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太陽的熾熱像火一樣炙烤著大地,空氣被地麵蒸得使人憋悶,熱浪隨著南風一波一波的襲來,持續的高溫讓整個大地像籠罩在一個大的蒸籠。農村那會還沒有普遍通電,即使通電也不正常,每到這個時候,每戶人家會將家中的竹床,涼墊、芭蕉扇都要沖洗乾凈。竹床該修的修,涼墊該補的補,芭蕉扇該換的換,以便納涼時使用。 傍晚時分,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會在巷子口、曬穀場、橋上都擺滿了竹床。大部分都是閑著的老人和小孩,早早地將竹床拿出去,占著有風口的地方,備於晚上好納涼。老人和孩子們,早早地吃完晚飯後洗澡,好給在生產隊乾農活的父母騰出空間納涼休息。涼風習習中,聽老人們講那些老故事,什麼牛郎織女、水母娘娘水淹泗州城,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有時一覺醒來,身上蓋的單被已被露水淋濕了。 夏夜乘涼,是一天疲勞最好的休憩方式。夕陽雖已西沉,空氣還略顯燥熱,但晚風是柔和的,輕輕的拂過人們光滑裸露的背麵,洗刷著人們忙碌一天的疲憊。平躺於涼床之上,手持一把芭蕉扇,享受著一天僅有的快意人生。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屋裡的溫度還是那麼舍不得離去,悶熱的空氣讓在屋裡的人滿身流汗,大人們不得不趕快吃飯、沖澡,走出屋外去納涼。 從鐵匠鋪回來夜已漸深,這種天氣,鐵匠師傅隻有趁著清早和傍晚氣溫稍微涼爽的時候才好乾活。回到家中,家裡人都已經擺好竹床拿著蒲扇在竹床上,孩子們仰望著天空,看著數不清的小星星,它們像一隻隻正在眨眼的小眼睛,給黑色的天空披上了美麗的花衣裳。有些大人們,三個一群,四個一組,一邊搖著芭蕉扇,一邊聊天。張家長李家短,今天哪裡發生的傳聞,就在這裡傳播著,說到好的事情,便爆發出一陣陣歡笑,說到傷心的事便長籲短嘆,還有的談論前古後今,儼然一個個指點江山的風流人物。 夜晚,螢火蟲到處飛舞,青蛙呱呱地叫著。晚風陣陣吹起,夏露隨風飄散,整個野外空間飄落著陣陣涼意。人們燥熱的身上,頓時感到一陣涼快。很有古詩“銀燭秋光涼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的意境。 孩童時代,物質匱乏,沒有體育器材,同村的小夥伴們一起玩捉迷藏,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用打勒磚、抽蔣獨頭、推鐵圈等代替體育活動,玩的花樣雖然簡單,但也自得其樂。因為玩得開心,跑來跑去,運動量很大,經常將洗過澡的身體,弄得渾身濕透,總是迎來大人們的訓斥。罵歸罵,根本無法阻止孩子們的瘋狂。那時的文化娛樂生活接近於零的時代,大家在蹦蹦跳跳中借助各種傳統遊戲度過童年時光, 在禾坪,新華靜靜地躺在竹床,用眼睛追逐星星的流光,用耳朵傾聽大自然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中,心靈格外清晰,思緒也變得寧靜而安詳。伴隨著微風的呼吸,一天的疲憊和喧囂被漸漸帶走,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和寧靜。 今天納涼場地,人們討論最多的就是黃龍縣城過江大橋的修建。黃龍縣城有一條黃龍江穿城而過,將縣城版圖大致劃分成東西兩塊。解放初期,在南下解放軍的幫助下,黃龍建起了黃龍橋,改變了兩岸不通橋的歷史。一直到80年代以前,黃龍橋仍是一道木結構可移動開合浮橋,僅能通過輕型車輛,客車要通過必須在橋頭全部落客。在黃龍江水漲或水退嚴重時,浮橋會因升高或降低過多而不能通車。導致黃龍縣東西兩岸以及與周邊縣城交通被隔斷。 