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懷絡梅的離場,墻上的梅枝也開始褪色,數息之間便消散於無形。 旁觀諸人嘆為觀止,討論的聲音此起彼伏,過得許久都沒完全停息。 “你們頭兒還挺有本事......”一名來自青藤的男孩嘆為觀止。 “我家胖妞兒畫畫兒一流!”一個靈能奇兵的小夥子自豪地說道。 “要連她都通不過,就沒人能通過了!”另一個姑娘於旁搭腔。 “不能夠!我們家靈繪師還沒出手呢!”有中年男子不甘示弱。 兩夥人嘰嘰喳喳,於調侃中帶著認真勁,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至於不遠處的言鸛,則顯得同樣意猶未盡,正對懷絡梅的表現品頭論足。 “這麼難的測試,居然真就讓她通過了。”言鸛有些欣慰地說道。 “確實,標準太模糊了,全靠個人發揮。”旁邊的少年點頭附和。 “因為靈繪吃天賦,所以靈繪師數量不多,我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個。”言鸛拎起一隻木瓢,把懷絡梅方才涮筆的汙水倒掉。“像她這種水平的,我估計更是鳳毛麟角......” “我也行。” 言鸛對懷絡梅贊不絕口,忽聽耳畔有聲音響起。 待他扭頭望向身後,隻見韓晴正揣手望著石墻。 “韓晴,我不是這意思,主要她修為比你高......” 作為大工匠兼靈繪師,韓晴沒少為同伴出力,譬如狩獵裝備上的簡易靈繪,又如言鸛背後的那張反曲弓,皆是少女嘔心瀝血下的傑作。見韓晴眉頭微蹙,言鸛隻覺有些理虧,以為自己刺激到了對方,連忙麵露尷尬地解釋起來,卻見少女的注意力並不在此,剛才那句回答更像無意識的反應。 韓晴平日熱情開朗,充滿野性又不失細膩,可此時卻進入了另一種狀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石墻,俏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明眸則流轉著煜煜光輝,仿佛隔離在這方世界之外,對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咯吱,咯吱,咯吱。” 韓晴邁步走向石墻,從懷裡摸出一根筆。 並非是什麼靈繪筆,隻是一根尋常毛筆。 羊毫,竹桿。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唉......” 望著那根破爛毛筆,言鸛輕輕嘆了口氣,心情變得有些復雜。他知道對於靈繪師來說,畫筆無異於武者的兵器,而普通毛筆相較於靈繪筆,則無異於水果刀相較於精鋼寶劍。可在裝備方麵,韓晴明明是出力最多的人,卻連根最差的靈繪筆都沒有,這毫無疑問是種極大的諷刺。 在靈能修為方麵,韓晴略遜懷絡梅一籌,手中毛筆更是天差地別。便是天賦旗鼓相當,便是用的同款靈墨汁,想來也不可能比對方表現更好。言鸛心裡不停打鼓,自忖在這道特殊考題麵前,連懷絡梅都險些脫力暈厥,對於韓晴而言恐怕會更加困難。可他卻也明白多說無益,當下隻得安靜地守在旁邊,暗自祈禱韓晴不要因為逞強傷了心神。 言鸛思潮翻湧的同時,韓晴也已經掏出墨瓶,將簡易靈墨汁倒在硯臺上。 隨著靈能的運轉,暗紅靈紋脈絡驟現,韓晴迅速進入靈摹狀態,奇異的思維之力噴薄迸發,瞬間朝四麵八方輻射開來。羊毫筆尖吸滿墨汁,原本呈現出深灰色,此刻竟現出灼灼銀輝。 先前懷絡梅作繪時,也曾漾出汩汩靈息,隻不過味道清淡而舒緩。 可韓晴釋放出的氣息,卻似擁有狂野的熱度,充盈著勃勃生機。 一如清水,一如烈火。 截然相反的風景,卻美得平分秋色。 “唰唰唰......” 韓晴的俏臉沉靜如潭,提筆的右手急速揮舞,於墻上畫下一輪大日的輪廓,圓潤充盈得看不到絲毫瑕疵。她三下兩下畫完太陽,將毛筆信手丟在硯臺上,旋即抓起身邊的小墨瓶,將足量的靈能注入其中。 瓶中墨汁原本毫無波瀾,一晃之下泛起點點漣漪。 先前烏黑黯淡的色澤,也開始變得更加光潤柔和。 韓晴提筆之初,眾人便紛紛投來目光,內心各自充滿了好奇,很想知道青藤的靈繪師是否也能過關。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卻各自麵露疑惑,對少女草草擱筆的舉動頗為不解。 緊接著,人群裡爆發出騷動,疑惑瞬間化作驚異。 隻因韓晴突然振臂一揮,將瓶中墨汁猛地潑了出去! “嘩啦!” 