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 在李暮雨的帶領下,數十人的隊伍揮師北上,準備先與靈能奇兵主力匯合,隨後再去太陽湖附近拜訪烙魂。至於夏瓊這邊,則稍微耽擱了幾天,先是將擬好了訓練方案,將之傳授於趙霜和童奕聰,隨後才啟程趕赴南部遠郊。 夏瓊本次外出,旨在探索獸潮的秘密,所以也沒帶太多人手,就隻選了聶宸淵和柳琴同行。兩女一男輕裝上陣,於九月下旬抵達南部山林,先是尋了個視線較好的巖壁,將其中一處巖洞當做落腳點,隨後開始探查獸潮爆發的跡象。 為了保障自身安全,三人此行帶了隱蔽服,同時適當改造了巖洞入口,使之與周圍的環境完美融合。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白天外出巡查,晚上便回到巖洞睡覺,如此往復了幾天幾夜,卻始終沒發現值得注意的情況。 這日上午。 夏瓊打算去稍遠處偵查,隻覺自己行動更加靈活,便請聶宸淵和柳琴留守。待夏瓊出門以後,兩人便在附近巡了一圈,隨手摘了些野菜和野果,而後早早返回巖洞休息。 “話說,咱來泠雨多長時間了?”柳琴閑來無事,便開始回憶過往。 “790年11月份,到792年秋天,馬上兩年了。”聶宸淵掐指一算說道。 “都兩年了,時間過得還挺快。”柳琴蜷坐在地上,兩隻手掌撐住下巴,望著洞外的景色出神。“我記得剛來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冷了,哪兒哪兒都有怪物。所幸後來遇見你了,不然我估計都活不過一周。” “嗬,最開始那些天,就隻有咱們倆,後來慢慢人就多了。”念及最初的時光,聶宸淵也露出笑容。“先遇到了白浪和言鸛,然後是力勇和馨緣,彭哥是春天才來的。” “末世求生,相依為命,危險並快樂著,現在想想還挺懷念的。”柳琴隨之陷入遐思,目光卻很快趨於黯淡。“後來馨緣被捅了,力勇被飛龍吃了,彭哥和白浪被毒死了,言鸛也跟咱恩斷義絕了......” “還有我呢。”沒等柳琴繼續消沉,聶宸淵便適時伸出手。 “嗯......”柳琴被聶宸淵握住手,臉上不自覺漾起笑意。 其時朝陽漸升,兩人麵對麵蜷坐,兩對手掌緊緊相扣。 四目相對之間,溫存的氣氛醞釀升騰,逐漸化作微醺的旖旎。 “算起來,等過完年,小詩就要六歲了。”不知過了多久,柳琴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便悄然避開聶宸淵的目光。“該到上學的年紀了,也不知道山哥給她找好學校沒有。” 如這般曖昧的場景,以往也出現過許多次,但總也無法維持太久。 隻因情愫漸升之時,柳琴往往會適時警醒,繼而聊起丈夫和女兒。 聶宸淵作為回應,則會發乎情止乎禮,及時收起那些親密的舉動。 得益於這種默契,兩人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同時維持著微妙的關係。 然在此時此刻,當她試圖讓溫度消退時,他卻一反常態地沒有鬆手。 “一個教師子弟,還擔心啥上學問題,肯定早早就給安排好了。”聶宸淵微微頷首,將前額貼近柳琴的側臉。“家裡的那些事兒,現在肯定有人操心,咱們這邊就隻管活下去。等逃出泠雨了,我陪你回南濱市,讓你們一家團聚。” “你那是想陪我嘛,是想見你前女友吧,她不也是南濱市人麼......”柳琴有些心悸,隨後想起聶宸淵的過往,於是借機開始插科打諢。“反正你倆也沒本質矛盾,見了麵乾柴烈火的,保準舊情復燃。” “拉倒吧,前任這種存在,比路人還不如。”聶宸淵義正嚴詞。 “我反正信了。”柳琴露出假嗔的表情,扭過臉不去看聶宸淵。 “都這麼多年了,肯定早成家了,我惦記也沒用啊......” “嘻......等回去以後,給小詩當乾爹好不好?” “別說乾爹了,當後爹都行。” “......凈瞎說八道。” “......嗬。” 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柳琴的心跳逐漸加速,卻並未鬆開雙手。聶宸淵的腦袋愈發低垂,嘴唇離柳琴的側臉隻有寸許,溫軟的言語糅合著潮熱的濕氣,令女子的耳根按捺不住地發癢。 “暮雨講的那些事,遇到咱之前的,你還記不記得?”聶宸淵輕聲問道。 “嗯,五人小隊,唐威的女朋友,還有那對苦命鴛鴦。”柳琴點了點頭。 “暮雨跟我說過,因為那三個人的死,他得到了一個寶貴的經驗。”聶宸淵重心繼續下沉,整個人幾乎貼到柳琴身上。“在這泠雨種鬼地方,如果遇到了中意的人,一定得抓緊時間說出心裡話,因為保不準哪天就陰陽兩隔了。” “所以他跟韓晴看對眼兒以後,就乾脆利落地拿下了。”柳琴露出意味難明的笑容,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半尺。“未娶未嫁的男女,彼此又情投意合,本來就該這樣嘛。” 柳琴一語雙關,始終低垂著眼睛,不與聶宸淵對視。 聶宸淵聽著話外音,就隻淺淺吐了口氣,也沒再繼續糾纏。 一時之間,狹窄的巖洞沉寂下來,氣氛也變得有些尷尬。 所幸沒過多久,夏瓊便巡視歸來,將話題帶回到任務上。 “沒發現啥有價值的東西。”夏瓊表示今天也沒收獲。 “往年是秋末,再等幾天吧。”柳琴看著倒不是很急。 “我一直有個疑問,泠雨裡麵的這些兇獸,到底是存量還是增量?”聶宸淵自言自語般嘀咕道。 “你是想問,如果兇獸是增量的話,它們的來源到底是哪兒?”夏瓊看起來也有同樣的疑問。 先前在南殿的時候,他們讀到過某些信息,疑似駐守泠雨的守護者所留。按照守護者的說法,兇獸並非這個世界的生物,而是源自天外的異世物種,其後可能隱藏著更為恐怖的智慧生物。由於某些不明原因,守護者徹底消失不見,泠雨地區也被封印在氣旋中,其間隻剩成千上萬的遊蕩兇獸。 基於已知的情報,青藤諸人能夠推斷,泠雨雖然沒有徹底封閉,卻絕不可能輕輕鬆鬆地隨便進出。倘若兇獸是個存量,那事情倒相對容易理解,即是山林之外圍存在大量兇獸,會在每年秋末時節集中湧向城區。可如果兇獸並非存量,而是存在著某種增量,那麼其來源便是難以解釋的問題了。 “我看根本不用考慮增量的可能吧。”基於目前掌握的情況,柳琴完全無法理解增量假說。“泠雨是迷霧海域裡的一個島,外麵的氣旋把空間隔斷了,那麼多兇獸怎麼進得來。” “可要按常識的話,迷霧海域的中心地帶,應該不見天日才對吧。”聶宸淵抬起右手,指向洞外的天空。“天氣好的時候,白天能看見太陽,晚上能看見月亮,簡直離譜兒到家了。” “這鬼地方反常識的情況不少,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總沒錯。”夏瓊抽出一柄飛刀,開始在地上畫草圖。“假定兇獸是增量,並且來自天外的話,那我覺得兩種可能:一種直接空降到泠雨,一種是空路轉海路運過來。” “頭頂有大霧,海底有湍流,想想都覺得費勁。”念及運送兇獸的難度,柳琴不由得聳了聳肩。“何況按各國的技術條件,迷霧海域內部不好偵查,定期做做外圍監測還是能達到的。” “不管是直接精準空運,還是空運以後轉海路,就算不談運輸難度......”聶宸淵捏住下巴,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想把這麼多怪物運到泠雨,應該很難逃過各國的眼睛吧。” “可就算是四十一局,以前也沒聽說過兇獸,說起來倒是挺邪門兒的。”夏瓊將本命飛刀擦拭乾凈,隨後重新裝進刀鞘裡。“守護者還在的話,倒能當麵問個清楚,可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欸?!” 三人正自發散思維,某一刻卻同時噤聲。 隻因有莫名氣息驟然湧起,眨眼間便充斥了整個巖洞。 那氣息詭異無比,幾乎難以用語言準確描述。 像是空氣的震動,卻又比空氣更加鋒銳躁動。 像是水波的流轉,卻又比流水更加縹緲虛無。 像是靈能的噴湧,卻又比靈能更加粘稠厚重。 仿佛空間本身的變異。 “我看看!” 柳琴察覺到異狀,當即撐開泠雨傘,合起眼皮全力運轉靈能,將強大的感知力投向四麵八方。晉入靈元期後,她的感知力大幅提升,而此時在泠雨傘的加持下,則活似一臺高精靈能探測儀,將方圓千餘米內的造物“瞧”得清清楚楚。 置身泠雨的異能者,隻要展開靈能視界,便會看到一片霧蒙蒙的世界。天地之間繚繞著淡霧,像極了溫和的綿延雲海,正是豐沛靈氣的具象化體現。