為了改善出行條件,打通發展壁壘,黃龍縣幾任領導想在黃龍江修建一座公路橋,但在當時要建造一座公路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歷經幾任領導也都隻停留在設想階段,再者前十年的革命運動,很多建設工程都停工,大家都忙著搞運動,經濟建設落得個無人顧及,碰到想乾實事的領導,項目正在要落地的時候,也都因為各種困難而擱淺。 這次聽說新來的縣高官縣革委會主任張經天是位實乾型領導,走馬上任就花了兩個月時間下基層調研道路交通狀況。老話講的好,要致富先修路,真正要把一個地方的經濟搞活,交通就是先行條件,交通都是閉塞的話根本就談不上發展。黃龍縣要想發展,想把交通搞通暢,黃龍橋是繞不開的攔路虎。革委會主任張經天經過兩個月的調研,充分了解到了黃龍縣人們對於出行的迫切需求。出於黃龍縣的長遠發展規劃,張主任下定決心要把黃龍縣兩岸的交通拉通。在縣委常委會上張主任力主以發展為導向,以數據為依據力排眾議拍板修建黃龍公路大橋。 新華這幾天在鐵匠鋪就聽師父金城提起過縣裡麵修橋的事,縣裡搞這麼大的工程肯定少不了縣裡各個農工巧匠的出力。晚上納涼聽大家議論才知道政府已經開始開展攤派工作了。 那時候農民勞動一天隻能得到幾角錢,即便如此,也阻擋不了黃龍人修路搭橋的願望。要想完成這樣體量的大工程,單靠政府的財政支出是遠遠達不到資金要求的,於是政府動員廣大群眾集資建橋。上麵政策是鼓勵廣大群眾自願集資,但落實到各個公社各個生產大隊,就是進行攤派。具體到每一戶的政策就是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就出勞動力。在政府的鼓勵動員下,黃龍廣大群眾籌集資金6.6萬元,加上當時的黃龍縣縣委、縣政府劃撥的17.34萬元,建橋的啟動資金就算有了著落。於是黃龍縣政府成立指揮部有序開展項目的推進。在那個年代要建造一座公路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可以說是困難重重。但是黃龍群眾籌集資金、自己出力修建雅興大橋,目的就是想圓幾代人連通東西兩岸的夢想。他們不怕苦、不怕累,萬眾一心,要用血肉之軀澆鑄出發展之橋、希望之橋。 根據公社的攤派方案,新華他們家裡人多多家裡條件一般,於是選的是出勞動力的方式。如果是出勞動力,按照公社的方案,他們家要出兩個青壯男性勞動力,王書求也在為這事苦惱。這就類似古代打仗征兵,按說都是父親帶長子出征,但是新華現在跟著金城在鐵匠鋪學藝,金城是縣裡麵知名的鐵匠師傅,過去的的話是按照大師傅計工的可以帶一個小工。也就是新華能跟著金城作為匠工過去。這樣的話一是手藝上可以得到很好的鍛煉,另一個就是工作稍微輕鬆點且能得到更高的工分。 新華如果不作為家庭出工勞動力,那麼往下輪就該是建華隨父出征。參與這種大工程,辛苦程度可想而知,要跳過老大讓老二去,這話書求還不怎麼開這個口。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做父母的如果一碗水端不平,孩子可能內心就會有想法。但是一個家庭也不可能做到絕對的一碗水端得平平整整,尤其子女多的家庭,這就要看做父母的怎麼做工作了。農村普通父母可能就是簡單粗暴的以長輩身份進行強製命令,有水平的父母就會盡量做通子女的思想工作。書求相信,自己要指令建華頂新華的位置出征,建華也不會講半個不字。可是書求不想讓孩子們心裡上有什麼疙瘩。 這天晚上,書求趁著家裡人都在外麵乘涼,把建華單獨招呼到邊上。兩父子挨著坐在村子口小溪邊上,書求卷著旱煙,建華盯著流動的溪水,等著父親開口。 “建華娃,縣裡麵準備修建黃龍大橋的事情你都聽說了吧”,書求卷好旱煙,點燃深吸了一口,邊吐著煙圈邊說道。 “我聽說了,這是好事,要想富先修路嘛!” “是好事,隻有把路修通了,才能談下一步的發展”,“為了咱黃龍縣的發展,現在縣裡麵是有錢的捐錢,沒錢的出力。咱們家的情況,隻能是多出幾個勞動力”,書求講到這,看了看建華,又接著道: “按照縣裡的方案,我們出勞動力的話要出兩個人,按說應該我和你大哥新華去,因為你金城叔是作為能工巧匠參與的,他作為大師傅,可以帶一個小工做幫手。