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鈴還須係鈴人。 要解除詛咒,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找下詛咒的人解。 徐讓現在打算解除老人身上的詛咒,不準備用食鬼咒,而是準備請下咒的那個黑煞神見一麵。 食鬼咒可以攝取詛咒之氣,但是這個詛咒是一位神靈所下,要強製解除,可能會被那位神靈感應到,有可能會生出別的變故。 而且詛咒滲入老人神魂之中,要拔除神魂之中的詛咒之氣,破除夢魘,需要強大的法力支撐。 就算他借法,達到化氣境界的修為,也未必能解除掉詛咒。 周采青就是化氣修為,對詛咒無計可施,就說明那黑煞神的法力絕不止化氣。 綜合考慮之下,徐讓打算找那個黑煞神談一談。 老人是無辜的,隻要他將此事解釋清楚,那個黑煞神當不會為難老人。 他方才以身試法,通過了黑煞神的審問,詛咒之氣自行消散了。 從這一點看,那個黑煞神不是個濫殺無辜的邪神,詛咒隻是為了懲罰盜墓者。 他覺得可以試試。 儺師行走天下,見百樣人,經百樣事,並非事事都要動手才能解決,有時候動動嘴更好。 靜室封閉安靜,墻上遍布法紋,有淡淡的靈光閃動如繁星,讓靜室多了一種神秘感。 他盤膝坐在靜室中心處的蒲團上,打開了木盒,準備請神。 儺師是神道中人,以請神祭神之術聞名天下,能請的神除了儺神,還有別的神靈。 請神不是憑空去喊的,需要神靈接觸過的東西,以此為媒介便能施展請神之術,請別的神靈見麵。 木盒裡麵的銅鏡被黑煞神下過咒的,正好可以當成請神的媒介。 他一摸如意袋,拿出一個香爐,放在他和木盒之間,然後又摸出三支金香。 金香是寶香,一塊靈石一根,是上等的祭神之物,有了它,請神都不需要貢品了。 這一下就去了三塊靈石,讓徐讓有點肉疼,平時祭祀雷師都沒這麼豪過,但他還是將香插在了香爐中。 對於神靈而言,香火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這三根金香不光代表著他對黑煞神的誠意,也代表著他身上儺神的氣派。 然後他的手在臉上一摸,青光一閃,雷師儺麵頓時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世間神祇無數,祂們雖身負偉力,大多數性格卻和人一樣,各有脾氣秉性。 有的熱情,有的傲慢,有的冷漠,有的好說話,有的不好說話。 徐讓知道,他以自己的名義去請黑煞神,對方未必肯來,來了也未必給他麵子,願意解除老人身上的詛咒。 所以他將雷師麵具戴上了,準備以儺神的名義去請黑煞神。 自古以來,儺師一脈便是神道之中極負盛名的一脈,儺殿之中聚集了諸多正神,兇神,民俗神,勢力龐大,名聲更大。 以儺神的名義去請別的神靈見麵,求祂們幫忙辦事,絕大多數神靈都會給麵子。 一切準備就緒,媒介,香火,麵子,全都準備好了。 徐讓屈指彈出一點煌火,將金香點燃,頓時有金色煙氣裊裊升起。 接著他一摸如意袋,拿出一張黃紙,上麵畫著大儺圖案。 這是儺師獨有的請神符籙。 “大儺在上,儺師徐讓有要事求見黑煞神,還請現身一見。” 他低著頭,麵帶儺麵,閉上眼睛,心中不斷重復著這句話。 那請神符籙上頓時金光閃動,浮現出一行儺文,正是他心念重復的話。 儺文顯出的剎那,請神符籙飛起,燃燒,越飛越高,最後化成黑色灰燼一點點消散。 在這個過程中,徐讓心中默念的話語自其中傳出,重重疊疊,仿佛水波一般,不斷回蕩,漸漸融入虛空。 以請神符籙表明身份,傳遞信息,這是請神見麵的第一步。 短暫的寂靜之後,封閉的靜室之中忽有風起,銅鏡上蓋著的紅布被吹開,露出漆黑的鏡麵。 金香的煙氣似受到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落到銅鏡之上,融入其中,蕩出一圈圈漣漪。 一縷香火可通神。 當香火之氣融入鏡中,就代表所請的神靈有了回應。 嗡嗡嗡,木盒中的銅鏡顫抖起來,接著一團黑霧自鏡中溢出,不斷扭曲變化,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大漢。 他身形虛幻不實,仿佛黑煙幻化,像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膚色漆黑,虯髯怒目,挺著巨大的將軍肚,穿一身黑色山文甲,拿一對黑色鐵鞭。 他坐在地上,如小山一般巨大,充滿了壓迫感,一雙虎眼圓睜,俯視著徐讓,就像在看一個小孩子。 