頭腦恢復了清醒。   他戰戰兢兢地垂下視線,見自己手上盡是殷紅鮮血。   少年赤條條地蜷膝呆坐,低若蚊蠅的濁音自喉頭溢出。   他此前雖然不學無術,卻未做過大奸大惡之事。   一朝雙手染血,靈魂深處的戰栗便占據了意識。   過得片刻之後,更深沉的恐懼隨之湧上心頭。   隻因他突然想到,那兩個男人隨時可能回來。   「如果被撞見了......」   「不......沒有如果......」   「現在就得跑......」   念及此處,林九郎不禁渾身發抖,抓起自己的背包就要往樓下跑。   視線飄忽之間,則見一疊衣物躺在床邊,分明是他那套被淋濕的行頭。   林九郎咽了口吐沫,步履艱難地走向床邊,見那些衣物摞得齊整,甚至連鞋墊都已經烘乾,表麵一滴水漬都沒留下,而在那疊衣物的最上方,則擺著一個小巧的藥盒。   這種藥盒由綁匪統一派發,裡麵裝有少許常用藥品。   林九郎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藥盒早就不慎丟失。   所以眼前這藥盒,顯然是別人給自己準備的。   “哈......哈......哈......”   林九郎乾笑起來,笑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龐雜的念頭於他腦中盤旋,令思緒變得淩亂異常。   「我都乾了什麼?」   「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明明這麼欣賞她......」   「她明明這麼照顧我......」   「我怎麼就......我怎麼就......」   荒誕的感覺瞬息蔓延,化作無以名狀的苦澀。   悔意如海嘯般澎湃席卷,帶來溺水般的窒息感。   後悔。   後悔死了。   這個瞬間,林九郎多想找片後悔藥,讓之前的錯誤一筆勾銷。   又多想找臺時光機,讓自己穿梭回過去,哪怕幾分鐘前就好。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更沒有所謂的時光機。   那個美麗善良的女孩,確確實實被他殺死了。   “嗚嗚嗚......”   林九郎驀然心痛,重新開始啜泣起來,繼而扭頭望向身後,見林彤歡倒在血泊之中,淺藍色的美眸猶自圓睜,藕色吊帶背心被血完全浸濕,幻化成了淒慘瘮人的紫紅色。   “嗬......嗬......”   捧起手邊的裘皮大衣,林九郎使勁抹了抹臉,將鼻涕眼淚擦個乾凈,又小心拭去周身的血跡。他會為林彤歡的死懊惱,卻也不想為此引頸就戮,所以當忙不迭穿好衣服後,便戰戰兢兢地悶頭跑下樓梯。   挪開門口的重物,林九郎狼狽逃出樓外,見細雨猶自淅瀝灑落。   春風溫中帶涼,徐徐撲在他的臉上,令那忐忑的心情有所舒緩。   「太好了......沒回來......」   「馬上就可以跑掉了......」   「跑得遠遠的......這樣就安全了......」   忘了自己沒有求生經驗,忘了自己連條狗都打不過。   林九郎無端露出笑容,仿佛隻要跑掉便能重獲自由。   「得趕緊走了......」   「嘻......」   「......?!」   懷著劫後餘生的心情,林九郎愉快地邁開腳步,卻於下一刻陡然僵在原地。少年的呼吸瞬息凝重,瞳孔也縮成針尖大小,隻因在那無邊的雨幕盡頭,有兩個身影正在小跑著靠近。   ......   細雨之中,兄弟倆並肩前行,背包裡塞滿了物資。   嬌艷欲滴的草莓,紅裡泛青的桃子,熟到快爛掉的寒玉果。   至於那些寒山薯,幾乎快從包裡滾出來,卻唯獨不見兇獸肉塊。   人在遠郊之外,除非深入山地森林,否則幾乎見不到遊蕩的兇獸。兄弟倆無肉可尋,隻得沿途采了大量素食,可也正因為兇獸數量稀少,他們才沒太擔心安全問題,在外麵撈得盆滿缽滿才返回落腳地。   “雨水這麼充足,桃樹居然都不爛根。”唐威捏了個半熟的桃子,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   “野生的玩意兒才沒那麼嬌氣。”李暮雨把玩著過季的寒玉果,見果皮顏色不再那般晶瑩,氣味也從清香邁向糜腐。   “剛來泠雨的時候,就指著寒玉果度日呢,現在都已經快過季了。”唐威揚起下巴,露出懷念的笑容。   “嗯,真快啊,轉眼三個多月了。”回憶起剛來泠雨的日子,李暮雨同樣唏噓不已。   無邊雨幕的盡頭,已能看見二層小樓。   舊樓佇立於雨中,與離開時並無不同。   懷著愉悅的心情,兄弟倆加快了腳步。   過得片刻功夫,卻見屋門被猛地推開。   細雨依舊下個不停,近地空氣水霧繚繞,對視線造成了一定阻礙。若是換作普通人,理應看不清前方的情況,然李暮雨和唐威目力極好,便清楚地看到奪門而出的林九郎。   “九郎!怎麼了?!”李暮雨心生異樣,朝林九郎大喊起來。   “啊......”林九郎瞬間僵住,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張惶。   “怎麼跑出來了?!背著包乾啥去啊?!”唐威緊趕慢趕,說話間離小樓已不足十丈,繼而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我是......不是......我要......”麵對唐威的詢問,林九郎依舊支支吾吾,手腳也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   “什麼情況?”   “呃......”   “彤歡呢?”   “呃......”   “到底咋了......”   “歘拉!”   “誒?小雨?”   望著吞吞吐吐的林九郎,唐威隻覺得有些蹊蹺。   後見李暮雨無端抽出橫刀,用刀刃抵住林九郎的脖子。   “阿威,他......”望著林九郎慌張的神色,以及殘留在男孩頭發上的血跡,李暮雨想到某種駭人的可能性,可話到嘴邊卻艱難地咽了回去。   “他怎麼了......”李暮雨原本和顏悅色,卻在數息間氣場驟變,令旁觀的唐威頓時緊張起來。   “......你先進屋看看。”   李暮雨沒再多言,就隻死死盯著林九郎,瞳仁中閃爍著攝人的寒芒。   林九郎被利刃抵住脖子,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出。   沒有驚異的詰問,沒有被質疑的怒容,唯有瑟瑟發抖的雙腿。   男孩此時的樣子,就像是候審的案犯,完全沒有無辜者該有的樣子。   “......嗯。”   望著眼前的情景,唐威的麵色逐漸凝重,一顆心臟開始突突突地狂跳。他的腦袋雖然不算靈光,然此時看見男孩的反應,卻又哪裡還能保持鎮定。懷著某種僥幸心理,唐威獨自踏進門檻,隻留下李暮雨在門外盯守。林九郎見狀完全慌了神,卻苦於被刀刃製住了喉嚨,根本不敢有一丁點多餘動作。   “彤歡!彤歡!”   屋內響起渾厚的呼喊,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又似飽含著某種期待。   在無人應答的沉默後,便是略顯急躁的腳步聲,應是唐威正在上樓。   又過了幾秒鐘,則是歇斯底裡的咆哮,令整個小樓都為之震顫。   “啊!!!!!”   咆哮聲震耳欲聾,於空氣中綿延回響,半晌都無法完全平息。   淒厲中帶著喑啞,癲狂裡浸著哀慟,好似受到重創的野獸。   唐威進樓探查的同時,李暮雨始終守在門口,沉默地用刀抵著林九郎。雖然猜到了某種可能,可他猶自抱著些許期待,暗自祈盼事情尚有挽回餘地,而待這聲震耳咆哮突兀響起,那僅存的幻想便也隨之徹底破滅。   “呼......”   李暮雨深深吸氣,眼皮輕輕合攏,隨後迅速睜開。   一閉一睜之間,瞳仁寒芒盡斂,化作漆黑的晶石。   好似撥動了某個開關,隻消耗了片刻光陰,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欸......”   盯著李暮雨的眼睛,林九郎不禁汗毛倒豎,大腦隨之飛速運轉起來,試圖於絕境中尋找渺茫的生機。隻是男孩卻沒想過,從他殺死林彤歡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經不再屬於他自己了。   “砰!”   李暮雨毫無征兆飛起一腳,踹在林九郎的胸腹之間。   這一腳雖未動用靈能,林九郎卻仍被踹出老遠。   伴隨著一聲悶響,林九郎重重撞在墻上,口中嗚哇嗚哇地不停吐血。男孩痛苦地跪在屋簷下,飆射的鮮血灑滿遍布裂紋的墻麵,也將生於墻壁上的碧綠青藤染成了淒慘的猩紅色。   “嗚......”   林九郎頭暈目眩,隻覺胃裡翻江倒海,可沒待他有所反應,徹骨的痛感就傳遍周身,卻是李暮雨精準地出刀,先是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又朝大腿根使勁剁了幾刀,末了還不忘隨手把他翻個麵,用難以想象的狠勁踢碎了他的膝蓋!   “呃啊!!!”   感受著空前的痛楚,林九郎放聲哀嚎起來。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發現雙腿動彈不得。   他想捂住流血的傷口,卻發現兩手不聽使喚。   他雖然沒有死,卻已被廢了手腳,成了一隻待宰的羔羊!   “嗚哇!!!”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林九郎絕望哭嚎,聲音痛苦且慘烈。   若是不知底細的人,大抵會被哭聲打動,繼而心生惻隱之情。   然作為行兇者本人,李暮雨卻從容收刀,臉上的表情平靜至極。   李暮雨生於現代社會,是遵紀守法的良好青年,平日絕少與人發生沖突,更遑論對他人動用私刑。可剛才的那套動作,他卻做得無比連貫,堪比終日虐人為樂的惡棍。   隻是從始至終,他的臉上都全無表情。   晶石般的瞳眸深處,亦看不到任何波瀾。   沒有對禍事的悲慟。   沒有對惡行的憤慨。   甚至聽到那陣慘烈的哭叫時,都未曾流露出復仇的暢快。   此時占據他意識的,隻有一股單純的念頭。   「別急,你先受點兒傷。但是先不要死,稍微等一會兒的。」   僅此而已。   ......   懷著莫名的情緒,李暮雨走進小樓,緩緩爬上吱呀作響的階梯。   待他走進臥室,便見林彤歡香消玉殞,胸膛上滿是猙獰的刀傷。   唐威則坐在地上,懷裡抱著戀人的遺體,周身沾滿了粘稠的血液。   這名硬漢性情堅毅,平日裡總是笑對苦難,此時卻好似失去了全部感官。   他的雙眼空洞至極,就這樣靜坐著不言不語,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他的雙手十指大開,徒勞地捂著戀人的心口,卻無法阻止傷口處的血流。   仿佛隔離在這方世界之外,連李暮雨的到來都沒察覺。   “呼......”   李暮雨吐了口濁氣,旋即緩緩蹲下身子,近距離凝視林彤歡的臉龐,隻見那對淺藍美目猶自圓睜。望著死不瞑目的少女,他的心頭驀地一陣刀絞,晶石般的瞳仁瞬間溶解來開,化作深黑與猩紅交匯的海洋。   李暮雨顫抖著抬起胳膊,慢慢伸向林彤歡的眉眼。   隨後被一隻大手死死攥住,卻是唐威的下意識動作。   那粗糙的掌心遍布鮮血,李暮雨的衣袖也隨之染紅。   直到這個時候,唐威才注意到李暮雨的存在。   兄弟倆四目相對,各自吐出沉重的氣息。   匆匆避開唐威的視線,李暮雨繼續壓低臂膀,用手貼住林彤歡的額頭。   先是拂過眉心,隨即幫忙合攏了眼皮,最後又為她擦去臉上的血斑。   少女生著漂亮的心形臉。   薄薄的眼皮下方是抹碧藍。   淡褐秀發垂落於冰冷的地板上。   似在熟睡。   長眠不醒。   李暮雨把拇指與食指對在一起,隻覺沾血的指尖發黏發澀。   青年將手指放在鼻翼下方,則有濃鬱的腥味飄入鼻腔。   他又用嘴唇吮了吮手指,半鹹半甜的味道便在唇齒間流溢。   為了治病療傷,林彤歡曾喂他喝過血,隻是當時的她活力滿滿,血液之中也充盈著能量與生機。可如今少女香消玉殞,澎湃的殷紅便趨於黯淡,也徹底失去了鮮美的味道。   「變味兒了......」   李暮雨偏過腦袋,不願再看林彤歡的遺容。   可在視線挪移之間,他卻瞥見另外一張臉。   那令人心碎的表情,則頓時讓他肝腸寸斷。   李暮雨的身邊,唐威兀自呆滯蜷坐,雙眼依如先前那般空洞,卻始終沒有半滴淚水滑落。隨著戀人的離世,他的靈魂仿佛被生生割裂,其中一半順著瞳孔不斷散逸,逐漸消弭在了稀薄的空氣之中。   ......   駁雜之音落入耳畔,宛如徒手裂帛。   唐威心頭微悸,沉睡的感官開始恢復。   意識逐漸清晰,他發現聲音來自樓外。   是人類的聲音,是痛苦的哀嚎。   那人似是受了重傷,在不遠處茍延殘喘。   “哈......”   猶如火星墜入草垛,唐威的眼中異芒乍現,旋即輕輕抱起林彤歡,將少女溫柔地平放在床上,並於戀人的唇角印下深深一吻。