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麼搭上林靈素的?” “這個嘛,我原本跟林老道並不認識,但是蔡攸那廝身邊有我安排的耳目,我又打聽了一下那林老道的路數,發覺其人可用!我覺得這的確是個機會,所以先於蔡大宣找到了林老道,跟他談了聯手的事,結果一拍即合!這個林老道也是個不甘寂寞、喜歡折騰又自以為是的家夥,我就知道他早晚要敗事,所以我不敢邀請他參與我的密謀,而且他恐怕也沒這膽量同意,他以為我也隻是借助他這個未來的大國師謀取貨利!在初入京時,為了給他撐足場麵,我就派了上千兄弟給他伴作弟子!” “祈雨黃河及反擊蔡京兩事都有你的影子吧,單靠林老道之力,恐怕是不能及此的!” “這是自然,如今他被趕回溫州老家了,那蔡京老賊指定不會放過他的,好像已經安排人手去半道算計他了,這也算幫我滅了口!” “蔡老狐貍此刻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到了你的手裡?” 趙興麵有赧色道:“不瞞兄弟說,這老賊倒是狡猾得很,還沒入宮,一看風色不對,就趕緊溜回了家,我派人去他家強攻,想揪出老賊來,沒想到他家死士如此眾多且如此善戰,倒是我輕敵了!我曉得你也恨這個巨蠹,看來眼下是讓你失望了,嗬嗬!” “沒關係,應該還有機會,望加努力!”飛廉一笑道。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番飛廉幫蔡京探查“祈雨黃河”的事,趙興聽罷贊嘆不絕,又好奇道:“那你又是如何算定我這幾天就要動手的呢?” “這事也是說來話長,我在跟林靈素一眾弟子、護衛交手時,發現他們中有些人身手特殊,跟你手下的幾個人很像,這讓我覺得你們可能有瓜葛!而且他派人利用我姐姐拐走了我女兒,這種手筆恐怕隻有你乾得出!”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了解我的為人,了解我的弱點!而且你足智多謀,相州其實我也並非全無防備,可沒想到還是被你鉆了空子!” “沒錯!本來你姐姐家也加強了防備,可是架不住我早早就布下了局,派了我的一個人去你姐姐家打短工,取得了她家的信任,我早就想著可能會有這麼一天,萬一你跟我作對,到時我就好借此拿捏你!但沒想到你那麼一鬧,反而加速了林老道的倒臺!這確實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因為我還有些事沒有布置好,時機也不算完全成熟,比如說江南方臘尚未起事,若等他們鬧大了,趙佶這個昏君越發暴露在世人麵前,我這邊再動手就方便多了!”趙興指著四周明晃晃的積水,“另外,林老道下麵多是我的人,我原本希望他的徒眾擴散到各地,讓我的人容易影響和控製地方,便於全麵掌權!我的計劃是還得等一年左右,可是沒想到突然來了這麼一場大雨!” “而今汴京大水,雖是百姓的不幸,可也成全了我!隻是林老道行事如此惡劣,你就不擔心、不在意嗎?” “嗬嗬,他跟我的關係又沒人知道,我擔心什麼?而且他敗壞的是趙佶的名聲,隻是我多少助推了趙佶這廝的荒唐罷了!” “我雖陷身在縲紲之中,但是每天沒有瑣事煩擾,就反復的回想過去所見所聞的種種,如佛陀菩提樹下頓悟一般,所以比平時倒明敏了些!”飛廉坐了一個佛門悟道的手勢,“林老道一倒臺,我知道你可能要提前發難了,而且如今全城大水,便於你渾水摸魚,在醉杏樓拿住官家就是明確的信號!” “唉,終究還是被你小子給算到了,你把太子偷偷轉移走了,我手上空有一個官家,你們反可以利用太子來打清君側的旗號!或者,乾脆把我和趙佶這廝一塊給清了!”趙興揚手一笑,“我知道你夠義氣,事先沒有聲張,也怕牽累眾人!