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4節、秘見歸正人(1 / 1)

大宋宣和謎案 周明河 4853 字 2024-03-17

四   此時已經是二月十二,離京月餘之後,飛廉終於又安然回到了汴京,他首先得到的噩耗便是何執中的病重,接著又驚聞馬擴的遇襲。   飛廉還想著去探望一下何相公的病情,順便也看看是否有機會向他托出自己的新計劃。   這是飛廉到京的次日上午,他拿著名刺到了何府,先進去見了一下張虞候,張虞候一見飛廉,便下淚道:“恐是年紀大了,又吃了些不該吃的東西,最近又忙碌了一陣,說了太多的話,前些日子先是胸膈脹滿,接著又痢下不止,腹中劇烈疼痛,四肢困倦無力,臥床不起。起先看了兩個京中有名的大夫,吃了幾副藥,也未見好轉,如今實在沒有辦法,隻得給相公在床上鋪了東西,讓他隨意方便吧。官家聞訊,特意讓翰林院的醫官秦大夫【1】來為相公診治。秦大夫久負盛譽,他說相公的病可治,我等聽了,自是歡喜不已!可是……”   張虞候悲嘆一聲,飛廉如五雷轟頂,急忙問道:“眼下是何情形,難道,難道相公他……”   “相公吃了秦大夫的藥,不但沒有見好,反而更見得重了,痰堵於咽喉,如同敗絮,吐之不出,咽之不下,晝夜呻吟,難受異常,相公自知將要不起,昨晚上還叫了兩位公子和我等,去囑托後事……”   “那,那我能不能去遠遠地看相公最後一眼?”飛廉黯然道。   張虞候點點頭,於是帶著飛廉到了何執中的居所,一路上隻隱隱聽到府中眾人的啜泣聲,飛廉的心也涼透了。   飛廉在門口看了一眼還在昏睡的何執中,若是醫治無效,按照何執中的年紀和病情,按理說此刻早就已經咽氣了,可如今好像隻是睡著了一般。據身邊服侍的人說,那秦大夫一早又來給相公診了脈,開了一貼小承氣湯的方劑讓相公服下了,相公服下之後,沒一會兒就覺肚裡有聲,下瀉不止。   飛廉的心裡稍稍覺得安慰了些,他從何府出來之後便直奔大內。待見過了梁師成,簡要述說了一番此行經歷及談了幾句何執中的病情之後,他便哭喪著臉找到了黃瑛,將何執中的病情介紹了一番。   黃瑛雖然也懸心不已,可還是極力安慰飛廉道:“你先不必難過,醫道之事,我還是略通些的!這秦大夫乃是醫家聖手,既然他都說了可治,想來還是有七八分成算的!我們還是耐心等幾天看吧,我知道你定有急事跟何相公商量,你放心,過不了三四天,相公定然可以跟你說幾句的!”   “那依你看,這相公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又沒有去看診,如何知道?但既然你問了,我姑妄言之,你就姑妄聽之吧!”黃瑛請飛廉坐下來,“咱們上回離京時,我還見相公形體雖還稱壯實但麵色黃中發白,這多半是近來和人說話太多的緣故!”   “對,對,何相公為使節一案過於操勞了,張虞候也是這樣說的!”   “人說話太多,就容易傷中氣,況且何相公年紀也大了!再有一點,大概也是近日來何相公太忙碌,飲食有些顧不上,饑一頓飽一頓,想來也是有的,這餓就容易傷胃,使胃氣虛弱,飽則一時難以消化,容易形成積滯。”黃瑛略一羞澀,“此外,就是,何相公到底上了年紀,如果房事不節,那麼,你明白的!”   黃瑛說罷紅了臉,飛廉不禁會心一笑道:“明白!明白!”   何執中府上那麼多美艷的家姬,且這幾年汴京的女子打扮得也往往非常大膽,如那種有名的“不製衿”——束身的對襟衫子不施紐帶,令兩襟微開著,露出裡衣和長長的粉頸,如此魅惑,真是讓人無法直視!飛廉雖然不是個古板的老先生,可也經常感嘆這類衣服妖冶過度,是風氣敗壞之象,也是不吉之兆!也因此,才不難理解如今各類奢侈之物大為盛行,尤房中術和春藥、淫器之類大行其道,想來這何執中為惡俗所染,身處迎奸賣俏的佳麗環繞之中當甚難節欲。   “一般像這類病癥,用的都是瀉法,先要清理乾凈這腸胃中的積滯之物。可是,當病人由於中氣大傷,身子本已虛弱,如果先用小承氣湯行瀉,就會傷了元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哦,這大概就是秦大夫之前幾個大夫的治法了吧!”   黃瑛點點頭,娓娓道:“想來是,這些大夫治得有些急了些,初時沒太上心,所以不能一上來就用瀉藥,而要用丹參、白術、陳皮、芍藥等藥材進補!可是病人本來就是實癥,還要進補,病情怎能不加重呢?這就是最近幾天的情形!明白了嗎?”   “哦,明白了些!就是說,雖然耽誤了多日,可秦大夫還得照著這先補氣再下瀉的法子給相公療治,是不是?”   “嗯,我猜著多半是如此,若是沒有這些天的補養,以何相公的病體,是很難承受這小承氣湯的攻擊的!”黃瑛悅然一笑,“反正耐心等兩天吧!”   飛廉以異樣的眼神打量著黃瑛,俯在她耳邊拱手道:“起先我還以為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皇城司女魔頭呢,沒想到你竟是醫家門裡出身,失敬、失敬!