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雨地廣人稀,雖然難得碰見同類,但不代表完全沒有情報交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既有同類的偶遇,自然也會造就某些傳說。 譬如烙魂紮根太陽湖,是當前最大的人類組織。 又如九天幫盤踞西郊,高舉救世的旗幟終日遊蕩。 當然除了少數消息外,更多傳說隻限於在“當地”流傳。 就如生活在東郊的人們,便有可能聽過“旗袍男”的事跡。 「有個男的,穿個旗袍,帶個老頭。」 「修為挺高,一碰就炸,非常危險。」 「見了麵繞著走,盡量別惹著他。」 這夥大漢定居東郊已久,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對周邊傳說頗為熟悉,先入為主地覺得“旗袍男”與“老頭”是固定搭配。所以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方才有所察覺,內心冒起一股莫名的涼意。 “這位......趙兄......方才冒犯,還請見諒。”為首的大漢抱拳行禮,盡量讓自己顯得不卑不亢。“不過還請行個方便,他們確實偷我們東西了。” “先不說他們偷沒偷。”見童奕聰又要搶話,趙霜適時豎起手掌,並將目光投向那名大漢。“就說他們真偷了吧,你想怎麼處理他們?” “畢竟都還是孩子,歲數小不懂事兒,可總歸得教育教育吧。”見趙霜對童奕聰似有好感,那大漢沒敢再露殺意。 “這位大爺,要我說別費這腦細胞了。”童奕聰終於逮住機會,劈裡啪啦地甩出一大段話。“剛才你們啥樣,趙大哥都看見了,真不用裝大善人了。不就是想出口氣麼,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童奕聰輕蔑一笑,先朝趙霜叩了首。 旋即邁步走向那大漢,都沒回頭看義兄義妹。 “你瘋了?!”胡鑫聞言登時急眼,便要跳起來去拽童奕聰。 “三妹攔住他!”童奕聰不曾停步,背對著宋蕓吼叫了一嗓子。 “大哥別去!”宋蕓本沒有多大力氣,聞言仍死命箍住胡鑫的腿。 “二弟你回來!”胡鑫怕弄傷宋蕓,隻得站在原地苦苦哀求。 “以後聽趙大哥的話!”童奕聰頭也不回,清瘦的身軀微微顫抖。 ...... “等等。” 趙霜突然開了口,一把拽住童奕聰。 “說實話,偷沒偷東西?”凝視著少年的眼睛,趙霜一字一句問道。 “趙大哥,我們沒偷。”童奕聰平靜回應,瞳仁清澈見底。 “讓他們搜身有問題麼?”趙霜繼續發問。 “沒問題!”童奕聰乾脆利落地點頭。 “好......你們丟了什麼?”趙霜將目光轉向大漢。 “五個靈晶,一包兒草藥,一塊兒靈墨錠。”望著麵不改色的少年,大漢不由得火冒三丈,卻也隻能不情不願地回答。 “趙大哥,他說的這些東西,我們自己本來就有。”童奕聰拎起己方的三個背包,直接放到趙霜的腳邊。 “簡單,草藥寫出種類,墨錠估一下長寬高。”趙霜走進附近的廢墟,拎出兩塊平整的石板,分別丟到童奕聰和大漢麵前。“靈晶寫個數量,然後大概畫個模樣,完了兩邊對照一下,再不行就拿實物比比。” “我盡量,不一定記得準。”童奕聰略顯為難,然沉吟片刻便即點頭。 “這不難為我們嘛!”那大漢聞言眉頭大皺,難以抑製地抱怨了一句。 誠如大漢所言,若發現物資被盜,興許能記得丟了什麼,卻未必能準確還原物品的樣子,如這般臨場回憶實屬強人所難。可此時趙霜在前,他不想去冒生命危險,同時基於眼下的條件,這種驗證方法雖不完全嚴謹,卻也是相當有效的推斷方式,更何況童奕聰既已同意搜身,他若再推脫便更顯得底氣不足。 盡管氣得牙根直癢,大漢仍舊捧過石板,不情不願地撿了片碎磚頭,憑腦中稀薄的印象寫寫畫畫起來。至於旁邊的童奕聰,在這之前便開始了行動,此時正蹲在地上奮筆疾書。待雙方各自畫完,趙霜則當起了公證員,對石板上的內容進行比較,隨後又拉開三兄妹的背包,在大漢的監督下進行實物對照。 “先看草藥吧。”趙霜如是說。 「雪片花,影絕,焱薑,一種紅的小細絲。」 這是大漢寫的草藥種類。 「火巖藤,金鑼水藤,雪片花,羽艾草,靄茯苓,焱薑。」 這是童奕聰寫的草藥種類。 大漢文化程度不高,此時又是提筆忘字。 