隻是此時此刻,原本平靜的仙境之景,卻出現了驚人的異象。 雲海深處的天地,原本波瀾不驚的畫卷,如今卻開始寸寸龜裂。 淡霧被撕扯割裂,露出猙獰的空間裂痕,宛若世界盡頭的深淵。 隨著龜裂的擴散,有濃霧自深淵中噴湧而出,好似清池中的濁流。 在濃霧的推搡之下,舒緩的淡霧被擠向遠方,如驚濤般席卷四野! 濃霧裹著淡霧,化作如山般的巨浪,攜呼嘯之勢朝巖洞這邊拍來! “呀!” 望著那鋪天的巨潮,柳琴驚得跌坐於地,尖叫著中斷靈能運轉。隨著靈能視界的解除,眼前的駭浪隨之消散,可浩瀚的力量卻未停息,兀自澎湃地湧進小小的巖洞,令洞內的空氣瞬間沉重起來。 “怎麼了?!” 柳琴抹去冷汗,見兩位同伴趴在洞口,正一動不動地盯著洞外,於是便忙不迭湊了過去,隻見不遠處的視線彼方,也就是濃霧巨浪的發源處,空氣正顫抖著泛起圈圈漣漪! “什麼情況?!” 柳琴屏息凝神,瞪著山林與草甸的交界,見空間竟肉眼可見地出現扭曲。隨著時間的推移,空間的扭曲程度越來越高,並有灰白濃霧滾滾噴湧出,好似萬千兇獸的屍身在齊齊冒煙! “......” 三人身陷泠雨已久,對諸般怪事見怪不怪,可目睹著眼前的景象,卻仍舊沒來由地凝重起來。聶宸淵和柳琴麵麵相覷,從彼此的眼中讀出驚愕,而夏瓊則適時地側過臉,用兩根手指輕輕揪住耳廓,似是要將外麵的響動聽得真切。 某時某刻,空間扭率急速攀升,纖細的漣漪化作翻湧波紋。 下個瞬間,震耳咆哮突兀響起,繼而有黑雨劈啪墜落大地。 隻是所謂的黑雨,卻不是真正的雨。 竟是成千上萬的兇獸! “嗷嗚!” “吼!” “砰!” “噗通!” 惡犬和巨蜥哀嚎墜地,有的成功翻身站起,有的被一同墜落的巨豬砸扁。滾落的鬼馬放聲嘶鳴,狼狽逃進不遠處的山林,眨眼間化作巨大的鳶尾花。下墜的螳螂展開蟲翼,蹭過迷失在亂流中的飛龍,踩在蹣跚起身的石猿肩頭,毫不費力地完成緊急迫降。 兇獸滔滔,墜地紛紛,其聲轟隆。 千百米之外的遠方,空間裂隙依次張開。 遮天蔽日的濃霧中,更多兇獸突兀降臨! “這......”柳琴看得瞠目結舌,感覺精神有些黃昏。 “這特麼的......”聶宸淵拍了拍臉,確認自己沒在做夢。 “仔細觀察。”夏瓊示意二人噤聲,眼睛猶自盯著洞外。 灰白濃煙自空間裂隙中噴湧,與兇獸屍身釋放的煙霧無異。 周圍的天空起初澄澈清朗,隨後逐漸蒙上了一層汙穢。 濃煙不停飄逸,緩緩擴散至巖洞附近,令洞內的空氣變得有些嗆人。洞內三人皆是靈元期修為,縱是被濃煙熏得有些難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身體機能卻沒受太大影響,所以便趴在原地繼續觀察。 不知是環境的影響,還是空間旅行的副作用,總之獸群在降臨泠雨之初,便呈現出了古怪的混亂感。除了鉆進山林的鬼馬外,多數兇獸要麼原地挺屍,要麼就在附近來回打轉,令人渾身難受的哀嚎此起彼伏。 待到日上三竿時,獸群才逐漸趨於安靜,繼而本能般地分成兩撥,分別朝山林和城區方向湧去。至於夏瓊一行人,則全程趴在隱蔽的巖洞裡,注視著獸群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原來獸潮這麼來的......”柳琴怔怔望著洞外,半晌沒都緩過神來。 “從天而降......就離譜兒......”聶宸淵揉著太陽穴,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傳送,躍遷,叫折躍也行。”夏瓊眉頭緊鎖,一對鳳目閃爍著異芒。 “要不是親眼看見,誰他娘的能信這個......”聶宸淵使勁撓了撓頭皮。 “對了,得趕緊告訴他們!”念及基地裡的同伴,柳琴恨不得馬上返程。 “不急,你們注意到了麼,那兩波兇獸的區別的。”夏瓊伸手按住柳琴,慢條斯理地換了個姿勢。“往山裡跑的數量不多,但基本都是生猛的貨,往城裡跑的正好反過來,家裡的人完全應付得來。” “好像確實是......”聶宸淵被夏瓊一點,也回憶起了這個現象。 “為什麼會這樣?”柳琴徹底懵了圈,把頭發盤成一個問號。 “誰知道,繼續觀察吧,看看還有啥幺蛾子。”夏瓊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