哈哈,那我就信了你的話,這兩天就當相公病情已經好轉吧,我要去見見那趙良嗣,你去跟梁都知說一聲,讓他給安排一下!”   黃瑛撇嘴一笑,道:“我才幾句說辭,你就敢斷言我是門裡出身了!怪道那麼多人原本該醫治好的,卻讓些慣會吹噓的醫騙給治死、治殘了,就是因為這些人一點醫道都不懂,聽不了兩句煽惑就上當了!”   “想騙本指揮使,可沒那麼容易!”飛廉起了身,“不信,咱們就看何相公!”   【1】在宋徽宗時代,宋廷改醫官職位武階為文階,變新官名稱為“和安大夫”等十四階及翰林醫官等八階,以示職責分明。將普通的醫生也稱為“大夫”,正是從這個時代開始的。   因為貢獻了宋金海上結盟的方略,李良嗣被趙官家賜以國姓,又被進官秘書丞。黃瑛將飛廉的請求稟報了梁師成,梁師成便安排了飛廉與趙良嗣到城外的一處莊園相見。   這天,飛廉先到了,等到趙良嗣來到時,這位已經“棄暗投明”的漢兒跟普通漢官看起來毫無二致,隻是他的口音、氣質與中原人到底有些微妙的差異。待兩人互敘過寒溫後,飛廉便試著向趙良嗣打聽了諸如遼國漢兒的禮儀、風俗等事,那趙良嗣都一一詳說了。   飛廉繼而又正色道:“小可冒昧一問,當日童太尉出使北國,遼人重重監視,不知趙秘丞當時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得會童太尉、申明歸正之意的?”   “怎麼?你們皇城司如今懷疑到我的頭上了,要查我嗎?”趙良嗣警惕性地起身反問道。   “嗬嗬,秘丞多心了,請坐,請坐!實不相瞞,小可想往北國走一走,所以還想多仰仗秘丞助我一臂之力!”飛廉抱了抱拳。   “什麼?熊指揮使想去契丹?怎麼去?”   “我想獨自越境前往!”   “你瘋了嗎?”趙良嗣又站了起來,“你人生地不熟的,這是自投羅網啊!”   “嗬嗬,若是沒有秘丞,自然是送死,可若有秘丞相助,總有幾分希望吧!”   趙良嗣試圖說服飛廉放棄這個危險的想法,可飛廉已經打定了主意,於是單膝跪地道:“使團被截殺一案,疑點重重,非親往遼境一探虛實,則實難有所作為,望秘丞成全!”   趙良嗣連忙將飛廉扶起,沉吟半晌後,方道:“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決,那我助你便是!”   原來自遼主天祚帝即位之後,他重用蕭奉先等佞臣,搞得內政越發紊亂,且秦王、晉王兩大勢力展開了激烈的奪嫡之爭,很多漢兒官員為求自保,不能不打起南投大宋的主意。尤其是到了女真起兵之後,遼軍節節失利,眾漢官南歸避禍之心越發急迫,所以他們便一起助力趙良嗣(馬植)南投,也算為他們這些後來之人鋪鋪路。   飛廉想要得到這些官員的名字,趙良嗣有些為難,飛廉於是起身道:“莫非秘丞不信我熊某為人?”   “不是不信熊兄為人,隻是擔心萬一名單泄露,可就……”   “我熊飛廉本不是皇城司之人,秘丞請看!”說著,飛廉脫去了上衣,將他那裸露的背部呈現在趙良嗣麵前。   那背部上傷痕累累,趙良嗣不覺驚駭起來,忍不住上前撫摩著飛廉的創疤,喃喃道:“怎麼如此多舊傷?快趕上秦叔寶了!”   “自古以來世人就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不瞞秘丞,我熊飛廉自幼敬慕古來俠士之名,曾浪跡江湖十餘載,為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與人爭鬥無數!這就是當日遊俠之印記!”飛廉穿上了衣服,“怎麼樣,秘丞作為燕地之人,可是能解熊某人之心?”   趙良嗣被震撼住了,爽然道:“我一向覺得契丹人悍勇,如今契丹人的血性快磨滅盡了,我又覺得那女真人定然悍勇!可如今看了你熊兄,始知我大宋也真是人才濟濟,合當得正朔!好吧,那我就寫個名單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好,秘丞請說!”   “這份名單,熊兄回家務必背熟了,然後燒掉它,千萬不可攜帶出門,更不可帶到契丹去,以免落入人手,那我就等於出賣了一眾親友!”   “好,這個不難,熊某答應秘丞!”   飛廉讓人送來了筆墨,趙良嗣便寫下了一份幾十人的名單,其中詳細記錄著這些人的姓名、籍貫及官職,待他寫好之後,便命飛廉小心地收好了。   飛廉再次謝過了趙良嗣,兩人於是又敘談了一會兒,還一起吃了頓酒飯才罷。趙良嗣臨走之前,飛廉將他一路送到門外,趙良嗣突然回身說道:“熊兄高義,在下佩服!對了,有件要緊事剛才忘記對兄說了,來,我這裡告訴你!”   飛廉於是湊到趙良嗣麵前,趙良嗣跟飛廉耳語了幾句,最後大聲叮囑他道:“聽清楚了吧,萬一在那邊有急難,可以去找他!”   飛廉聽罷臉上掛滿了笑容,向趙良嗣恭敬地一揖道:“多謝秘丞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