我想著讓你哥跟著你金城叔一起,不算我們出力的名額,這樣他經歷這種大工程手藝能得到鍛煉和提升,也可以掙更高的工分。” “大哥不去的話,那打算讓誰去呢?”,建華心裡其實已經知道父親的意思了,卻仍然故意這麼一問。 被建華這麼一問,書求愣了愣,他能明顯感覺到建華話語中的帶著一絲絲抵抗情緒。 “老大不去,老二去,老二不去老三去。如果你不去老三更不會去,再者老三終究年紀小了點,就算虛報兩歲,過去他身體也吃不消”,“建華娃,這事按說應該新華去。不讓新華頂這個位置的理由剛也跟你講了,我也是站在咱們整個家庭的角度考慮的。當然這麼考慮對新華更為有利,他手藝能得到鍛煉,活也會相對輕鬆一些,而你這邊就要受點委屈吃點虧。對我而言,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有些時候也不可能一碗水絕對端得平,希望你能理解父親。” “爸,我理解你的決定,既然您已經做了決定了,我服從您的安排。”,“爸,其實也不是我不樂意為家裡做貢獻。你應該了解我的,我誌不在此,我想參軍,想到更廣闊的天地去發展歷練。我最近跟滿強哥打聽了,今年秋季征兵我們公社會有幾個名額,滿強哥答應幫我去爭取下” “娃呀,你想當兵的夢想我知道,上次你跟我提過,我也打聽了,並不是做父親的不為你的事上心。你先跟我到工地上去,後續有征兵的名額,我會跟公社領導去爭取。” 子女多對一個家庭來講,是好事也是壞事。人多確實力量大,但是子女多,做父母的就很難關注到每一位孩子的感受。而孩子內心都是敏感和脆弱的,做父母的疏忽可能就會在孩子內心泛起漣漪。而且每個孩子的天性不一樣,有的小孩生下來就惹人喜歡一些,有的孩子性格粘人些,跟父母走的近一些自然也討人喜歡一些。而的小孩從小性格要強脾氣倔強,在孩子多的情況下,相比較而言父母就會稍微疏遠一點。這些都無可厚非,人的天性使然。但要真講起來,書求對每一個孩子都是全身心的愛,都是發自內心的為孩子們考慮的。 今天這次談話能把話將開了,父子之間也少一些疙瘩。之所以單獨拉老二把話講開,還有一層意思是不想讓自己留遺憾。老六的離去一直是他心中的疙瘩,自己一直認為自己愧對老六了。前幾個孩子自己還有時間和精力照看,到了老六就基本上放任著沒怎麼管。也正是因為平時疏於管教也才會發生上次的意外。自己的孩子就是心頭掉下的肉,老六小小年紀,還沒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沒有好好感受過父母和家裡親人的愛就離這個世界而去。這一直是書求心中的痛。 這次大橋的修建,有成百上千的類似王書求這樣的家庭,克服各種矛盾和困難,義無反顧的積極投入這項能改變當地發展麵貌的重大工程中。 整個建橋隊伍由黃龍縣各個公社攤派的 3000個勞動力組成。基本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其中石匠、木工、鐵匠、篾匠、運輸隊各200人。建橋工程宣布開始後,這批人馬立即到崗。很快黃龍縣群眾第一年籌集的6.6萬元資金到賬,總工程師和技術員萬也拿出建橋方案。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有條不紊的推進。 王家鋪和廖家灣這段時間也格外鬧騰,跟這火熱的天氣相形益彰。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去縣裡報道。新華母親這邊忙前忙後幫著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孩子收拾行李。他們這一去,一時半會回不來,除了帶些日常用品還需要自帶被褥帶幾身換洗衣服。新華母親把自己能考慮到的都準備了,當然不可能考慮的非常全麵,實在沒考慮到的隻能到時缺啥再請假回來一趟。 打包好行李,差不多就要動身出發了。