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鋼琴曲(1 / 1)

雨漸漸小了,暴雨的持續時間總是很短暫的。隨著最後一滴雨水滲入地麵,霧氣升騰起來,霧中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響,那是忙碌的人群踩在積水上。   “很高興認識你,伍言。”林佳佳重新綁起頭繩,從座位上站起身,“希望下學期我們還能見麵。”   “你要走了?”   說出這句話伍言就後悔了,怎麼顯得自己有點舍不得似的。   但緊接著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既然林佳佳和自己參加了同一場考試,那她應該是和自己一個專業的才對,再不濟也是同一個學院的吧。可為什麼自己好像從來沒見過這張麵孔呢?三年了,他應該對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印象的。   “今晚上約了朋友逛街,我已經遲到了。”林佳佳說,“怎麼,你也要一起來嗎?”   “還是算了。”伍言忙說。   林佳佳輕笑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伍言叫住她,“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女孩側目。   “之前在考場那會兒,你問我答案時,我沒告訴你,然後你說,會有很糟糕的事情發生……那到底什麼意思?”   林佳佳沒有回答,隻是用月牙一般彎彎的眼睛盯著伍言。不知為何,這雙漂亮的眼睛卻直盯得伍言心裡發毛,他終於堅持不住,挪開了視線。   “笨蛋,當然是嚇唬你的啦!”   留下一句不著邊的話後,林佳佳消失在大廳的轉角。   伍言感到有些落寞,他用勺子輕輕攪動著碟子裡的布丁,卻再也沒胃口吃下去。   電視裡的新聞一直在播放,伍言默默地聽著,所涉及的話題中沒一件好事,不是地緣沖突的惡化,就是什麼新的自然災害通報。他不知道電視臺為什麼隻播放這種新聞,是為了提高大家的警覺嗎?還是說真的沒有好事可播了?   不管怎樣,這麼做隻會讓所有人的心態越來越差,而他對此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人類的瘋狂一步步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淵。   伍言直到新聞結束也沒吃下那碗布丁,趁著街上人群開始減少,他急匆匆回了宿舍。   周五的夜晚,宿舍區還是很溫馨的。小賣部門口人來人往,抱著西瓜的大叔從水果店裡走出來,看著那些或明或暗的窗戶,伍言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   也許自己之所以每天都感到精疲力盡,隻是因為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關注太多了,從今往後,如果他能嘗試活得簡單一點,說不定情況就會變好一點。   路過一處花壇時,伍言看到有個男生正坐在草地邊彈吉他。他在彈奏一首自己很熟悉的歌,但記不起歌名了,周圍還有幾位女同學在助興,手中揮舞著五顏六色的熒光棒。伍言忽然意識到,這就是自己對大學生活最開始的向往——他嘗試過,他嘗試過去努力生活,去努力感受生命中的美好,但是他失敗了。   這些年來,他嘗試過的所有事情,全部以失敗告終。   伍言走進宿舍樓。臨近假期,這裡剩下的人不多,大多數同學都提前放假回家了,留下的隻是些像他一樣沒考完試的倒黴孩子。   他在自助機上檢查了一下自己這個月的水電費,確認了飯卡裡剩下的錢,然後便上樓準備休息。在煩躁與不安的思緒中,他沉沉入睡。   。。。   這是……哪兒?   伍言在冰冷的地板上醒來,頭頂水晶吊燈的光線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空調的冷風貼著地麵吹拂,令他汗毛豎立。   好安靜……   伍言緩緩站起身,觀察了一圈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這地方他很熟悉,這是他們學校圖書館的頂層。   這一層是專門用來舉行慶典的禮堂,一般來說,這裡常年大門緊閉,隻有在舉辦校級活動的時候才會開啟。伍言的整個大學期間隻有機會來這裡兩次,第一次是三年前入學的時候,下一次則是畢業典禮。   我怎麼會在這兒?   在他麵前,是一麵巨大的玻璃幕窗。透過這麵窗,外麵的世界風雨交加,閃電在墨水般的天空上湧動,像是隱藏在雲層裡的遊龍。   然而,無論是狂風、暴雨、還是閃電,都沒有聲音,就連自己的呼吸聲也幾乎聽不見……   整個世界靜悄悄的。   在這個世界裡,隻有一個聲音存在——那是一段鋼琴曲,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演奏。但這琴聲太柔和了,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好似從世界誕生之初延續至今的背景音樂,以至於伍言一開始竟沒有察覺。   琴聲是從大堂中央那臺黑色的鋼琴發出的。鋼琴後麵坐著一個女孩,穿一身漆黑的紗裙,漆黑的皮鞋,漆黑的長發在微風中微微起伏……她似乎有意用黑色來淡化自己演奏者的身份,如此使琴聲顯得更加自然。   一股塵封已久的情緒在伍言心中浮現,他不受控製地向女孩走去。在離女孩隻剩兩步的時候,他又停下了,他不忍心打斷這段演奏,隻是駐足聆聽著。   演奏在繼續,天鵝絨般的琴聲在寂靜的空氣中緩慢流動。伍言沉醉於其中,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最後一聲似有似無的弦音落下,餘音在大堂裡回蕩,曲子結束了。   這時女孩抬起了頭。   看到她麵容的那一刻,伍言忽然有些喘不上氣來,一股綿軟的感覺沿著脊柱蔓延全身,直至有種想要癱倒在地的沖動。   