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言心中不禁暗笑，看樣子自己今天是能熬過這一劫了。可還沒等他鬆口氣，畫家又問道： 　　“好了，繼續講，再往前呢？” 　　“再往前……沒了啊。”伍言有些不明所以，“再往前我一直在休眠。” 　　“那就講講你休眠前的事！”畫家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你這人很有意思，多講一些！” 　　伍言無奈，隻好從自己休眠前的最後一天起往前講。說實話最後的那段時間他是記不太清的，他講了講南方基地被襲擊的事，對於這塊兒畫家似乎表現出些許煩躁，他隻好一筆帶過，又從大學城的僵屍危機開始講，講到王教授帶著他在僵屍遍地的小巷子裡險象逃生，講到他和老帥去便利店偷補給品，然後又講到那個臺風天的夜晚。 　　最後，他的故事停留在和林佳佳相遇的那個下午，在夕陽映照的考場上，林佳佳的重腿無情地摧毀了他的膝蓋。 　　再往前就真的沒有了，在那之前，他的人生一直處在既定的軌道上，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一切都是從那個下午開始的。 　　聽完這一切，畫家陷入如癡如醉的狀態中，許久，他才緩過神來，說： 　　“原來如此，一個年輕的原種……怪不得臉上擺滿了愚蠢。” 　　伍言心想你長得倒是比我老很多可看起來也沒聰明多少啊，不過他沒有說出口。 　　他確實沒有想到，原種裡還有像畫家這樣的老瘋子。其實林佳佳說起來也挺瘋的，隻不過她還沒有瘋到拿槍隨便指別人腦袋的地步，還有老帥和張厭語，那兩位看上去也都不太正常的樣子。或許原種們都是這樣吧，每個都或多或少有點毛病，類似於精神分裂癥或者什麼的。 　　總之，他隻要挺過這場盤問，就可以回清桃的房間裡繼續睡大覺了。到時候還可以讓清桃再給他煮一碗小米粥喝，他這樣安慰自己。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他忍不住說漏了嘴。 　　“沒有了，你的故事我已了然於胸，我會把它創作成偉大的作品的。”畫家一邊轉著畫筆，一邊說，“哦，還有，你剛才提到……你在那邊的隊長是誰？” 　　“林佳佳。” 　　“林佳佳啊……那個魁梧的女子，不知道她現在還是不是當年那麼漂亮了……” 　　“你認識林佳佳？”伍言問。 　　突然一股磅礴的寒氣從畫家周身釋放出來，他扭頭冷冷地看向伍言。“真是個莽撞的小年輕，我沒有提醒過你嗎……”他猛地提起獵槍對準伍言的腦門，“不該問的事少問！” 　　哢。 　　畫家按下了扳機。 　　槍沒有響。 　　“嘖，忘記裝子彈了……”畫家彈開雙管獵槍的彈倉，看著空洞洞的兩根槍管直搖頭，“真是丟人……” 　　伍言癱坐在地，渾身上下都軟了，心跳重得像是有一把錘子在胸膛裡敲。剛才那一下差點把他的魂嚇飛，他此刻已經靈魂出竅，幾乎處於半脫線的狀態。 　　“我沒什麼要問的了，你走吧。”甩下一句話後，畫家俯身跪在地上，提起筆在昂貴的木地板上開始了作畫，完全忽略了伍言這麼個人的存在。 　　伍言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爬起身屁滾尿流地離開了房間。經過門口時，那個穿白布衣的男人為他打開了大門，但他根本不敢與對方對視，就這樣一路狼狽地逃出了別墅。 　　路過門前院子的時候，他又掃視了一眼那口枯井，忽然明白這口井放在這兒是多麼合適了——那個畫家就是個和這口井一樣的人，乾癟，毫不起眼，但是當你趴在井邊往裡看時，黑洞洞的井口卻深不見底，那死一般的黑暗隨時可能將你拖入深淵。 　　。。。 　　在伍言獨闖湖心島的時候，清桃一直在湖邊默默等著他。正午的烈日從頭頂灑下，女孩的皮膚上滲出細細的汗珠，她脫掉涼鞋，把腳丫伸進湖水裡，坐在岸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一棵蒲公英。 　　一個失魂落魄的人影從石橋上狂奔而來，清桃連忙起身，提著涼鞋湊了過去。 　　“你還好嗎，他沒為難你吧？” 　　“是沒為難我！”伍言咧開嘴沖她吼道，“就是差點朝我腦袋上開了兩槍！你可沒說過這畫家是個瘋子！” 　　清桃略顯尷尬地挪開視線，隨即又向他投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啦……每個新來的都得經受這麼一遭，況且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能活著就萬事大吉啦！而且你放心，畫家最多隻會找每個人一次，你以後大概率很難再見到他了。” 　　伍言突然釋懷地笑，“好吧，無所謂了！我們現在去哪？” 　　清桃回頭望向熱浪中的營地，說：“沒想到你去了這麼久，都中午了……咱們去吃午飯吧。”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營地，不知從何時起這裡已經人滿為患，一群男男女女吵吵嚷嚷地擠在宿舍區中間的空地上。嘈雜的環境讓伍言很不適應，他很久沒見過這麼多人了。 　　這些人都在一樓的幾家小店鋪門口排著隊，看來這座營地的人還是挺多的，隻是之前都在別的地方不知道在做什麼。 　　這幅景象讓伍言想起了自己上學那會兒的食堂，那時候每到飯點食堂也是這樣亂七八糟的。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清桃問他，“中午廚房被占用了，我就不親自給你做飯了。” 　　“隨便吧，有什麼好吃的？”