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王書求對這個家庭多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昨天晚上就跟妻子交代到半夜,臨走時把老三老四老五拉到身邊。 “你們幾個都聽好了,我們和你們大哥二哥出去這段時間,你們要聽媽媽的話,不要淘氣貪玩,要照顧好滿弟“ “尤其是老三愛華,大哥二哥不在家,你要有做哥哥的樣子,做媽媽的好幫手,做弟弟們的好榜樣” 此時村裡的廣播已經開始催促了,書求和兩位兒子背起行囊,大步邁出家門。妻子帶著孩子們在門口目送他們往公社的集合點而去,心中充滿不舍。 各公社的人員當天上午出發,中午就都到了縣裡。緊接著縣裡麵舉行了誓師大會,完畢後大家就都按照分配到地點安頓好住的地方。那個年代,人們群眾的服從意識強,基本能做到令行禁止,大家樂於講奉獻,以奉獻社會為榮。正是因為廣大老百姓的這種素質,才能有如此高效的動員能力。 第二天緊張的工程就開動了,隨著建橋方案的敲定,施工也有序展開。建橋的第一步是打橋墩的基礎,而要在水中施工,如何阻擋水流是擺在麵前的第一個難題。第一道程序,首先用篾匠編的三角狀粽子籠,裡麵裝大鵝卵石,它重量大,穩定性強,幾百名農民把裝滿鵝卵石、周長33.3米的粽子籠掀下河,用它在黃龍河裡形成第一道擋水墻。第二道程序,篾匠把篾條編成蛇皮狀,裡麵塞滿小石頭,能阻擋水的滲透,擋在粽子籠的前麵,這次聲勢更大,號子喊得震天響,被農民掀下河的蛇皮籠激起一丈高的浪花。第三道程序,篾匠把篾片編成細細密密的籠,名字叫被單籠,隔水能力更強,用它覆蓋在蛇皮籠的外麵。 早就準備好的7臺抽水機“怒吼”起來,這是政府籌備的,是工地上唯一的現代化機器。雖然抽水的速度快於河水滲透的速度,但是水不抽乾是不能挖泥土的。麵對這樣的難題,還是農民有妙招,他們使用曬墊,因為它密不透風,擋水沒問題。曬墊鋪在被單籠上,問題來了,曬墊薄,下麵緊挨河床的部分被水沖得翻轉,漏水的就是下麵部分,該咋辦?對策是用人力讓它貼緊被單籠,可是,誰下去?幾米深的水加之水流湍急,一個不留意很可能就會被水給卷走。 現場工程部指揮員現場征集誌願者,建華跟著父親站在隊伍前麵,第一個踴躍舉手報了名。建華雖然平時是個利己主義者,但在大是大非上,尤其是需要表現出英雄主義踴躍獻身的時刻,他總能感覺到一種使命的召喚一般,會有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在建華的積極帶動下還有另外兩個小夥子也報名下河,他們三人跳進湍急的河中,手腳並用,讓曬墊貼緊被單籠,上麵的人們趕緊用石頭泥沙填下去。解決了漏水難題,水抽乾了,也為下一步施工做好了準備。 建華的這次積極參與攻堅克難的舉止,讓大家很快就都認識了這名平時不茍言笑的小夥子,指揮部的領導也對他刮目相看。開始這幾天的工作強度大,身體還沒怎麼適應,所以會感覺格外的辛苦。建華和父親住在一個工棚,新華跟著師父金城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工棚。雖然離得不遠,但勞累了一天下來,大家基本上都是倒頭便休息,沒有多餘的精力走動休閑。 河床水抽乾了後,接下來一場最艱巨、最持久的“戰役”才拉開序幕。橋墩必須矗立在堅固的巖石上,基礎要挖至16米深。當時的條件下,這樣深的基礎全靠人工挖,用鋼釬拗,用鋤頭挖,用鏨子鏨,用二火錘敲,把碎石和泥沙用撮箕一點一點地裝入背篼,再靠人力一步一個腳印地背上岸。河道最上麵一層是石頭泥沙,大約一米深,接下來是泥土,也有一米深,然後是巖石。除了和堅硬的巖石“對抗”。 隨著橋基深度越深,困難越大,建橋隊員通過圓木做成的梯子上下,圓木用抓釘抓牢,抓釘就是踏板。每一撮箕、每一背篼沙石都是濕漉漉的,他們的衣服褲子全濕了,他們背上背的是堅硬的巖石,背脊被磨出水泡、磨出血,他們咬緊牙關,用血肉之軀與之拚搏,用頑強的意誌、堅韌不拔的毅力以及農民特有的吃苦耐勞的精神奮鬥著。