他看到的是一張堪稱美學奇跡的臉,仿佛所有美好的夢境同一時間在腦海中炸開,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她好像起伏的山巒,又好像平靜如鏡的湖水,那蘊藏著閃爍星辰的雙眸投來視線的一瞬間,一切的灰黯和苦楚都煙消雲散,世界在狂喜的歡呼聲中蒸發成一團彩虹色的雲靄。   “你叫……什麼名字?”伍言喃喃道。   “張厭語。”女孩輕聲回答,她的聲音和琴聲一樣溫柔。   “張……厭語?”   “討厭的厭,語言的語。”女孩耐心解釋道,“我出生時不會說話,所以他們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我出生時也不會說話。”伍言說。   “我們不一樣的,伍言。”女孩轉過視線,“我們不一樣的。”   兩人沉默了,伍言不記得這段沉默持續了多久,可能是一秒鐘,也可能是一百年。   過了一會,他問:   “你等我多久了?”   伍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隻是從潛意識裡蹦出這麼一句話。   女孩垂下眼眸,回應道:   “很久了……”   她的聲音很微弱。等伍言回過神來時,女孩已經不見了,大堂裡隻剩下一臺黑色鋼琴,還有窗外那無聲的風暴。   轟!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伍言猛地睜開雙眼,呆呆地望著宿舍的天花板墻。   嘩——   清晰的雨聲傳入耳中,伍言從床鋪上坐起來,這才發現陽臺的推拉門沒有關。窗簾在狂風中亂擺,密集的雨點灑在銹跡斑斑的門框上。   “老帥?老帥!”伍言嘟囔著說,“快把門關上。”   沒人回應。   伍言嘆了口氣,隻好自己下床關上了門。陽臺外的天空十分昏暗,霧氣和雨水夾雜在一起,風吹得玻璃震個不停,又是一個雷雨天。   真是的……昨晚不是剛下過雨嗎?怎麼又下?   這就是南方夏天最令人無語的地方,雨水基本就沒停過,空氣中始終濕答答的,最誇張的時候,天花板上甚至能滴下水來。   不對,今天下的不隻是雨,風力也很大……看樣子,貌似是有臺風過境。   奇怪了,天氣預報沒說有臺風啊?   伍言撓了撓腦袋,宿舍裡隻有他一個人,另外兩個室友早就放假回家了。老帥的行李還留在這兒,但人卻不知去向。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現在是早上六點半,老帥那家夥以前可從沒這麼早出過門。   他趕緊把陽臺上的衣服收回來,然後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坐在椅子上發起了呆。   呼,真好啊……   伍言其實挺喜歡臺風天,這樣的天氣讓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宿舍休息。再說,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不管是打遊戲也好,還是乾什麼其他的也罷,剩下的時間都任由他支配。   他掏出手機,想要看看新聞,結果發現沒電了。   拿起充電器接上電源,還是開不了機。   伍言眉頭一皺,一股不安感湧上心頭,他走到宿舍門口,按下電燈開關。   燈沒有亮。   停電了……   臺風天三大噩夢——斷網、斷水、停電……終於還是發生了嗎?   伍言有些失落,這樣一來,就意味著他今天真的隻能坐在窗戶前發發呆了。這可不是一個暑假開頭應該有的樣子。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去宿管那邊問問情況。   伍言推開門,大雨撲麵而來。男生宿舍是開放式結構,雨水能直接越過欄桿淋到走廊內側,他隻好撐起傘慢慢走,同時雙手緊握著傘柄防止被大風吹走。   走進宿管室,卻發現宿管也不知去向,這可不太常見,以前那位阿姨向來是等所有人都回家後才離校的。   不對勁,有點不對勁……   不僅宿管室沒有人,他一路上也沒有見到其他同學,人都去哪了?   伍言拿起桌子上的臺式電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用固定電話線連接的,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斷線。   然而,等他撥出學校管理處的電話號碼後,等待了幾十秒,卻沒有任何反應。聽筒裡隻有嘈雜的電流聲,像是宇宙的死寂。   再撥了其他幾個號碼,也是一樣。   伍言放下電話,猶豫了一會,披起宿管墻上掛著的雨衣走出宿舍大樓。   外麵霧蒙蒙的一片,除了風吹雨打之外,地表還漂浮著一層水汽,能見度不足十米。伍言縮著腦袋跑到小賣部門口,門沒有鎖,他推開門,裡麵黑洞洞的一片,一個人也沒有。   他又來到水果店,還是沒有人。   食堂?依然空無一人。這棟平時從早到晚都很熱鬧的建築現在空空如也,沒有學生、沒有廚師、沒有打飯大媽,就連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見鬼了,真是活見鬼了……   這諾大的校園怎麼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難道是自己不小心睡過了頭,所有人都放假回家了?   要想確認這一點,隻有一個辦法——在他們學校裡,有一個地方,無論刮風下雨,無論打雷閃電,哪怕是在暑假期間,哪怕是世界末日,都絕對不可能沒有人在。   伍言三步並作兩步沖出食堂,沿著主乾道一路跑向宿舍區大門……   撲通。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一屁股坐在雨水裡,徹底傻眼了。   在他前方的,是他們學校的治安亭——那個曾經一年四季、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永遠有人在站崗的治安亭。   而現在,治安亭裡,也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