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逃者、亡者、來者(1 / 1)

“臥槽!什麼鬼!”唐威驚魂未定,眼見齊亂刀炸成碎片,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夏姐,他這是要跟你同歸於盡?”   “他吃多了漲肚而已。”夏瓊癱靠在樹上,身體完全動彈不得,但頭腦卻依舊清醒。“比起這個,你怎麼過來了?”   唐威此次來找夏瓊,本就是為了通風報信,聞言便簡要說明了情況。   夏瓊聽罷點了點頭,也沒著急趕去匯合,轉而吩咐唐威打掃現場。   “人都死了,沒得審了,好歹撈點兒物證。”夏瓊如是說。   “這都碎成渣了......”唐威覺得意義不大,卻還是依言照做。   唐威扯了條破布,簡單纏住受傷的右臂,隨後則遵循夏瓊的指導,開始清理滿目狼藉的現場,大凡可能存在用處的物件,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裝了起來,其中自然也包括齊亂刀的佩刀。   “嘿!這刀一看就是好貨!”   唐威抓起兩把彎刀,放到自己的鋼棍旁邊,瞇著眼睛仔細觀察起來,發現先前一場大戰之後,彎刀幾乎沒有受到損傷。反觀自己的禦用靈兵,明明結實得無以復加,卻硬是被砍得滿身刀痕。   “這孫子還挺猛,我差點兒就沒扛住......”   唐威非常清楚,自己的鋼棍質量上乘,再算上靈能灌注的加持,硬度恐怕都超過了螳螂妖的前肢。此時望著傷痕累累的鋼棍,他記起齊亂刀的淩厲刀法,以及那股汙穢的窒息感,便越琢磨越覺得後怕,額頭不由得滲出冷汗。   “他是怕我跑了,所以沒打算殺你,不然你一分鐘都扛不住。”夏瓊後腦勺貼著樹乾,慢慢悠悠地說道。   “他強成這樣都讓你宰了,你到底有多猛啊......”唐威聞言大受震撼,隻覺夏瓊深不可測。   “我看你跟小雨這樣,趕明兒再練個幾年,估計就比我猛了。”夏瓊恢復了少許力氣,便從懷裡摸出個藥袋,將幾枚恢復靈藥丟進嘴裡。“收拾好了,咱就準備走,回寨子看看去。”   於是乎,唐威背起夏瓊,小跑著踏上歸程。   待到午後時分,他們踏入小寨地界,見青藤諸人齊齊消失,而現場亦不見九天幫的人馬。至於先前俘獲的老幼,則悉數死於西寨的空地上,大多是被銳物割斷了喉嚨。   “這......”望著死去的老幼,唐威一時不知所言。   “不錯,挺果斷。”夏瓊並不驚訝,還隨口贊了一句。   兩人左顧右盼一番,沒看到陣亡同伴的遺體,於是便循著新鮮的車轍印,一路走到東寨外麵的矮丘腳下。遙想昨天夜裡,他們為了輕裝夜襲,便將行囊卸在了這一帶,而如今那些背包也沒了蹤影。   “撤離還挺有序,應該問題不大。”夏瓊露出安心的笑容。   “嗯,咱也去匯合吧。”唐威鬆了口氣,隨即加快了步伐。   ……   黃昏時分。   一支龐大的隊伍湧入小寨。   蔡裊大手一揮,將旗桿杵進地裡,眼睛開始左顧右盼。   盡目所及之處,房屋大量焚毀,哨塔斷裂傾塌。   屍首橫七豎八,堆疊在草地上,褐土染得血跡斑斑。   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一個殘酷的事實。   即這絕非兇獸所為,而是出自同類的手筆。   一幕幕場景宛如地獄,不斷映入蔡裊的眼簾,令他不覺感到一陣胸悶。   強壯的漢子無可排遣,便在小寨裡來回踱步,隨後不慎踢到一具遺體。   死者是一名少年,看著約莫十五六歲,喉間被開了個細小血洞,應是被某種銳物奪取了性命。蔡裊見狀嘆了口氣,準備將這遺體妥善安頓,一塊薄木板卻滑出少年的前襟,其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烈陽文字。   「雨薇:當你看到的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去玩過了,我想那很難忘。我想說,被抓來泠雨,是我的不幸。可認識了你,卻是我的幸運。你能答應歡喜和我出去,我很高興。但是如果可以,下次能不能就我們?我想有單獨和你在一起的機會。」   這些字跡歪歪擰擰,行文言辭略顯混亂,就算以口語標準衡量,也完全談不上清晰流暢,想來這少年要麼讀書不多,要麼就是寫信時太過緊張,可字裡行間蘊藏的樸素情感,卻依然清晰地傳達給了蔡裊。   想來“雨薇”是他心儀的女孩。   他想和“雨薇”結伴同遊,結果卻變成了三人行。   於是他鼓起莫大的勇氣,略顯笨拙地寫了這封信。   他希望得到獨處的機會,可這份希冀卻再難實現。   “呼......”   蔡裊雙手捧著木板,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強壯的身軀微微顫抖,就連眼角都泛起潮氣。   作為九天幫元老之一,蔡裊曾得司馬日天搭救,在那以後便始終追隨左右。時至今日,他已擁有血欲期巔峰修為,成了出類拔萃的戰鬥高手,同時也在耳濡目染中溫養出了熱忱的心。   蔡裊固執地認為,身陷泠雨的失蹤者們,既然都是受苦受難之人,那就算不能成為至交好友,起碼也該保持基本的和平。