工地上實行三班倒,晝夜不停,一千人人輪流一班。 在橋座的施工過程中,其中一條樁在水下10米深處遇到大石,如果不把它挖出,樁孔就挖不成,整個橋座就會建不成。施工人員專程到省裡借來抓鬥,希望挖出大石。可是,想不到抓鬥也斷沉在了樁孔下。這下可嚇壞了所有工程人員。,如果取不下來怎麼跟省裡交差?如不處理好樁孔,整個工程也不可能再建了,除非另選橋址。唯一的辦法是派人鉆入深水的樁孔,用鋼纜綁牢抓鬥再把它拖出水麵。 這是一項九死一生的工作,但為保證大橋建成也隻有冒這樣的險。鑒於之前建華出色的表現,指揮部再次找到他,動員他能帶頭下水冒險作業。麵對這一風險,建華再次表現出了大無畏的奉獻精神。因為這次風險大,項目部也去了解了建華的家庭背景,單獨找王書求談過話。王書求作為村裡的知識分子,在這種大是大非麵前他知道小家要服從大家,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有時是必要的。 這天,指揮部備好酒肉,讓建華吃飽喝足,現場氣氛凝重。建華穿上深潛的裝備,反復檢查,經測試正常後,便下水了。也許是經驗不足,又也許是上天捉弄,建華下水後,通訊的電話一直正常,就是聽不到水下人的應答。為了防止出事,現場指揮員慌忙叫人拉繩吊起漁民。上水後建華莫名其妙:“你們怎麼一下子就拉我上來!” 無奈,建華休息過後,再次下水。這次下水,設備通訊都正常,建華在水下用鋼纜綁好了抓鬥,就在準備返回水麵的時候,之前為攔截水麵臨時搭建的河堤底部決堤。因為攔截了河流加高了水麵,河堤的另一麵水位高落差大,河堤底部決堤一股激流洶湧奔瀉而來。建華覺得突然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了一下,身體撞上抓鬥後就失去了知覺。邊上作業的人員一看情況不妙,急忙升繩卻感覺繩子被卡住了,慌忙之中幾個人用力拉扯繩子,繩子在跟抓鬥的摩擦中加之上麵的人用力過猛,繩子突然崩斷了,上麵的拉繩的幾個壯漢被這突然的泄力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直提心吊膽站在一旁的王書求此時人都蒙了,他知道突然決堤意味著什麼,更知道此時繩子斷了意味著什麼。他不敢往下想,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突然一下就四肢發軟兩眼發黑的倒了下去。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新華坐在旁邊盯著他,兩眼通紅。看到父親睜開了雙眼,還沒等父親開口,新華通紅的眼圈再次噙滿了淚水。不用多說,書求也猜到了是什麼結果了。 “建華他人現在在哪?”,書求想看到建華,又害怕見到建華,他又回想起躺在他懷中冰冷僵硬的老六的身體。 “當時決堤的水流太急,沒人敢下去打撈,二弟現在還沒找到”,新華哽咽的答道。 聽這麼一說,書求心裡突然燃起了那麼一絲絲的希望。就那麼一瞬間,馬上又被理智給澆滅了。他知道那種情況還能生還是幾乎不可能的。兩人又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聽說王書求醒過來了,縣革委會主任張經天馬上放下手中的文件,叫上司機匆忙駕車來到了醫院。他知道一般搞這種大型工程死人是難免的,雖然現在還沒找到建華的屍體,但是已經派出幾波人沿著河道下遊去找了十公裡都沒發現,極有可能是被掛在哪個樁洞底部了,這個時候人沒上來,基本可以宣布死亡了。 老一輩迷信的講法說人類如果打破了生態會惹怒自然界的神,鑿山開道就會惹怒山神,鉆河建橋就會惹怒河神,都需要有活人作為祭品進行祭奠才能使得工程順利的往下進行。但真出了這種事故,作為最高指揮長官,如果處理不好,就容易動搖軍心,影響進度。 