多半瓶墨汁飛出瓶口,啪嘰一聲拍在墻麵上,向四麵八方滲透蔓延開來。淺灰水線肆意蜿蜒,暈成大片不規則的墨團,而那輪剛剛畫好的墨日,也被黑壓壓的墨團徹底掩蓋。 “停下!”言鸛高聲驚呼,以為韓晴犯了魔怔,便要去把少女拉回來。 “你仔細看。”趙霜伸手攔住言鸛,雙眼筆直地盯著前方的石墻。 “唉?!”言鸛順著趙霜的目光望去,下一刻禁不住目瞪口呆。 石墻之上,片片墨團依舊在蔓延,卻不似先前那般混亂無章。 墨液縱橫交錯,舒展得愈發飽滿圓潤,最終凝成一片小巧的烏雲。畫麵上的烏雲輕輕顫抖,顏色也自淺灰轉向深黑,連輪廓都變得更加濕潤模糊,好似一團吸滿了臟水的海綿。隨著時間的流逝,烏雲下緣的濕氣慢慢趨於飽和,並開始積聚成肉眼可見的水珠。 起初,那些水珠渾濁不堪,與尋常墨汁無甚區別。 漸漸地,水中的汙穢開始褪去,最終歸於無色的澄澈。 某一刻,一枚水珠擺脫畫跡的束縛,順著青灰石壁汩汩滴淌而下。 下一刻,大雨傾盆! “臥槽?” “謔!” “媽耶......” 成股清水奔流墜落,浸濕了古老的大殿石墻,將墻下的黃土浸得泥濘不堪,宛如一場規模極小的真實落雨。場間圍觀者一百有餘,各自屏息凝神地注視,靈能奇兵的成員們瞠目結舌,而青藤諸人的心情則更加震撼。 作為青藤的靈繪師,韓晴常在人前寫寫畫畫,可由於工坊才剛剛起步,連很多基礎用具都供不應求,幾乎沒有給她展現才藝的空間。絕大多數時候,少女隻為滿足基本需求,憑樸素至極的作繪風格,在械具表麵塗些簡易靈繪。 正因如此,青藤諸人雖知韓晴擅繪,卻不知少女的功力究竟幾何。 至於這般富有沖擊力的作繪場麵,多數人委實還是頭一回看到。 “嘩啦啦啦......” 畫麵中的雨越下越大,烏雲的顏色也開始變淺。 待到驟雨初歇之時,浮雲便化作碎屑消散於空氣中。 原本被墨液所掩蓋的太陽,也在雨過天晴的瞬間重新浮現。 墨日的輪廓褪盡灰褐,向四野不斷輻映光暈,仿佛初升的冉冉艷陽。圍觀的人們原本各自靜默,此時不約而同地揚起笑臉,旋即爆發出熱烈的喝彩之聲。可韓晴卻充耳不聞,隻是徑直走向石墻,伸手按住那輪明媚的烈陽。 “嗡~~~” 一陣耀眼的光華過後,韓晴的掌心浮現出鮮明的印記。 少女凝視著手心的太陽,全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重現笑靨。 舒眉展顏的霎那間,玄妙的思維之力隨暗紅靈紋一並隱沒。 “呼......” 韓晴退出靈摹狀態,便恢復了平日裡的樣子,俏臉上泛起純凈的笑容,旋即落落大方地豎起手掌,朝圍觀眾人展示她的掌紋,而後則將手掌平貼於胸前,朝捧場的男男女女深鞠了一躬,眉目間全然沒有費盡心血後的疲憊。 場間圍觀的百餘人,無論身屬哪個組織,此刻盡皆心有所感,紛紛向韓晴回禮致意。至於不遠處的言鸛,眼下更是變得呆若木雞,腦中回想起李暮雨說過的某句話。 「絡梅確實很會畫畫兒,不過怕是比不上小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結識懷絡梅後,李暮雨曾背地裡有過評價,而言鸛常與懷絡梅結伴行動,很清楚這胖姑娘的靈繪造詣,所以總以為這話純屬親疏有別。所謂眼見為實,如今見韓晴手握破毛筆,憑更低的修為順利通關,言鸛終於認識到這話的正確性。在他尚未回神的當口,韓晴則輕身跨越光幕,消失於視線的盡頭。 ...... “趙霜還沒跟上來,這回估計夠嗆了。” “又不急在這一次,咱倆先去看看唄。” “淬體和煉物那邊,唐威他們仨估計都能過。” “靈繪那邊估計隻有絡梅......” “小晴也行,她不比絡梅差。” “呃,那樣最好。” 昏暗的通道裡,李暮雨和荀焱楓並肩而行,也不忘對同伴們品頭論足。 當著荀焱楓的麵,李暮雨畢竟還懂得謙虛,便隻說韓晴懷絡梅旗鼓相當。 對於李暮雨的評價,荀焱楓有些不以為然,卻也隻道是親疏有別,便壓下了潑冷水的打算。似是猜到了對方的想法,李暮雨不由得露出淺笑,而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其實別說是你,青藤很多人都沒見過。” “你們用的東西,不好些都是她做的麼?” “她就是糙活兒乾太多了,都沒啥表現的機會。” “你們拿她當生產隊的驢啊......” “你這都什麼形容......” 兩人說話之間,逐漸走到通道盡頭。 原本昏暗的視線中,再度充斥了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