做完這些以後,壯漢猛然挺起軀乾,瞳仁中的火種瘋狂蔓延,須臾間成就了燎原之勢。   猶記得數十天前,李暮雨被歹人所傷,唐威便曾準備痛下殺手,其時尚有林彤歡苦口婆心地規勸。可在此時此刻的當下,林彤歡已然命歸黃泉,便無人再能阻擋這頭失控的猛獸。   奪愛之恨,不共戴天。   身陷泠雨,律法不存。   那麼自己的仇,隻能自己來報。   念及此處,唐威便要去撿鋼棍。   恰逢此時,李暮雨遞來了橫刀。   “用這個,避開要害,死得沒那麼快。”李暮雨如是說。   從始至終,李暮雨都在緘默旁觀,直至聞到近乎實質的殺意,才在最合適的時間遞上兵器。唐威聞言輕輕點頭,伸手接過染血的橫刀,與李暮雨並肩走下樓梯。   兄弟倆邁出門檻,發現雨勢再度轉急,而天色也逐漸暗淡,料來是黃昏臨近了。潮濕的房簷之下,墻邊的縷縷青藤被扯得七零八落,破碎的葉片上沾滿了新鮮的血跡。齊腰粗的血痕自墻邊起始,延伸至綿延的雨幕之中,而在那恐怖血痕的盡頭,則是艱難匍匐的林九郎。   林九郎趴在草甸上,不斷發出痛苦的嗚咽,靠手肘和腰腹勉強爬行。   男孩傷勢嚴重,周身刀口汩汩溢血,將身下的青草染得一片殷紅。   他顯然是在逃跑,可速度卻實在太慢了。   況且就算逃離此地,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還能免遭兇獸的毒口?   還能治愈殘廢的肢體?   還能抗住破潰和感染?   隻是無謂的垂死掙紮罷了。   望著徒勞的男孩,李暮雨嗤笑搖頭,露出輕蔑至極的表情。他剛準備把林九郎拎回來,便聽耳畔響起劇烈的咆哮,正是紅了眼的唐威高舉橫刀,近乎瘋狂般地沖入雨幕之中。   “呀!!!”   咆哮聲震耳欲聾,令聞者為之膽寒。   那是未亡之人的悲鳴,亦是復仇者的戰歌。   聽到背後的吼聲,林九郎登時筋肉緊縮,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栗起來。在本能的驅使下,少年拚了命地往前爬去,卻如同砧板上的蝸牛般徒勞,而盛怒的唐威也在此時出刀,攜雷霆之勢斬向林九郎的左腿!   “噗!”   手起刀落,乾凈利索。   林九郎左腿脫落,與身體徹底分了家。   “嗚......”   得益於自我保護機製,當肢體被快速截斷後,劇痛並未第一時間傳向大腦。林九郎感覺左股一熱,便知自己又被砍了一刀,卻沒察覺左腿已經斷掉。男孩隻顧哭嚎,而唐威則準備舉刀再砍,卻被後至的李暮雨攔下。   “再這麼砍兩刀,可就直接死了。”   李暮雨抱住唐威,隻覺自家兄弟身體滾燙,周身肌肉無法控製地抽搐,顯然已經快要徹底喪失理智。體味著難言的戰栗,李暮雨隻覺如鯁在喉,卻依舊勉強壓住情緒,在唐威的耳畔低語起來。   “你是想給他個痛快......還是想讓他再爽爽呢......”   “......怎麼弄?”   就如李暮雨所料,唐威暫時收了殺意,眼中期待之情愈濃。   “我也沒弄過,不過可以先試試看......”   李暮雨取回橫刀,先是輕輕跺了跺腳,旋即走到林九郎身旁。   步履挪移之間,眼中情緒再度收斂,雙瞳重新化作漆黑晶石。   林九郎趴在草甸上,麵容因劇痛扭曲變形,此時的他已然察覺左腿分家,如同迷路稚子般哭得稀裡嘩啦。淚眼婆娑之間,男孩的視線裡出現一雙腳,待他抬頭看清來者何人後,哭聲也隨之變得更加邪乎。   “又見麵了。”   “嗚嗚嗚......”   “有什麼話想說嗎?”   “嗚嗚嗚......”   “多大了?隻會哭麼?”   “嗚嗚嗚......”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爸爸......媽媽......”   “閉嘴。”   “救救我......我不想死......”   “閉嘴。”   “救救......啊!!!”   林九郎始終哼哼唧唧,如此反復幾回之後,李暮雨便失去耐性。青年露出詭異的表情,隨即用右手反握刀柄,於林九郎斷肢的截麵上剜下一片肉,而這個舉動也誘發了一陣撕心哀嚎。   “嗯,不錯......”李暮雨舔了舔肉片,臉上泛起濃濃的陶醉,而後將刀柄伸向前方,懸停在林九郎的唇邊。“嘗嘗唄?味道可好了。”   李暮雨如惡鬼般循循善誘,眼角浮現出滲人的笑意。   林九郎狼狽地偏過頭去,不讓自己的嘴唇沾到肉片。   “嘖嘖嘖,還真挑食,難怪這麼瘦。”   李暮雨眉頭微蹙,嘴唇使勁抿在一起,似是對林九郎的很不滿意。   “喔......我知道了!這事兒怪我!嘿嘿......”   仿佛在表演舞臺劇,青年驀地變了張臉,恍然大悟般彈掉刀尖上的肉片。   “不好意思哈......頭一回弄,沒挑對地方,你等我一下......”   “啊!!!”   李暮雨撩開林九郎的衣服,從柔軟的腰部剌下一塊肉。   林九郎登時痛不欲生,在草地上一邊嚎叫一邊打滾。   翻來覆去之間,傷處每每磨到草皮,便引發了第二波疼痛。男孩哭嚎著停止翻滾,重新換回趴伏的姿勢,額頭和臉上掛滿了水珠,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了。   “嘗嘗?”   李暮雨輕旋刀身,將杵著肉片的刀尖遞到林九郎唇邊。   林九郎嚇破了膽,強忍著生理上的不適,含淚將那肉片吞入喉嚨。   見男孩終於開始聽話,李暮雨齜起滿口黃牙,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青年目光和善,笑容乍一看溫文儒雅,細看之下卻顯得無比滲人。   “味道怎麼樣?”   “嗚嗚嗚......”   “嗯?”   “饒了我......”   “閉嘴。”   “......”   麵對相同的命令,林九郎汲取經驗,乖乖地閉上了嘴。   “既然能聽懂人話了,那就進入正題吧。”李暮雨打了個響指,隨即微微垂下頭顱。“我問啥你說啥,不許打嗑唄兒,明白了麼?”   “明白!明白!”林九郎拚命點頭,宛如以首搗蒜。   “你到底圖什麼?”   “因為......我......那個......因為......”   “看來是沒吃飽,腦子轉得不夠快。”   “別......啊!!!”   見對方吞吞吐吐,李暮雨當即斬出一刀,削掉了林九郎的左手小指,並趁男孩張嘴哀嚎的間隙,將那截斷指塞進它主人的嘴裡。林九郎先前猶自強忍,此刻再也受不得刺激,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混著血水與消化物的胃液灑了滿地。   “也罷,不吃就不吃吧,吐乾凈接著聊。”李暮雨抬起手掌,朝林九郎的後背使勁拍了幾巴掌。“你吐完了麼......誒?咋又不說話了?”   “吐完了!吐完了!”見李暮雨又要動刀,林九郎如撥浪鼓般點頭,飆淚的眼角緊緊擠著鼻子,模樣看上去痛苦至極。   “那麼,我再問你話的時候......”李暮雨揪著林九郎的頭發,將男孩的腦袋拎離地麵。“不要猶豫,不要思考,立馬回答,做得到麼?”   “做得到!做得到!”林九郎幾近崩潰,嗓音變得異常尖銳,完全屈服於李暮雨的淫威。   “那就說吧,到底是為什麼。”李暮雨手底用力,將林九郎的腦袋按回嘔吐物裡。   “她......她睡我旁邊......我就沒忍住......”   “然後她就醒了......然後......我就害怕......然後我就......”   林九郎被連番折磨,徹底變成了聽話的狗。   此時再不敢有遲疑,一股腦將原委和盤托出。   思緒早已亂成麻線,男孩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可透過這些隻言片語,也足以讓人聽懂前因後果。   “這樣啊......”   聽完林九郎的話,李暮雨蹲到地上,又一次失去了表情。   靜默之中,他聽見身後傳來輕響,是鞋底碾壓青草的聲音。   待他轉過臉去,隻見唐威氣息轟隆,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來。   唐威牙關緊咬,雙拳捏得咯咯作響,體表的青筋寸寸暴起。他來到林九郎身側,虎目圓睜地瞪著顫抖的男孩,眼球裡麵布滿了猙獰的血絲,就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交給你了。”   把橫刀遞給唐威,李暮雨默默轉身退開。   隻因這不僅關乎仇怨,還事涉色欲與情思。   若不能憑自己的意誌了結,則定然成為終生的心結。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應由自家兄弟全權定奪。   “小雨,我和你不一樣,我隻會直接的。”   唐威沉吟半晌,將橫刀杵進地表,周身靈紋暗紅湧動。   沒有詰問,沒有辱罵,沒有審判檄言,甚至都沒有目光對視。   唯有直截了當的狂轟濫炸。   用拳錘,用掌劈,用腳踩,用手扯,用指戳,用膝頂,用肘撞。   暴怒的漢子丟掉兵械,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地上的男孩施以重刑。   林九郎筋骨盡碎,口中更是連連喋血。   待到難以忍受的關頭,則開始哀鳴著連連告饒。   然唐威卻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打個不停。   每一擊都使足了勁道,也毫不吝惜地傾瀉靈能。   “呃啊......嗚哇......歐嘔......”   連番打擊之下,林九郎迅速皮開肉綻,隨後則變得血肉模糊,就連體表都開始嚴重塌陷,逐漸失去了哭喊和求饒的力氣。偏生唐威理智尚存,在攻擊時避開了要害,令男孩落入求死不能的境地。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唐威似是徹底打累了,便不再折磨瀕死的林九郎,隨後一屁股坐到草甸上閉目調息。   其時天色愈發黯淡,落雨變得更加密集。   溫吞雨幕漸歸滂沱,兼有風雷之聲大作。   “嘩啦啦!”   暴雨傾盆,洶湧潑向萬物。   拍打著唐威黝黑的臉頰,看上去無比淒涼。   沖刷著林九郎破爛的皮囊,看上去慘淡異常。   淋漓著李暮雨淩亂的頭發,看上去骯臟至極。   暴雨之中,三個人影。   一站,一坐,一伏。   好似栩栩如生的風景畫。   卻無論如何也稱不上美麗。   ......   時間流淌不止,唐威終於睜開眼睛。   熊熊怒焰業已熄滅,唯剩深不見底的落寞。   幾步之外,林九郎歪著腦袋,癱在惡心的嘔吐物裡。   氣息已如遊絲,瞳仁已然渙散,看上去命不久矣。   “小雨。”   “嗯。”   “結束吧。”   “好。”   唐威站起身子,見李暮雨站在遠處,便向自家兄弟招了招手。   “這是屬於你的。”李暮雨搖了搖頭。   “也是屬於你的。”唐威如此說道。   於是乎,李暮雨和唐威同時握住刀柄,並排站到林九郎的腦袋邊上。察覺到耳畔的動靜,瀕死的男孩偏過頭顱,用渾濁的雙眼望向身側的兄弟倆,自喉間發出一陣誰也聽不懂的咕嚕聲。   “可惜沒機會讓他懺悔了。”李暮雨不無遺憾地說道。   “逼出來的也沒意義。”唐威對此不以為意。   三言兩語之間,兄弟倆攜手舉起橫刀。   刀尖直指陰晦的蒼穹,猶如挺立的避雷針。   下一刻,兩人同時發力,朝林九郎的頸部猛然斬下。   刀刃割裂血肉,連同頸骨齊齊砍斷,霎時之間腥霖噴薄!   男孩身首分離,頭顱滾落旁邊,發絲沾滿了雨水和嘔吐物。他保持著生前的表情,兩隻眼睛依舊半睜半閉,染血的嘴唇依舊微微張開,然那無法宣之於口的遺言,也再不會有人能夠知曉了。   盯著林九郎的屍首,唐威狠狠吐了口氣。   李暮雨則將橫刀置於唇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刀刃。   鮮血入喉,濃鬱的鹹腥味倏忽漫溢。   起初令神經驟然興奮,隨即卻讓人開始反胃。   李暮雨右手握刀,左手抹掉刀刃上的血漬。   靈鋼打造的戰刃重歸鋥亮,他的掌心卻染上殷紅。   那是同類的鮮血,是他親手斬殺的同類的鮮血。   既是他復仇的標誌,亦是他成為殺人者的證據。   遙想當初,李暮雨生活於現代都市,接受著人類社會的庇護與束縛。   他雖不是愚善之人,卻從未有過奸惡之行,離暴力事件更是相當遙遠。   來到泠雨以後,他已然適應了危險的生活,卻仍不習慣失蹤者間的沖突。   他曾腦補過同類相殘的畫麵,也曾臆想過殺人的感覺,卻始終懷揣著良願,祈禱幻想不會成真。可當真實不期而至,他才猛然醒悟過來,原來憑空虛構的體驗,終歸與現實相去甚遠。   沒有雙手染血的恐懼感。   沒有急於毀屍滅跡的迫切感。   沒有剝奪了同類生命的負罪感。   甚至沒有復仇之後的快感與解脫感。   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疲憊與空虛。   