這個情我領了,若是你死了,我會給你立碑!” “現在該我問你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一說,你就可以猜到的!”趙興略一低頭,“那是四十四年前,也就是熙寧八年,趙頊誣我祖父謀反,將他賜死,子孫雖然免死,但在宗室玉牒中遭除名,且一直被監禁!全家女眷皆被強迫出家為尼!全家遭難時我才一歲多,完全記不清祖父的模樣,直到趙頊十一年後病死,我全家才得赦免,得以在僧屋中居住!這被監禁的十一年中,我們的日子可想而知,家中原有十七位男丁,經過這場不見天日的監禁,隻剩下三個還活著!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有朝一日我要報仇,而且要報這五世之仇,連太宗的‘斧聲燭影’也算上!當然,‘趙興’隻是我的化名,我本名叫做洪枋!” “一般人家為著爭奪財產尚有很多反目成仇的,更別說皇家了!我同情你家的遭遇,但相比很多普通人家,你們還是要好很多!” “就當你這話有道理吧,可趙佶是昏君你總承認吧?為著我趙氏江山之永續,也為著天下蒼生,我也該出這個頭!”趙興舉了舉自己手上的長劍,“你知道高先生,他本係舊黨之子,父親一生為官清正,卻半生受盡跌蹶之苦,每常還不得溫飽,慈母貧病而死,幾個兄弟姐妹也夭喪,落到這個淒慘的境地,還不是趙佶的昏庸鬧的?” 飛廉默然,揉了揉有些濕潤的眼睛道:“這個問題,我在心底已拷問了自己很多次了,實不相瞞,我已經無法全然相信自己是對的了,也許、也許我今天阻止你就是錯的,甚至是會讓我抱憾終身的!可是,此時此刻,我看不慣你有些不擇手段和輕賤人命的做法,可是細想想,做大事者哪有這麼計較的,所以,我是成不了大事的!可是我還是要說,官家確實有兩件小事打動了我,讓我覺得應該繼續保他!” “哦,是哪兩件?” “第一件就是當年孟皇後案,第二件就是前番小和尚之死,這兩事雖則相隔二十餘載,可讓我覺得官家仁心尚在,隻要還存有這般仁愛之心,國事就有希望,何況官家確實聰明、用功,不是一般隻知玩樂的天子,當然,官家用的功大多不是地方!而我大宋人心尚在,尤其是我大宋恩養士人逾百年,在一般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很難動搖,即使遭遇重創,也定然不會速亡的!像如今太學生們也興起了後漢的處士橫議之風,正氣得以張揚,這便令我看到了希望之所在!何況就是外敵打來,至少還有長江天險在!但是你如今這樣大鬧,我倒覺得你激起這般腥風血雨,和一場空前的內訌,如此一來必然會傷及國家元氣,到時候外敵倒可能要乘隙而入了,如此更不可收拾!實話說,而今不得為用的才士必如過江之鯽,而其誌節亦不復前代,一旦有機可乘,再出張元、吳昊【1】之流,也是不難想見的,如此更是生靈塗炭、黎民遭殃,甚至五胡亂華之世復見,非獨一姓之江山不存,而天下亦亡也!”飛廉突然一指西方,“你說你跟西夏人是不是有聯係?那些身手怪異、舉止怪異的人像是西夏人!為此我跟仲新等人都求證過!” “好吧,既然話到了這裡,我也就坦白跟你講了,我最早的費用就是河西家給的,那還是十五年前,當初是我主動找的他們,要他們資助我,我說這也算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我敗了固然可惜,但這也沒有多少錢,可一旦我成功了,就可以十倍、百倍地回報你們!”趙興陷入了對久遠往事的追憶,“他們起初懷疑,就先派了人跟著我來看看,好在趙煦、趙佶兄弟兩個都昏庸,人心可用,加上他們不斷跟西夏開戰,西夏人就準了我的請求,又派了三百個熟悉中原風俗的武士給我,既是想幫我,也是想監視我!” “那他們如何信你不會失信?” “因為我的全家都做了人質!我現在的夫人是另娶的,兒女都是又添的!”趙興苦澀地一笑,“不過你也知道,我大宋的河山是不會在我手上輕易送出的,若我大功告成,也不過多給河西家送些財貨便是,若是他們太過分,我完全可以不兌現諾言,有什麼犧牲不得的!” “是啊!