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麓有處廢棄的山神廟。 枯枝暗丫堪堪撐開院門,雜草叢生,一派荒涼破敗。 不過蕭條歸蕭條,西北方卻完整、大氣,明堂亦是開闊、整潔;由此,蘇雍決意留宿一晚。 踵著了地, 蘇雍將馬車藏到障翳處,再把馬鞅解開—— 那匹棕色母馬惶惶不安,夾了尾、昂起頭,一邊忐忑地刨著地,一邊止不住顫抖,繃了唇吻,大口大口噴著鼻息。 “橫戈,莫怕。”蘇雍示意它低頭;而後緩緩走近,右手安撫地從馬耳下方順到口鼻上端,又把自個兒的前額貼上,長臂環過馬腦袋,手上帶了些許力道,一下、一下地按摩著。 待橫戈的眼瞼放鬆下來,蘇雍才拉著轡頭,覓了屋簷下,尋了一角青石欄桿,勒進積雪裡,牢牢拴上。 想這本該是海天雲蒸,橫戈不曾換上絨毛,到底還是懼冷;這一路,實在苦了它。 風雪呼嘯。 蘇雍敲了三下門,對著殿內虔誠地拜上三拜:“多有驚擾,莫怪,莫怪。” 山神殿內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是有小生靈踩了層疊的敗枝殘葉,壓過窗欞又迅速躥走,一群接一群。蘇雍恭恭敬敬地駐足門外,候了半盞茶,被狂風暴雪披上一層薄薄的雪衣,肌膚早已冰涼、麻木,覺不著刺痛;待山神廟徹底沒了動靜,他才從馬車上把淙抱下來,牽著淙的小手,邁過門檻。 再去牽橫戈,撫摩著帶進屋來。 “大叔,我餓了。”無名整好睡飽一覺,一手捂嘴,打著長哈鉆出馬車;腳尖沾了地,又鬆鬆垮垮地抻抻懶腰。 “隻有乾糧,將就吃些。”蘇雍白她一眼——想自己不過壯室之年,怎也算得“大叔”? 簡單墊些肚子;無名和淙便鋪了乾草,席地而睡。 蘇雍守夜,半閉鳳目,靜坐冥想。 寅時,響起敲門聲—— “咚……咚……” 挺力且沉悶。起初略帶遲疑,一聲後要接上小段默然;倏忽間卻好似看到些什麼,忽地急促起來,激烈地炸在死寂般的雪夜裡。 “梆、梆、梆……” 蘇雍心下一驚。 遭了。 許是院裡的馬車暴露了行蹤。 無名睡得沉;淙卻是驚醒,直縮著小小的身體,勉力往蘇雍身上貼—— 隨了最末一聲“砰嗵”,門栓滑出,“咣當”落地,餘響震上幾震—— 腥臊、腐臭的氣息霎時撲麵而來,直直鉆入鼻腔,熏得人頭昏腦眩。四下漆黑,蘇雍瞧不見,但心裡猜個大致—— 莫不是點兒背,撞上了山魈。 且說這獨腳山魈,乃是山上修行的精怪一種;其虎背熊腰、力大無窮,黑身長臂、紅鼻獠牙,狡黠兇狠、擅仿人聲。 再瞧眼下這隻,大抵不過幼崽罷了,顯然沒開太久靈智,還是莽魯的動物心性更多些;高壯的身架拙笨地杵在門口,隻粲粲怪笑,卻也不忙貼近。 橫戈受了驚,前蹄離地,仰頸長鳴;那怪物聞了音,興奮地“嗷嗷”叫喚,迅猛一躍,朝其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無名反手借力抬高上身,腰部再一發力,雙腿騰空劃道弧線,猛地踢出,立將起來。好一個乾脆利索的鯉魚打挺;不過電光石火間,就手又拈了一銅洗大小的香爐,精準地砸中怪物前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巨大的沖擊力使得其頭朝後重重一摔,仰坐在地—— 假使有光線,便能瞅著無名此時雙目禁閉,夢遊一般。 “什麼歪瓜裂棗的,也敢到你姑奶奶跟前放肆?”無名怒嗬,聲音雖不大,但字正腔圓、鏗鏘剛進,那叫一個擲地有聲。 怪物發了懵,低低嗚咽;嚎著嚎著,帶上幾分狠戾,拖著滿鋪玄黑長毛的軀乾,飛身向無名一沖。 無名也不閃躲,隻屏氣凝神、弓步與肩同寬,氣沉丹田、降低重心,抓緊手邊斷成半截的鐵杵,欲借怪物的力,將殘損帶尖兒的那頭,朝怪物霍地運力一扔—— 靜為陰、動為陽,柔為陰、剛為陽,陰陽相成,互根互用;不以強取,借力打力,以弱勝強。 黑暗裡,黯然無光的燕山神像,仍斂著兩條斜斜飛入鬢角的長眉,似睜非睜著不怒自威的垂眼,一股子凜然正氣,淡泊地漠視著殿內的三人、一獸。 常思己過,不論人非。 “蘇雍,趕路吧。要叫它老母尋來,可是兇多吉少——”無名話講一半,戛然而止,直直向前跌去,倒在蘇雍懷裡,再度落入昏睡中。 卯時將至。 蘇雍跨過怪物粗壯的身軀。 “師傅,這不是山神廟嗎?怎生叫山中精怪占了去?這種怪物,也敢擅闖?”淙驚魂甫定,不解發問。 殿門一出,霎時覺著雪窖冰天、砭人肌骨;風刀霜劍下,隻道肉身好似未著寸縷,那披散的發尾直被高高揚起。 蘇雍捏緊淙的小手,苦情貽笑—— “神無人則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