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 蒙在植物和建築物上的秋霜,在月亮的寒光下閃著細微的晶瑩。 路旁幾棵楊樹在秋風中頑強地站著,發黃的葉片隨同樹枝不停地搖曳,訴說著清冷。 村裡幾乎每一家都大門緊閉,平時那些不知疲倦的狗也停止了喧囂。 該村便是熊天豹的父親家所在地——平陽城外的熊各莊。 所有人家都是漆黑一片。 隻有村東頭一座大宅院的大門口廊簷下,兩盞白色的燈在亮著。風吹動著紙燈籠不停地搖晃,遠遠望見,如同鬼火。 十幾輛自行車停在了門口。 車上下來了一群頭戴禮帽身穿青衣褲褂的偵緝隊員,為首的正是熊天豹。 聽到肖老二的報告後,熊天豹立刻從隊裡叫上十幾個隊員,急三火四地趕到了這裡。 早就等在大門口的一個彎著蝦米腰的人,快步迎了上來,道:“少爺,快看看吧。老爺不行了!” 蝦米腰叫熊祥,老百姓暗地裡都叫他熊樣,是熊家的管家。 熊天豹也不答話,急匆匆地走向屋內,跟在他身後的除了中隊長吳法天以外,其餘十幾個偵緝隊員都四散在熊家宅院的四周,手握短槍擔任警戒。 “汪…汪…汪…”熊府的幾隻惡犬,呼嘯著跑將出來,一看到是熊天豹便搖晃著尾巴跑回了狗窩。 經過長廊繞過假山,疾行在前麵的熊祥將熊天豹引入了一個偌大的廳房。 廳房的中堂上懸掛著一幅猛虎下山圖。畫的兩側是一副對聯,上下聯分別是:聲蕩幽穀千山應;威震山林百獸驚。 廳房內包括屏風在內的所有家具,都是清一色的鐵梨木材質,做工精雕細琢,十分考究。 幾盞煤油燈,均勻的分布在廳房內四周。盡管數量不少,房間還是因為太大顯得昏暗陰冷。 熊天豹將目光停留在了太師椅上。 其父親熊中山僵硬地坐在上麵,枯槁的麵孔上兩隻老鼠眼恐怖地睜著,嘴角上的血已經凝成了黑色,半截舌頭耷~拉在外麵。一條細繩繞在脖子上。 熊天豹拿起熊中山身旁案幾上的紙條:熊天豹,你屠殺大王莊百姓罪惡累累,今天先由你老子償命。你躲過了初一,絕對躲不過十五。飛虎。 無需問任何人,熊天豹心裡即明白了個中原因。 “都他奶奶的別嚎了!”熊天豹對屋裡哭泣的人吼道,“管家,壽材什麼的都準備好了嗎?” “回少爺,壽材、裝老衣服什麼的,小的都已準備好了。” “馬上把老爺入殮,設好靈堂,五天後安葬!”熊天豹道,“我要讓我爹活著風光,死了也風光。把最好的吹鼓手給我找來!” 熊祥遂吩咐熊府的下人,與他下去安排。 “三奶奶,怎麼回事兒?”在臥房裡,熊天豹問熊中天的三姨太盧彩雲。 熊中山共娶了三房太太,正室和二房都已經作古,熊天豹是正室所生。 盧彩雲一邊用手帕抹著眼淚一邊道:“咳,咳。今日戌時,老爺要抽煙,我就給他拿來了煙袋。可他知道我近些日子因受風寒咳嗽不止,便去了廳房,我就讓丫頭菊香去伺候他。我等了兩袋煙的工夫,也不見老爺回來,喊菊香菊香也不答應。我心裡有些慌了,急忙披上外衣趕到廳房。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過去後,盧彩雲繼續講述:“我到那裡一看,就傻了。隻見菊香被綁在了柱子上,嘴裡塞著手巾。老爺的脖子上有一根繩子。我急忙喊來了管家等下人。咳,咳。熊祥要把老爺扶下來我沒讓,我的意思一定要等你來看看。便讓管家趕緊差人去城裡給你報信。咳咳,少爺,老爺沒了,我可怎麼活啊!嗚…嗚…咳,咳,咳!” 熊天豹沒有再聽盧彩雲的絮叨,而是來到了廳房。廳房內,棺槨已經擺好,他為王父磕了三個響頭後,對也磕完頭的吳法天道:“老吳,你帶幾個人跟我回城裡,我要向岡村太君匯報。剩下的幾個人安排在這看家護院。” “明白,大哥!”吳法天跑了出去。 “管家!”熊天豹又對熊祥道,“你們都長點眼,年輕力壯的都把槍背上,防備飛虎再來。” 熊祥道:“槍他們一天到晚倒是不離身,可飛虎大俠…” “什麼他奶奶的飛虎大俠?你不用害怕,我手下的幾個弟兄留在這幫你!”熊天豹臉上的刀疤動了一下,“用不了幾天,老子就剿滅了他!” ----------------------- 趕回城裡的熊天豹騎在自行車上,想著熊家的過去。 熊中山在當地也算個秀才,但始終沒取得功名。 有了兒子熊天豹以後,便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了兒子身上。熊天豹讀了幾年書以後認識到,朝中無人做官無望,父親就是最好的事例。便對讀書越來越沒興趣,相反卻從《水滸傳》等描寫占山為王的書籍裡,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這個生性兇殘打架敢下死手的家夥,沒事就舞槍弄棒。終於在二十歲剛出頭那年,落草為寇。 然而,他並不像水滸英雄那樣,隻殺貪官誅大戶而是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搶不給就殺。在平陽地區留下了“惡熊”的稱號。 一開始官府對熊天豹也進行了幾次討伐,但也隻是走走形式做做樣子,以平息百姓的怨憤。原因是,深知匪不和官鬥的熊天豹,早已買通了官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官匪一家,逐漸讓他成了氣候。 熊中山對兒子的行徑不僅不製止,這個讀過聖賢書的人反倒覺得兒子走這條路,也是成龍的捷徑。 熊天豹奪下本村財主熊宗顯的家業,讓他擺脫潦倒的困境後,熊中山尤其願意享受那種使喚佃戶,耀武揚威的感覺。因之,熊天豹怎樣讓他到城裡去生活,他都不願意去。 日本人來了之後,熊中山當上了熊各莊的維持會長。在他看來,這就等於官袍加身,大有中了狀元的感覺。不僅如此,他還建立了自衛團養了幾條長槍。 “他奶奶的,我爹剛享幾天福就撒手人寰了。飛虎啊飛虎,此仇不報我熊天豹枉來人世!”熊天豹恨恨地想著。 “大哥,到城裡了,咱們去岡村太君那嗎?”吳法天問道。 “這他奶奶的天剛亮,太君睡得正香,等大亮了再說。你領弟兄們回偵緝隊,我回家看看太太。” --------------------- 陳蓮朵一夜沒睡。 “他爹,你不能再作孽了。看看,報應來了吧。”陳蓮朵一臉倦容,聲音沙啞。 “晚了!老子手上的血太多,現在又背了個鐵桿漢奸的罪名,金盆洗手不可能了。好在這天下馬上就要成日本人的了,我熊某人一樣可以成為紅人!” “唉!”陳蓮朵嘆口了氣,“孩子她爺哪天安葬,叫靈兒回來嗎?” 熊靈兒是熊天豹的女兒,今年二十二歲現在省城一家洋行做事。 熊天豹道:“我爹五天後安葬,我明天就差人叫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