若是會顧家,你就走不到今天這步了!”飛廉忽然想到些什麼,“那你為什麼要去山東趟渾水,是不是手上還缺乏一支精銳些的武力?” “沒錯,你看得很準!因為截殺使團這個案子,不像是尋常綠林乾的,我手下又缺少一支精乾武力,這讓我動了些心思,就想看看能不能乘機收編一支精乾武力,沒想到還真是讓我猜對了,果然有房家這樣一支精銳之師,他們也很有錢,最終真的讓我有幸巧妙地收編了!” “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趙興突然拔出長劍來,指向飛廉道:“你真的決定一條道走到黑嗎?不再想想了嗎?” 飛廉回頭看了看遠處的趙桓,決然道:“從使團截殺案到李大哥之死,這一路我越發對自己的選擇懷疑,如今更是沒有底!可我還是那句話,兩害相權當取其輕,我覺得朝廷大震蕩帶來的未知與風險更高,尤其是而今內憂外患甚急,國家病體沉重,所以暫時不宜用猛藥。我現在越發理解舊黨了,若我早生三四十年,我也會反對熙寧新法的!” “看來你我今日非要決一生死了,我知道你武功高強,那你覺得我的身手如何?” “那次在牛山時,我也看出來了,你武藝之高有點深不可測,但是你卻在故意露拙,我就猜著你可能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這些年我除了忙生意和布局大事,就是苦練武功,所以能夠號召江湖!你也是一時少見的高手,那咱們今日就且試一下吧!” “好!我也很久沒有跟高手過招了,也算是對咱們兩邊都有個交代把!我不慣馬戰,還是步戰,如何?” “如此甚好!” 兩個人於是同時下馬,然後做足了準備,便一刀一劍開始交起手來。早前趙興果然是深藏不露,及至這回一交手,他竟故意賣了幾個破綻,先打了飛廉一個措手不及。 二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果然棋逢對手,趙興眼見無法輕易取勝,便又乘機在飛廉耳畔低語道:“你我惺惺相惜,不如你還是跟我乾吧,我保證事成後封你一個王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何?” “如果你現在放棄,太子保證不危及你的家人,隻將你一人明正典刑!”飛廉笑道。 “嗬嗬,鹿死誰手不一定呢,看劍!” 兩位高手的對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們不自覺地靠近了。在越發激烈的搏殺之中,飛廉一刀砍中了趙興的胳膊,他多少有些不忍之心,正分神之際,不想趙興毫不遲疑,瞅準飛廉的肩胛處就是狠狠一劍,連軟護甲都給刺穿了! 飛廉捂著傷口後退了幾步,趙興的胳膊上也毫發未損,原來他胳膊上有一處堅硬的防護,他是故意將此處暴露給飛廉的,趙興見飛廉的手上都是血,於是罷手道:“看來你還是拿我當朋友的,你且回去吧,我不想親手結果了你!” “好吧,我也不希望你死在我的手上!”飛廉拱拱手,便轉身上馬而去。 雙方隨即開始了兩軍的較量,斷斷續續的交戰一直持續到了夜間,期間雙方互有勝負。及至二更時分,東麵突然出現了大片的火光,趙興懷疑乃是張叔夜的又一批援軍到了,不得不下令暫時鳴金收兵回城。 與此同時,京畿各處原先借著林靈素的名頭分散開的假扮“弟子們”,在接到趙興的號令後,也開始煽動各處的真假道徒作亂,以圖成為趙興的聲援。雖然各處的官府反應不及,但在各地頭麵人物的號召下很快組織起了義兵,未讓局麵進一步失控。 【1】張元本姓張,原是宋人,因不得其用,負氣之下叛宋而投夏,出任軍師、國相;吳昊原姓胡,本是張元好友,與其一同投奔西夏李元昊,也被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