黑煞神猛吸了一口香火煙氣,香爐裡的三隻金香迅速燃燒,瞬間燒了一半。 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緩緩說道:“就是你要見本神?” 這聲音沉悶如雷,在靜室之中轟隆作響,靜室仿佛都在震動。 徐讓感覺到一道沉重的目光俯視著他,於是睜開眼睛,抬頭迎了上去,“不錯。” 黑煞神的眼神本來威嚴肅穆,看到他臉上的青色儺麵,麵露驚愕,接著便是敬畏。 立刻低垂眼簾,移開了目光,小山般的身形也瞬間縮小,變得和徐讓差不多大小,黑鐵鞭也消失不見了。 徐讓對祂的反應毫不意外,估計又將他的儺神誤以為是雷公了。 雷公是當年大周神國的雷部正神,即便如今神道沒落,雷公也是讓人敬畏的存在。 他見目的達到了,心念一動,臉上青光一扇,儺麵便消失不見。 對方是借助銅鏡所化的投影,法氣波動卻不弱,他估摸著此神靈起碼是存神大成修為,或許更高。 人家不是怕他,而是給儺神麵子,他自然不能仗勢欺人。 不然人家直接甩手走了,這事兒就沒得談了。 他主動使了個儺禮:“儺師徐讓,見過尊神。” 黑煞神知道他收了麵具,抬頭看了他一眼,拱手道:“你我皆在神道之中,不必客氣,喚某家黑煞便可,有事但說無妨。” 說完祂又吸了一口金香的煙氣,臉上露出陶醉之色。 徐讓知道人家說的客氣,是給儺神麵子,他自然不能不識抬舉,“尊神爽快,那我便直說了。” 他頓了頓,指向石床上的老人,說道:“他是武陵郡龍昌縣汪家村的村民,並非盜墓賊,昨日中了道友的咒,命在旦夕,還請道友收了法術,饒他一命。” 黑煞神又吸了一口香火煙氣,卻沒有看那老人一眼,反而看著徐讓,嚴肅地說道:“此人雖非盜墓賊,卻也是個心術不正的,你可知他是如何得到銅鏡的?” 徐讓皺了皺眉,聽黑煞神的口氣,這人得到銅鏡的過程倒還是另有隱情,“找我幫忙解咒的人說,他是在地裡乾活時撿到的。” “嗬嗬,倒也沒說假話,不過是在別人田裡,給自家乾活,他到了廟前,嚇得什麼都說了,這種事可不止一次兩次。”黑煞神語氣帶著不屑和嘲諷。 徐讓聽明白了,老人昨天是在別人地裡偷東西時得到了銅鏡。 “某家生平最恨這些偷偷摸摸的東西,他雖不是盜墓賊,卻乾了一樣的勾當,死了也活該,死了人間便少了一個禍害。”黑煞神氣憤地說道,說完又猛吸了一口煙氣,金香頓時燃了一大截。 徐讓聽他說話不似作偽,對方下的咒之前能放過他,說明是有規矩和底線的,犯不著為難這樣一個凡人。 他想了想,看來老人沒有對周采青和白前川說實話。 偷東西的人絕不會自己承認,周采青那樣的化氣修士也不會關心這些,白前川本就不是小青潭的人,就更不會管這種閑事了。 徐讓看著快要燒完的金香,想了想,說道:“此人手腳雖不乾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罪不至死,我會將此事告知小青潭的修行人,讓此人得到懲罰,還請尊神饒他一命。” “哼,即便他是個小偷,你也要救他。”黑煞神聽到徐讓語氣堅定,不由圓眼一瞪,冷哼一聲。 他的哼聲如雷鳴,在靜室之中回蕩不絕,聲勢駭人。 徐讓卻毫不退縮,直視著祂的眼睛,說道:“我是儺師,此次答應了別人救他,就要說到做到。” 他是儺師,已經答應了白前川要救人,便要盡職盡責。 周采青是小青潭的庇護者,老人死了便是失職。 他的報酬是周采青付的,便不能讓老人死在詛咒之下。 黑煞神盯著他得臉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今日你以禮相待,我就賣你個麵子,讓你好交差,不過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個毒瘡他要背一輩子,以後再犯一次,便要再生出一顆毒瘡。” 徐讓點了點頭,立刻拱手施禮,“多謝尊神。” 他知道對方這是給雷師麵子,神道之中,若無利益糾纏,都會給儺神三份薄麵。 這個結果也可以接受,他也不再多說。 黑煞神一招手,石床上老人體內便有絲絲縷縷的黑氣飛出,融入他虛幻的身體裡。 然後他朝徐讓深深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儺師徐讓,我記住你了,骨鏡你拿著,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話音一落,他的身體化成一團黑煙,縮回木盒中的銅鏡裡。 徐讓看著黑亮的銅鏡,眉頭微皺,他在想黑煞神說的再見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