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 不知過了多久,柳琴終於睜開雙眼,緩緩散去周身靈能。 聽了柳琴的話,眾人這才如釋重負,旋即開始清點傷亡。 遙想出征之時,隊中共有一百八十人,直至離開南殿都未曾減員。可在剛才的片刻功夫裡,就有二十人死於致命雙鐮,超過了出征總人數的百分之十,甚至比前倆月的傷亡總和還要多。 望著滿地的斷頭殘肢,場間諸人各自陷入沉默,少頃則有啜泣零星響起,繼而演化成難以抑製的哀慟嗚咽。然騷動並未持續太久,便陸續重新歸於平靜,仿佛隻是一次尋常的情緒宣泄。 救治傷員,重整行囊,收斂遺體。 躲著煙霧蒸騰的兇獸屍身,活下來的人們按部就班,開始有序地打掃戰場。在方才的戰鬥中,有些幸存者失去了重要他人,卻猶自強撐著參與善後工作。偶有情緒崩潰之輩,也往往會先行跑離現場,待躲進無人可見的角落裡,才會手捂口鼻地漱漱流下眼淚。 整個過程平靜且高效,猶如演練過很多次一樣。 若國內的人看到這一幕,定會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可身陷泠雨之人卻明白,這隻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生與死隻是尋常,縱然無法徹底習慣,卻也隻能認命接受。 隻因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前進,並自此背負起某些姓名。 ...... “小夥兒挺猛嘛~” “沒死就不錯了......” “這刀可惜了了。” “回去慢慢修吧......” 夏瓊拎著報廢的橫刀,隨手丟到李暮雨旁邊。 李暮雨勉強擠出苦笑,內心則感到一陣後怕。 通過這場戰鬥,李暮雨領教了螳螂妖的力量,自忖與這恐怖的大螳螂相比,飛龍與石猿之流根本就不夠看。如果純以白刃相搏,他不出幾招便會送命,就算借雷霆之威護體,也隻能勉強招架被動挨打,至於最後的奇襲更是兇險無比。 借助天雷引的功效,禦雷者能調動自然能量,造成遠超自身修為的破壞力。在通常情況下,施術者們出於穩妥起見,往往會選擇相對安全的定向天雷引。至於不定向天雷引,則需隨身攜帶道標物,並於天雷降落前的瞬間將其擲出。不定向天雷引極難施放,不僅考驗禦雷者的水平,還對施術時機有著苛刻的要求。不僅引雷成功率低,更有可能被天雷波及,進而搭上自己的小命,便是擁有元素親和體質的人,想使用不定向天雷引也同樣吃力。 按李暮雨的判斷,單是引雷的環節,成功率便不足六成。 在引雷的基礎上,還能保自己不被誤傷,成功率恐怕不足三成。 這固然是招險棋,可若沒有這場雷雨,便是連拚命的機會都不存在。 他讓隊伍冒雨返程,由此遇到了螳螂妖,又借著雷雨之勢打了勝仗。 真不知道是禍還是福。 “哼!”韓晴抱著李暮雨的腦袋,眼睛卻盯著報廢的橫刀,臉蛋鼓得滾圓。 “嗨......這不情況緊急嘛......”感受著韓晴的嗔意,李暮雨隻得尷尬一笑。 “凈來這套!怎麼答應我的!”韓晴常年鋸木打鐵,本就渾身都是力氣,此時杏目圓睜地揮拳,直接將李暮雨錘得齜牙咧嘴。“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然後每次都去玩兒命!” “你再把他給錘死。”夏瓊笑成了瞇瞇眼,伸手攔住發怒的韓晴,扶著李暮雨緩緩坐起身來。“他這德性吧,確實挺讓人操心的。不過在這鬼地方,還真就需要這樣的人。” 