張經天推開病房的門,大步走到病床邊,包含深情的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王書求,緩緩地伸出雙手,緊緊的握住王書求的雙手。 “建華他爸,我們對不住你,對不住建華呀”,張主任飽含熱淚地緊握著王書求的雙手。作為一名政治人物,一名合格的政治人物,必須能時刻拿捏好自己的情緒,並且要讓自己飽滿的情緒感染到身邊的人。 被張主任這麼一講,王書求反倒不好講什麼了。縣革委會主任都做到這一步了,再講什麼就顯得自己沒有大局觀。自己就算心中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牢騷,此時也隻能卡在喉嚨咽下去。王書求他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他在村裡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該有的家國情懷還是有的。自己的兒子為了縣裡的事業,往大了說為了人民的事業出了事,這也是一份榮耀。毛主席講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他也隻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張主任,千萬別這麼講。我的孩子建華能為咱們縣裡做出奉獻是他的福氣,做父親的沒什麼說的。我為他感到驕傲。” 張經天一看,家屬的情緒穩定住了,接下來就談具體安撫措施了。 ‘建華是好樣的,才開工那會我就聽說過他的事跡,這次又是他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攻堅克難。他的事跡他做出的貢獻,縣裡不會忘記,人民也不會忘記的。’,“雖說建華的事跡是感人的,是鼓舞人心的是光榮的,但是對於你們小家庭來講畢竟是個噩耗,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情,老兄你對政府有什麼要求盡管跟我提,在我能力範圍能予以解決的我一定盡全力予以滿足。” “我個人對政府沒什麼要求,我也代表我家庭表個態,支持和服從政府的決定。”,王書求有讀書人的清高,看到張主任誠懇的態度,他更加不會提額外的要求。但是對建華個人,他有個心願。 “但是對於建華個人,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老兄請講” “建華生性心高氣傲,他不願意跟著我在農村,他向往更廣闊的天地,他的夢想就是能入伍參軍,他對自己的榮譽看得比較重。所以我希望政府能在個人名譽上能予以評定。” “這是應該的,老兄你不提我們也會考慮。我個人的初步意見是爭取給予評定為烈士,當然這個評定可能會有難度,也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還需要上黨委會研究決定再報上級組織批準。雖然建華這種情況,可能不一定完全符合烈士評定的標準,但是建橋這件事也是革命事業的一部分,為革命事業獻身,應該給予高一級別的榮譽稱號。老兄你請放心,我們縣委縣政府一定會盡力去推進這件事。” 雖然張主任並沒有實質性的承諾了,但是王書求確實感受到了對方的誠意,心理上也好受一點。如果真能按張主任所講的評上烈士,那麼對建華來講也能告慰他在天之靈。 “謝謝張主任,謝謝政府了”,王書求此刻落下來淚水,是委屈,也是感激。 “客氣了,客氣了!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是我們黃龍縣委縣政府,是我們黃龍縣數十萬的人民”,張主任拍了拍王書求的手背,“老兄,我這就不打擾你了,回頭那邊還有個會議等著我,那你接著休息,好好休息!” 張經天主任離開後,病房又陷入了沉默。老六和老二的相繼離去對王書求對這個家庭造成了太大的打擊。人在這個世上到底要經歷多少苦難和磨練才算個頭,王書求自己沒有答案,隻知道麵對困難和磨難,隻能咬緊牙關挺過去。 