因為就算把林九郎碎屍萬段,林彤歡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身陷泠雨近百日,少女躲過了兇獸的獠牙,扛住了惡劣的生存環境,卻死在了看似無害的同路者手裡。可若追根究底,卻隻源於一股又壞又蠢的念頭,以及一係列損人不利己的舉動,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悲。   「明明那麼善良,明明那麼體貼。」   「明明那麼想溫柔對待這個世界。」   「這麼好的人,招誰惹誰了?」   李暮雨揚起下巴,頹然注視著天空,任由豆大雨滴不停拍打臉頰。晶石般的瞳眸緩緩溶解,先是化作朦朧的霧氣,隨後凝成溫熱的水珠,與他眼角的雨水糾纏交融,再也無法分清彼此。   ......   “回去吧。”某時某刻,唐威開口說話,聲音沙啞至極。   “要拿上麼?”李暮雨輕輕點頭,而後指向那顆頭顱。   “她不會喜歡。”   “也對。”   於是乎,兄弟倆用雨水洗凈雙手,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樓內。   二樓的臥室裡,林彤歡仰麵躺在床上,正自無聲無息地安然長眠。   唐威一頭倒在床上,將林彤歡擁入懷中,在戀人的臉上反復摩挲。   李暮雨不願打攪,便徑自退到墻邊,遂見隗迷的裘皮大衣掉在爛木堆裡。   裘皮大衣血跡斑斑。   沾過隗迷的血,沾過馬南歸的血。   如今表麵染了新紅,料來是林彤歡的血。   「嗬,真是件不錯的遺物,他們仨的血都湊齊了。」   捧著裘皮大衣,李暮雨猶自怔怔出神。   視線飄忽之間,則瞥見一隻深棕色背包。   那背包躺在衣櫃旁邊,表麵破了好幾個口子,原本是馬南歸的行囊,現在則被用作盛放雜物。李暮雨把背包拽到腳邊,信手翻找著包內的物品,最終自背包底部捧出大量陶瓷碎片。   這是一尊彩陶人像,雕的是位妙齡少女,原本從腰部斷為兩截,此時卻碎成數十塊殘片,唯有底座上的“年彧伯”三字依舊清晰。望著破碎的陶像,李暮雨無言輕嘆,並漸漸有些哽咽。   「那個老奶奶現在還好麼?」   「今天也在等著丈夫回家吧......」   也許直到生命的盡頭,那老婦依舊抱有希望。   可李暮雨卻知道,她的愛人永遠都回不去了。   就像隗迷那樣。   就像馬南歸那樣。   就像林彤歡那樣。   就像自己所見過的,無數葬身泠雨的人們那樣。   「叔爺呢?他老人家還好麼?」   「如果我最後真的出不去了......」   「我是不是......也會成為他虛假的希望......陪著他度過餘生呢......」   對於家鄉諸事,李暮雨每每回避,既不願想也不敢想。   可如今同伴接連逝去,思緒也似潮水洶湧,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李暮雨以手掩麵,脊背劇烈地上下起伏,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數尺之外的大床上,唐威亦安靜摟著林彤歡,偶爾講些幾不可聞的耳語。少女的血液已然開始乾涸,將床板染成紅裡透灰的詭色,也將唐威那濕乎乎的上衣完全浸透。可唐威卻好似渾然不覺,依舊不停輕撫戀人的臉,就像是在把玩某件珍寶。   “來陪陪她唄。”某時某刻,唐威忽然開口。   “她是你的。”李暮雨木然地搖了搖頭。   “她也是你的。”   “......嗯。”   於是乎,李暮雨躺到床的另一側,與唐威並排把林彤歡夾在中間。   幽暗的房間之中,兩男一女靜臥血泊,模樣看上去詭異至極。   可作為當事人的兄弟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平靜,仿佛得到了某種慰藉。   誠如唐威所言,林彤歡不止屬於自己,也同樣屬於自家兄弟,隗迷和馬南歸亦是如此。他們相互信任、相互依賴、相互扶持、相互擁有,看過同一片天空和大地,擁有過相同的世界與人生旅程,彼此間的關係已然超越了朋友的概念,可謂與家人無異。   百日前,李暮雨和唐威被扔進泠雨,開始了求生之旅。   百日後,這對難兄難弟守著同伴的遺體,沉默著不言不語。   