不僅將“影蕨”寫作“影絕”,還有一種草藥乾脆叫不上來。 然趙霜略懂草木,知道所謂的“紅的小細絲”便是火巖藤。 隻是在實物比照環節裡,背包中並未發現大漢提到的影蕨。 “水龍葵剛才沒寫,本身就是防潮的,都沒拿它當藥使。”對於大漢臨時起意的疑問,童奕聰忙不迭做了解釋,並甩了甩手邊的水龍葵。 “漏一個無所謂,誰也不一定記得全,但這影蕨就已經說明問題了。”趙霜似是有了定論,卻仍舊示意繼續檢查墨錠。 「跟我大拇指差不多粗一個墨錠,長度是真記不住了。」 這是大漢描述的靈墨錠。 「兩塊靈墨錠{太上閣}(777年限量扶搖款),一塊沒動一塊剩半截。」 這是童奕聰描述的靈墨錠。 相較於大漢的描述,童奕聰明顯印象更深,在描述方麵也更加精確。 在實物比照環節裡,這些說法得到了印證,墨錠的品牌款型分毫不差。 “......再看靈晶!”大漢咬牙切齒,自顧自開始了核對。 誠如先前預想的那般,描摹靈晶本就是強人所難。 雙方選手也不負眾望,畫出來的圖完全無法辨認。 唯一能夠衡量的,便是雙方上報的數量。 「五個靈晶。」 這是大漢最開始給出的數字。 「八枚靈晶。」 這是童奕聰寫在石板上的數字。 在實物比照環節裡,則剛好盤點出八枚靈晶。 “我就不信了!”麵對眼前的結果,大漢顯然難以接受,便將三隻背包丟到旁邊,開始在童奕聰身上亂摸,結果仍沒有發現預想中的東西。 “你想乾嘛?!”宋蕓先前始終旁觀,臉上掛著得意的表情,待見大漢將目光投向自己,則頓時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你搜我!隨便搜!別碰她!”望著宋蕓的表情,胡鑫頓時醒過神來,旋即大跨步擋在義妹麵前。 “甭著急,過會兒再搜你。”大漢朝胡鑫擺擺手,目光仍舊盯著宋蕓。 “挺大的人了,要不要臉啊!”童奕聰先前雲淡風輕,此時終於臉色大變。 “怎麼,這會兒心虛了?”大漢露出挑釁般的表情。 除了宋蕓以外,場間全是男人,搜身定然有些不妥。 可大漢以為切中要害,斷不可能就此揭過,堅持要給宋蕓搜身。 至於童奕聰和胡鑫,當然也不可能妥協,場麵於瞬間僵持下來。 “搜搜搜!讓他們搜!今天要不給我搜出點兒什麼......” 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倒是宋蕓打破了沉默。 羞憤的姑娘眼一閉心一橫,狠狠扯開了自己的衣服。 那大漢見狀有些犯嘀咕,最終隻得硬著頭皮上前翻找。 “摸夠了沒有?!”宋蕓牙關緊咬,任由大漢在自己身上摸索,過得片刻終於忍無可忍地哭出聲來。 “幾位大爺,還有什麼問題麼......”童奕聰與胡鑫渾身發抖,似乎隨時可能沖上去跟對方玩命。 “邪了門兒了......”大漢的麵色難看至極,卻苦於找不到物證,最終隻得悻悻收手,示意同伴收隊走人。 “冤枉了人家,還追了人家一路,不準備表示一下麼。”趙霜適時開口,語調聽起來有些冰冷。 “對不起!”大漢麵色陰沉如水,強忍著怨氣深深鞠了一躬,便帶著一眾部屬狼狽撤離現場。 於是乎,場間隻剩趙霜等人,以及獲救的三兄妹。 “諸位老哥,大恩不言謝!”童奕聰攜義兄義妹下跪行禮。 “言重了,不用這樣。”趙霜伸手將三兄妹扶了起來。 兩夥人自報家門,算是互相認識了。 童奕聰表示平生最敬義士,己方三人又無依無靠,因此便想要追隨趙霜。 趙霜聽了這番請求,則用右手捏住下巴,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趙大哥放心,我們雖然實力弱,但絕對不乾拖後腿的事兒!”自以為理解趙霜的想法,童奕聰急忙拍著胸脯開始保證。“趕明兒真遇到麻煩,大不了直接把我們扔了,反正今天要不是你們......” “不不不,你誤會了。首先你可不弱,而且我們也不會拋棄同伴。”發現童奕聰會錯了意,趙霜便多說了幾句。“不過我們的組織有個規矩:三天以內,隻有朋友,沒有同伴。” “願聞其詳。”童奕聰沒太明白,便擺出謙虛受教的姿態。 “如果誌同道合,才能同心同行。”趙霜並不意外,便開始解釋這個奇怪的規矩。“如果誌不同道不合,也許可以成為朋友,但作為同伴卻未必合適。三天時間,是互相加深了解的機會,也是給彼此一個考慮和選擇的機會......