書求想起老二和老六,他也覺得奇怪,偏偏又這麼湊巧,兩個孩子都是因水喪命。這讓王書求記起來他結婚那年,家裡人非要給他和妻子看八字,看八字的先生說他們兩個結合八字忌水,王書求那會那不信,但家裡老人對此深信不疑。現在看來,有的事情還真不得不信,說是迷信也好,但很多事真的就像冥冥中有注定一般。 建華的犧牲在整個建橋的過程隻能算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因為縣委縣政府處置得當,這件事並沒有造成不好的影響。甚至在政府的宣傳鼓動下,建華的先進事跡反倒鼓舞著這個縣城樸素的老百姓。尤其大家聽說政府準備給新華憑烈士,更加激勵了所有參與大橋建設的人們奮發作為。 接下來一場最艱巨、最持久的“戰役”才拉開序幕。為了保證建橋進度,項目部還專門成立了青年突擊隊,青年人們個個熱血沸騰,以建華為榜樣宣誓隨時準備為革命事業獻身。由於設計時計算過,橋座必須有萬噸的承重能力,於是突擊隊喊出了“人造萬噸巨輪”的口號。 為了抓緊工期趕進度,每天三千多人踴躍投入橋座修建的義務勞動。工地上實行三班倒,晝夜不停,一千人輪流一班。晚上用的是探照燈,雪白的燈光照射下,一派鬥誌昂揚的場麵,白天和黑夜都有廣播,項目部的廣播站每天通過廣播播放縣委縣政府及項目部的決定、表揚工地上好人好事的文章以及表揚先進人物的文章。城區很多人常到工地參觀,他們目睹這轟轟烈烈的勞動情景也很受感動。 歷時一年多,一座長167米、寬7.5米、載重50噸的公路大橋橋正式通車,黃龍群眾“一橋飛架連通東西”的夢想終於圓了。 在黃龍縣檔案館一份當年黃龍人民大橋工地辦的簡報上,一組數據清晰記錄下建橋的耗費:用時一年三個月,共投勞動日393202個,資金684598.10元;用木材276立方米、水泥336噸、條石3200立方米、沙礫石1000立方米、煤炭123噸、鋼材9噸、柴油10噸、曬席205根,補助大米19660斤,共計三名同誌在此次工程建設過程獻出了生命。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得出,當年為了修建黃龍人民大橋,黃龍縣委縣政府,黃龍縣全體老百姓幾乎是舉全縣之力,在這麼短的時間完成了一件在當時稱得上偉大的工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黃龍人民大橋通車慶典的當天,上級對建華授予烈士稱號的決定也下來了。在建華評定烈士這件事上,縣高官縣革委會主任張經天付出了很大了努力,多次到市裡麵匯報協調,跟上級部門據理力爭,評定材料也多次被退回補充,終於在通車這天拿到了上級的決定文件。這也算是告慰了建華的在天之靈,對王書求的家庭有了個好的交代,給黃龍縣參與大橋建設的三千勞動者一個好的交代。 通車後,項目部在橋頭立了一塊石碑記載了當時建橋的大致概況,另外在建華犧牲那個橋墩的位置嵌了一塊石碑記載了“1979己未年仲夏,黃龍縣楓樹鎮王家鋪王建華烈士,為修建大橋搶險犧牲,長眠於此!”。 那天晚上王書求一個人在這個石碑邊上坐了整整一個晚上。建橋第二年秋季征兵,同村的有三名年輕小夥光榮的入伍了。看著帶上大紅花的這三名小夥子,書求內心充滿了自責和懊惱。如果不是當初自己讓建華參與建橋,此時胸前掛著大紅花滿臉自豪與笑容的將會是自己的兒子建華。入伍當兵是建華的夢想,就是因為他這位做父親的一念之差,不僅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圓夢,反倒讓滿腔熱血的有誌青年長眠在這冷冰冰的橋墩,想到這裡書求內心揪心的痛,現在他唯一能做的能稍微減輕自己內心的自責的,就是坐在這裡多陪陪自己的孩子,祈求他能原諒他這個做父親的。此時已是深秋時節,秋風吹落了枯黃的樹葉,書求一身涼颼颼的,更加冰冷的是他此刻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