夏瓊說完這些話,輕甩手腕指了指周圍。 韓晴順勢望去,見一雙雙眼睛正盯著這邊。 林林總總數十名男女,都是剛才被李暮雨救下的人。 其時大雨初歇,天空還未完全放晴,人們大都成了落湯雞,泥水沾身的模樣狼狽不堪,然各自的眼中卻充滿著炙熱之意。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有著各不相同的脾氣秉性,也分別隸屬不同的失蹤者組織。可無論是青藤諸人,還是靈能奇兵的成員,此時都齊刷刷地立正站好,對躺在地上的李暮雨行注目禮。 那是劫後餘生的喜悅與慶幸。 也是對施救者的敬意與感激。 除了李暮雨以外,場間再無禦雷高手,可便是外行都能看得出來,引天雷殺敵的做法絕對算不上理智。隻身麵對強大的“二號”,李暮雨大可固守陣地,等“一號”被消滅後再與同伴合擊。然在屠殺開始後,他卻毅然放棄守勢,兵行險招地與螳螂妖對拚。 得益於青藤掌門人的冒險行動,人員傷亡被降到了最低。 圍在李暮雨身邊的數十男女,便是他英勇舉動的直接受益者。 “暮雨哥,謝謝你。” 某時某刻,一名年輕姑娘起了個頭,領著眾多男女彎起右臂,將掌心叩在前頸的正下方,朝坐在地上的掌門人微微躬身。正是屬於青藤的禮節,是對遮風擋雨者的尊崇,是對舍生忘死者的敬意。 見青藤諸人齊齊行禮,靈能奇兵的成員也各自效仿。 望著那一張張鮮活的臉龐,李暮雨揚起真摯的笑容。 韓晴心中還存著少許芥蒂,此時則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他是何種心性,她又何嘗不知。 若非如此,在初次見麵時,他又怎會義無反顧地背著她逃出生天。 若非如此,每次遇到危險時,他又怎會心甘情願地為她遮風擋雨。 誠如夏瓊所言,置身地獄般的泠雨,這種男人是當之無愧的領路者。 可恰恰是這樣的男人,在讓人喜歡的同時,卻也令人心疼不已。 韓晴垂首不語,猶自沉浸於思緒當中,她身旁的李暮雨卻偏了偏頭,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堵廢墻。視線所及之處,童奕聰孤零零坐在墻角,帥氣的臉上沾滿了汙泥。見李暮雨望向這邊,少年目光閃爍地低下腦袋,假裝沒有注意到掌門人的注視。 “小童!能來一下嘛?”李暮雨不方便動彈,便朝童奕聰喊了一嗓子。 “喔。”童奕聰猶豫片刻,抖掉身上的泥水,慢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多虧你了。”李暮雨抬起手,拍了拍童奕聰的肩膀。 “嚇死我了。”童奕聰沒有接茬,就隻顫抖地搖搖頭。 “我們仨加一塊兒,都沒你拖的時間長。”趙霜適時靠過來搭話。 “我那是腦子進水,吃飽了撐的瞎逞能。”童奕聰沒與趙霜對視。 “要不是你的話,我們都得完犢子。”韓晴輕輕擁抱了少年。 “再來一次的話,我絕對扭頭跑路。”童奕聰撥浪鼓般搖頭。 誠如趙霜所言,為拖住“二號”的行動,他們三人使出渾身解數,卻被強悍的螳螂妖瞬間瓦解,到頭來卻還不如一隻老母雞管用。若非少年“作妖”,恐怕在李暮雨到場前,趙霜三人便已遭了難,所以無論取巧還是誤打誤撞,這救命之恩是無論如何都跑不了的。 可麵對幾人的贊揚,童奕聰卻一改往日,沒有虛情假意地自謙一番,而是直言剛才的行為純屬犯傻。見少年舉止反常,趙霜起初有些納悶,待見李暮雨眨了眨眼,便心領神會地不再多問。 “說起來,為什麼是老母雞?” 傳授靈繪技巧時,韓晴出於興趣使然,曾教過童奕聰虛影投映技巧。