伍言說，他其實有點懷疑這個末日中的營地能提供怎樣的飯食。 　　“也沒什麼可選的，吃麵或者蓋澆飯。”清桃回答說，“或者如果你不太餓的話咱們去拿幾個麵包也行。” 　　“你們有麵吃？”伍言不敢相信。 　　“對啊，麵檔在那邊。”清桃拉著他走向宿舍區邊上一個排隊人數較少的小店，“提前警告你啊，拉麵師傅手藝挺一般的，不過你想吃的話我就偶爾陪你吃一次唄。” 　　兩人排了大概幾分鐘隊，一個光頭師傅為他們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臊子麵。清桃端著餐盤，讓伍言把筷子拿上，隨後兩人走到架空層內的一張餐桌上坐下，這個位置靠近宿舍樓邊緣，沒什麼人打擾。 　　伍言被震撼了。他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機會吃到熱騰騰的麵，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楚的痛感告訴他這並不是夢。 　　“這麵是哪兒來的啊！”他幾乎用一種崩潰的語氣喊道。 　　“當然是用麵粉做的啊。”清桃微笑地看著他。 　　“麵粉又是哪兒來的？” 　　“倉庫裡有很多，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們的食物儲備非常充足。”清桃先他一步動筷開始吃麵，“而且我們的儲存條件很好，這些食物至少可以存放幾十年。” 　　伍言仰起頭，看向天花板上緩緩轉動的風扇，“你們還有電？！” 　　“對啊，我們有發電機，功率非常大，冗餘也很充足，同樣可以維持幾十年。” 　　“能源呢？能源從哪來？” 　　“氫能源，乾凈衛生無汙染。還有供水係統，垃圾處理係統，回收係統，等等等等……總之你能想到的我們都有。”清桃從碗裡夾出一塊肉放進伍言碗裡，“我說，你問題還真多啊，趕緊吃麵吧，再不吃麵都坨了。” 　　伍言還是有點奇怪，他不認為這樣精密的電力係統能夠在世界末日中平安無事。也許他們擁有什麼特殊技術吧，可如果真存在這麼高端的技術的話，人類還有必要通過休眠倉度過末日嗎？ 　　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在與自己無關的問題上浪費心思。他夾起一筷子麵放進口中，麵的口感確實很一般，軟趴趴的毫無筋道，不過對此時的他來說已經是不可多求的美食了。 　　他仔細地品味著每一根麵條，努力在其中尋找世界末日前的感覺。末日以後的經歷讓他明白，美好的時光總是珍貴的，他絕不能再辜負任何一次填飽肚子的機會。 　　“對了，畫家上午都問了你些什麼？”吃到一半，清桃問他說。 　　伍言隻顧埋頭吃飯，隨意打發道：“就問了我一些之前發生的事，什麼末日前經歷了什麼什麼之類的。” 　　“那你經歷了什麼？能說給我聽聽嗎？” 　　伍言沒理她。 　　“怎麼，不想跟我說啊。”清桃筷子一放，賭氣道，“我給你做了早飯，還讓你穿我的衣服，你連幾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講。”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伍言吞下一大口臊子，嘴角都流著油光，“我這不急著吃麵嘛！” 　　清桃見他這副樣子撲哧樂了，把自己碗裡剩下的幾塊肉也夾給他，“吃吧吃吧，就你能吃是吧？能吃就多吃點。” 　　“你不吃嗎？” 　　“我減肥。” 　　伍言也不客氣了，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猛嚼。 　　“唉，說來話長了……” 　　他開始講述起自己之前的故事，比給畫家講時還更詳細一些，其中多少摻雜了點個人情緒：他講到自己大學時的日常生活，講到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又講到末日後的孤獨和彷徨。當他講完這一切的時候，周圍吃飯的人已經走光了，找書苑 wｗw.zhaoshuｙuan.com 空蕩蕩的架空層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清桃的眼中露出哀傷的神色，“這樣啊……原來你是南方基地的人，那你一定經歷了那場襲擊……” 　　“那是我記憶中最後的事了，在那之後我一直在休眠。” 　　“林佳佳是你隊長？” 　　“對啊，你也認識林佳佳？” 　　清桃沒有回答，貌似對這個問題不太感冒。 　　“說起來她還在我家門口留下了紙條……”伍言擦了擦嘴，結束了這場用餐，“真是個細心的女孩。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和她之間還蠻有緣分的，我以後一定要找到她。” 　　“哦。”清桃說。 　　“話說……你是哪個基地的啊，不會也是南方基地吧？” 　　“啊，我嗎？”清桃低下頭陷入某種回憶，“我不是，我以前是常州基地的。” 　　伍言見她不太想繼續聊下去的樣子，知趣地換了個話題：“你們之後還會給我安排訓練嗎？你知道我可是隻接受過半天訓練，不好好練一下的話以後也沒法幫上什麼忙。” 　　“看情況吧。”清桃頓了一下，“也許有，也許沒有，看你表現咯。” 　　“那你們的計劃是什麼？這個據點倒是挺不錯的，不過原種計劃不是要建立新世界嗎，你們打算從哪裡入手？你們有辦法聯係上其他原種嗎？哦對，還有這個地方周圍都是山，咱們該從哪裡出去啊……” 　　“伍言。”清桃打斷了他。 　　“不該問的事少問。”她用冰冷的目光直視著伍言，說出了和畫家一模一樣的話，“少問些問題，對你沒有壞處。”