在蔡裊的世界觀裡,同類相殘本就是醜陋之事,而場間的死者又多有老幼,如此則令他更加難以釋懷。   “蔡哥,你沒事兒吧?”有女子信步走來,頭頂係著紅色絲帶,淡黃長發盤在腦後,赫然是九天幫副幫主米罡。   “唉......”蔡裊聞言擦了擦眼角,轉身朝米罡行了一禮,將手中的薄木板遞給自家副幫主。   米罡反復看了幾遍,最終信手丟掉木板,略顯沉悶地吐了口氣。她的目光緩慢遊移,瞅了瞅死去的少年,看了看狼藉的小寨,後將鴨頭杖狠狠杵進地裡,從嘴裡擠出“惡魔在人間”這五個字。   “副幫主,現在怎麼弄?”蔡裊迷茫地開口問道。   “先去找他。”米罡也不多言,攜蔡裊走向小寨深處。   兩人來到小寨東部,路過一片平房區域,見不少幫眾正推車抬架,將滿地的陌生遺體集中運往一處,依人道精神為逝者提供最後的幫助。屍山前方,司馬日天則跪伏於地,口中念念有詞地不停叩首。   “......以我之言,伴君長眠......”   “......以我之歌,助君安寧......”   “......以我之禱,換君救贖......”   “......以我之頌,願君往生......”   “......肉體凡胎難免俗,柴米油鹽多煩憂......”   “......筋為繩來骨為籠,三魂七魄皆作囚......”   “......一朝回歸極樂境,駕鶴西去逍遙遊......”   “......紅塵舊事盡成煙,大千世界不停留......”   米罡和蔡裊站在旁邊,沒有去打擾司馬日天,隻是安靜地佇立聆聽。   直至詠頌完畢以後,司馬日天緩緩起身,方才注意到身後的兩人。   “也太鄭重了吧。”米罡麵露疑惑,有些不解地問道。   在米罡的眼裡,這些逝者皆為萍水之人,就算想為他們獻上哀思,也隻需念一段家喻戶曉的《逝者頌》。可方才的那段詞,卻絕非簡單的吊唁,而是頗具負重之意的《往生祈言》,在她看來明顯有些鄭重過頭了。   “於我有因啊!”司馬日天不以為然,使勁搖了搖腦袋。   司馬日天先前便聽說,自家成員在外出之時,曾與七色石不期而遇。由於對方口無遮攔,出言詆毀自己的人格,家裡的弟兄才大打出手,將那夥七色石成員錘得丟盔棄甲。   對於旁人的毀謗,司馬日天不甚在意,他曾為此告誡自家弟兄,切勿因這種小事與人結怨,甚至還準備上門慰問傷員,並借機向七色石表達歉意。可如今路過七色石基地,見那些傷員生命已逝,他的心臟便開始滴血。   “你這麼想就不對。”望著悲痛不已的司馬日天,米罡隻覺得有些無奈,便直言不諱地勸說道。“這幫混蛋犯賤找事兒,挨咱一頓打也是活該,不殺他們已經夠意思了。”   “他們死的時候,都沒來得及跑出屋啊!”司馬日天聲音嗚咽,指著幾具打繃帶的遺體,渾圓的臉上寫滿了悔意。“我沒殺他們!他們卻因我而死啊!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幫主!這不怪你!冤有頭債有主!”蔡裊錘了錘自己的胸口,眸中閃爍著炙熱的火焰。“你宅心仁厚!對敵人都於心不忍!你何罪之有啊幫主!要怪也得怪殺他們的那些人!”   “殺他們的人,到底是誰啊,這是有多大仇啊......”司馬日天兩眼通紅,不時抹一把鼻涕眼淚,看著比自己受了欺負還委屈。“好幾百條命啊,愣是沒留一個活口......”   “不知道,但是看這樣子,應該還沒走遠。”米罡環顧四周,見腳印與車轍匯成線,橫貫小寨一路朝東方延伸。“你怎麼打算的,用不用追過去,瞅瞅到底怎麼個情況?”   米罡絕非濫好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極不贊同以德報怨,但不代表沒有同理心,所以便是對七色石感觀不佳,卻也從來沒盼著對方死全家。如今望著滿地屍首,念及那個殺伐果斷、一個活口不留的未知勢力,她心裡則本能地生出厭惡,對素未謀麵的歹徒們產生了惡劣的第一印象。   按照米罡的判斷,七色石人數超過三百,已經算得上大型組織,而能將其一朝全滅的勢力,想必也定然不是什麼善茬。可作為泠雨頂尖勢力,米罡自有一股底氣在,從沒怕過任何邪祟宵小。何況她並非正義感爆棚,準備替七色石報仇雪恨,之所以想去會會那群人,實則隻是想搞清真相而已。   “不必了,先葬了這些可憐人吧......”司馬日天麵露哀傷,視線投向陰沉的天空,努力不讓淚水流出眼眶。“至於那些家夥!改日自有天收!多行不義必自斃!”   司馬日天生性良善,便是與鷹巢土匪交戰,都沒讓自家幫眾下殺手。麵對這殺人如麻的未知勢力,他固然悲憤得無以復加,卻沒有率眾去找麻煩。米罡和蔡裊也沒多言,沉默地加入搬運遺體的行列,將清靜的空間留給自家幫主。   這日清晨,七色石眨眼覆滅,數百名皆成亡魂。   午後時分,青藤倉皇逃離,留下滿地狼藉。   待到黃昏,九天幫抵達小寨,便隻剩下戰火的餘燼。   逃者,亡者,來者。   一天之中,不同的時間裡,他們踏入過同一片天地。   所見不同,則眼中世界不同,所感所悟則南轅北轍。   是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