三個多月的時光,兄弟倆結識了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卻又再度失去。   如今,又回到了原點。   ......   “小雨。”   “嗯?”   “說點兒什麼。”   “我想不出來。”   “聊天,念詩,唱歌,什麼都行,總之出出聲。”   “......嗯。”   李暮雨沉吟片刻,選擇唱了首歌。   “斜陽照,浮雲笑,米稻挑,斬枯樵”   “炊煙裊,熊炎燎,逆羽雕,紅霞霄”   “橫刀立馬氣宇昂,義膽孤肝赴蒼涼”   “龍角流弓射天狼,大殺四方玄銀槍”   “策馬奔騰塵飛揚,遙望天山霧茫茫”   “羌笛悠悠催肝腸,靜握寒觴思故鄉”   “日拂曉,晨來告,風蕭蕭,彩虹跳躍”   “琴聲繞,情難了,揮彎刀,盡斬思絳”   “明月皎,樹影搖,墨棉袍,梅花鏢”   “落葉飄,寒料峭,行蹤渺,路迢迢”   “橫刀立馬氣宇昂,義膽孤肝赴蒼涼”   “龍角流弓射天狼,大殺四方玄銀槍”   “策馬奔騰塵飛揚,遙望天山霧茫茫”   “羌笛悠悠催肝腸,靜握寒觴思故鄉”   “日拂曉,晨來告,風蕭蕭,彩虹跳躍”   “琴聲繞,情難了,揮彎刀,盡斬思絳”   “斷石橋,白羽絞,憶今朝,苦痛徒勞”   “蒼狼嚎,血如潮,合手禱,回音無杳”   這首歌屬於林彤歡,據傳是其父親的作品,李暮雨隔三差五就能聽到,久而久之便也記熟了歌詞。他的歌喉遠不及林彤歡,音準方麵更是相去甚遠,卻讓抱著戀人靜靜聆聽的唐威入了神。   意識流轉之間,唐威想起了初見的驚鴻一瞥。   勻稱的體態,漂亮的心形臉,未及肩頭的褐色短發。   明亮的大眼睛,淺藍色的瞳仁,略顯厚實的嘴唇。   說實在的,簡直是美極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勾走了他的魂。   待到後來,他們相依為命,共同走過近百個日夜。   在苦難的滋養下,他們牽起了彼此的手,締結了作為伴侶的誓約。   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有了親密之舉。   被理解,被照顧,被關心,被嗬護,被溫柔以待。   他感受著她的善良,亦享受著她的體貼,並由此日漸沉迷。   猶如盛放於絕地的花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收獲了從未體驗過的幸福。   他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   他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慶幸能夠遇上她。   他想告訴她,自己想要娶她回家,用一生的時間去嗬護她。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她卻永遠也聽不到了。   ......   “舞翩躚,笑流年,似女仙,顧掩芳顏”   “時似箭,命如煙,紅塵念,滄海桑田”   “挽釵鈿,捧尊冕,凡世緣,死生繾綣”   “雲微泫,晨雨斂,青絲卷,為誰清減”   李暮雨音調一轉,再度吟唱起副歌,歌詞也替換成了林彤歡的原創。   他的逐漸聲音沙啞,繼而開始嚴重走調,由此滲出濃烈的淒切意味。   如隆隆喪鐘。   若鎮魂挽歌。   唐威沉浸在回憶中,待聽見這變了調的歌,則於霎時間回到了現實。他隻覺胸膛熱血蒸騰,腦海中的情緒似驚濤澎湃,而後再難抑製心中的悲愴,當即淚如雨下地哀嚎起來,李暮雨也隨之停了清唱,任由哀嚎聲淹沒了餘音。   麵對痛失摯愛的兄弟,李暮雨沒有試圖安慰。   隻是一手鉗住唐威的肩膀,一手握住林彤歡的胳膊。   不知過的多久,淒慘的哭嚎方才漸息。   待到夜幕降臨,小樓裡則響起了鼾聲。   基於生存考慮,從身陷泠雨的第二天起,兄弟倆便從未放棄守夜。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卻似乎忘記了危險,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睡了過去。   就像剛剛來到泠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