在她本人看來,虛影投映雖能用於傳輸訊息,但在提升戰力方麵卻沒什麼用,孰料卻被童奕聰用歪招救了性命,繼而對少年那古怪的腦回路產生了興趣。 “我尋思螳螂怕雞嘛......” 童奕聰本有些低落,待聽了韓晴的詢問,才尷尬地撓了撓頭,自承起先想畫隻威嚴的公雞,卻因手忙腳亂弄成了卡通老母雞。聽過童奕聰的解釋,圍觀的人們不禁莞爾,籠罩頭頂的陰鬱氣氛也開始鬆動。其時天色逐漸變亮,預計不久之後便會放晴,眾人擔心再遇上妖魔鬼怪,便斂好輜重準備撤出城區,而螳螂妖的屍身也於此時徹底蒸騰完畢。 “二號”挨了天雷,屍身早已灰飛煙滅,唯剩巴掌大小的淡藍色靈晶。至於死於圍毆的“一號”,則留下了不少戰利品,包括一團黏稠的臟器、兩條鋒利異常的前肢、以及五十多斤質量驚人的肉塊。眾人此時急著趕路,無暇考慮戰利品的功用,將所有物件齊齊丟到車上,便行色匆匆地整裝開拔了。 方才的戰鬥中,高手們多有負傷,所幸卻均無生命危險,唯獨肖遙挺身掩護弓箭手,被急速俯沖的“一號”撞個結實,此時正躺在車上被人推著走。李暮雨雖未傷筋動骨,腿腳卻仍然不太靈便,也被韓晴強行按在一輛車上,由她自己親自推車跟在隊尾的位置。 “原先都不知道,你姐居然這麼厲害。” “別說你了,連我都不知道她這麼強。” “我就聽言鸛說,螳螂妖深處才有,不知道怎麼跑到外邊來了。” “在泠雨轉悠大半年了,之前沒遇見這貨,也算福大命大了。” “其實我也不是怪你。”韓晴眼眸顧盼,隨即稍稍降低音量,腳下的步伐有所變慢,與同伴們拉開少許距離。“我就是覺得吧,不管有什麼危險,總該大夥兒一起分擔,而不是由你一個人去頂。” “大家也都在拚命,擅長的東西不一樣而已。”李暮雨露出淡然的笑容,使勁抻了抻僵硬的手腳。“至於我擅長的東西,剛好能對付那怪物,你說我不上誰上嘛?” “那也得小心點兒,我可不想你出事兒。”周圍都是耳聰目明的異能者,韓晴自忖低語也無濟於事,便乾脆一把撂下木板車,將嘴唇貼到李暮雨耳邊。“你有個三長兩短,要唐威哥怎麼辦,要夏瓊姐怎麼辦,又要我怎麼辦啊......” 韓晴說到最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俏臉浮起一抹淡紅,卻沒顯得太過扭捏。 “嗯,我答應你,一定小心。” 感受著耳畔的呼吸,李暮雨隻覺渾身酥麻,便不由自主地側過腦袋,拂開韓晴濕漉漉的發絲,用前額在少女臉頰蹭了蹭,熟悉的體香便再度沁染心脾,也令他的神誌變得有些恍惚。 “說起來,用這靈繪筆畫符,跟普通毛筆還真不一樣。” 韓晴全無抵觸,與李暮雨溫存片刻,才推著木板車繼續往前走,口中則聊起了先前那場戰鬥。她雖是位靈繪大師,卻始終用破毛筆作繪,而如今一朝換了靈繪筆,則頓時有了如虎添翼的感覺,自忖所謂鳥槍換炮不過如此。 “那當然,好歹是件靈器嘛,以後就不愁沒得用了。” 李暮雨抬起右手,伸進韓晴的衣服裡。 卻沒想著揩油,就隻捏出那根靈繪筆。 這是支修長的靈繪筆,以未知石料打造而成。 通體呈現出青綠交織的色澤,筆身的外形看上去很是秀氣。 卻又不似女子的陰柔婉約,倒更像風流書生所屬之物。 “手感還挺好......” 李暮雨輕撫筆尖,隻覺鋒毫柔軟潤澤,摸著說不出的舒適。 待他緩緩旋轉筆身,則見筆桿上刻著字,形似先元時期的烈陽文。 “寫的啥......嗯?!” 李暮雨將筆桿舉過頭頂,就著陽光仔細端詳,仿佛在讀取溫度計。 待看清那三個古體字,則不由得瞳仁驟縮,雙手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