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一起生活三天,剩下的事情三天以後再議。” “那就承蒙關照了。”聽懂了趙霜的話,童奕聰當即躬身行禮。 ...... 天色近晚。 一行人就近落腳,並開始生火做飯。 童奕聰想要搭把手,趙霜則表示不必操心,隻需照顧好自己即可。趙霜既已開口,童奕聰也沒再故作客套,畢竟一場你追我趕下來,他們兄妹三人不光掛了彩,體力和靈能也幾乎消耗殆盡,真的需要借此機會好好休息一下。 宋蕓先前扭了腳,眼下仍舊頗為不便,於是被兩位義兄抬到一間小屋裡。此時此刻,遠離了新朋友們的注視,三兄妹終於重新擁有了私密空間。童奕聰和宋蕓對視一眼,雙雙露出狡黠的笑容。 “整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宋蕓輕聲打趣道。 “也不看看我是誰。”童奕聰彈了一下宋蕓的額頭。 “我覺得咱有點兒不厚道......”胡鑫生性憨厚,此時似是有些糾結。 “權宜之計,保命要緊。”宋蕓對此不以為然。 “我先得趕緊出去一趟。”童奕聰起身走向屋外。 “乾啥去啊?”胡鑫疑惑地撓了撓頭。 “他肯定去找那些寶貝了。”宋蕓眨了眨眼睛。 胡鑫宋蕓猶自閑談,童奕聰卻已邁出房門,躡手躡腳地往城邊上走。回憶起早先的事情,少年隻覺得有些後怕,可念及後續的隨機應變,他也對自己的表現感到滿意。 童奕聰性格機敏,腦中總有很多鬼點子,可是在黃昏的追逐戰中,他曾一度感到了真正的絕望,直至無意間瞥見了趙霜等人。僅僅一個瞬間,童奕聰便計上心頭,先用煙爆丸封死了視線,隨後則把贓物悄悄丟到溝裡。 「那些人肯定瞧見動靜了,就看他們怎麼做了......」 當時的童奕聰便是這樣想的。 若那夥人選擇旁觀,他便準備高聲呼救,以身上的物資為籌碼,引誘對方伸出援助之手。倘若對方不為所動,他甚至準備冒險扯謊,聲稱自己掌握著逃離泠雨的關鍵秘密。令他感到慶幸的是,那夥人沒有作壁上觀,而是選擇趕到現場插一杠子。 在童奕聰看來,自己既未拋出誘餌,這夥人便提前到場,說明對方至少不是慫貨,說不得裡麵還有熱血仗義之輩。少年思緒飛速旋轉,隨後按自己的猜測開始表演,扮成願意慷慨犧牲自我的苦心人。 他當時說了很多真話。 譬如對義兄義妹的真情流露。 又如對大漢步步緊逼的憤慨。 他也確實說了不少假話。 譬如甘願舍棄性命。 又如自己沒偷東西。 半真半假,最難識破。 幸運的是,他賭對了。 雖然不知緣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趙霜顯然頗具兇名,靠風聞便震住了那些大漢。 不僅如此,這夥人還有些義氣,僅僅基於義理便敢為陌生人出頭。 雖然後續還有搜身,但那已經不再重要。 實則在趙霜出手時,他便已贏下了賭局。 「差點兒就危了,好在結果不錯......」 復盤著先前的事情,童奕聰隻覺心情大好,便晃晃悠悠地信步徜徉,並有意無意地靠向先前那條泥溝。待確定無人望向這邊,少年才俯身蹲到泥溝旁,借著初升的月色瞇眼找尋起來。 他要找的是一隻麻囊,裡麵裝著他偷來的東西。 其中墨錠和靈晶固然珍貴,對他而言卻並難以舍棄。 唯獨某種藥材不可或缺,隻因那是宋蕓的救命之物。 正因如此,他才固執地守著麻囊,直至萬不得已才將其拋出。 “奇怪......哪兒去了......” 童奕聰埋頭找尋,卻始終不見麻囊,額頭不由得開始冒汗。他分明記得就在這附近,如今卻完全找不見蹤跡,眼看有外人朝這邊走來,少年隻得遺憾放棄嘗試,滿臉不甘地離開了泥溝。 畢竟藥材丟了固然可惜,總好過被當麵戳破謊言。 “小童!乾嗎吶!趕緊來吃飯!”那人走近細瞧,便看到了童奕聰,旋即朝少年揮了揮手。 “來咯!”童奕聰聞言舉起胳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小跑著奔向那團跳躍的篝火。 少年的笑容無比燦爛。 那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更是搭上大船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